師生
這些日子,金用格外殷勤,先是到山上專砍了大堆鬆明,夜裏照明不缺,用個十天半月有餘;又去野地裏采摘了一種艾,去澗溪裏摸捉幾隻石鱉。
金用將巴掌大小石鱉煮了,兩人小心地剔吃了那鮮美鱉肉,然後金用將那八卦形的鱉甲放在院牆石頭上曬。
白臉問:“曬那勞什子做啥?”
金用不語,弄一臉神秘兮兮樣子。
夜裏,金用早早將鬆明火點了,滿屋就彌散了那種濃烈氣味,火焰像個精靈,總那麼不安分地跳。金用蹲在那吹一攤煙火,模樣像個蛤蟆,火光映了那“大蛤蟆”影在屋牆上一上一下。金用燒的是香艾,火是暗火明明滅滅,煙說起就起了。
金用小心地將八卦形鱉甲擱在煙火上。
白臉疑惑地望著金用忙碌。
“它們克……”金用說。
白臉問:“克誰?”
金用說:“蚊子……”
白臉說:“噢,天敵……”
金用說:“山腳魚(方言:鱉)怕蚊叮,叮一口就沒命……腳魚骨頭(方言:鱉甲)燒煙,再多的蚊子也躲個遠遠……”
果然就絕了蚊蟲的騷擾。
金用開始跟白臉學認字,他學認字時很認真,一副專注投入的神情。白臉沒想到金用會這麼認真,那神情叫白臉有種莫名的感動。
“人、口、手……”
金用跟著念道:“人、口、手……”
“日、月、星……”
“日、月、星……”
“山、水、石……”
“山、水、石……”
“馬、牛、羊……”
“馬、牛、羊……”
就這麼連了數天,金用果然聰慧,很快就熟記了數百字。
白臉很高興,說:“你看你行的,你了不得的行……”
白臉教金用背一首古詩,金用很快就背了個流暢。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白臉說:“嘿!真了不得,你看你能幹嘞!……”
金用說:“怎麼的我就覺著熟,好像就寫的是我們這山裏的事情。”
金用不再惡作劇,下鍋的米金用淘了一遍又淘一遍,他有一種奇怪感覺甚至自己難以相信。金用想:他像我親爺,我怎麼就覺得白臉像我親爺?其實爺娘的形象在金用記憶中早已模糊,偏偏他就覺得這白臉像他親爺,才這麼想,又立馬覺得這種念頭荒唐而又危險。他想:我怎麼這麼瞎亂想,白臉是個白匪官兒是個俘虜,我怎麼這麼瞎亂想了呢?
金用內心時時有一種自責,表情上就有了變化,就像四月裏春天天氣,說晴晴,說雨雨,捉摸不定。常常就讓白臉惹出尷尬,但白臉不惱,天生了一種好涵養。
晚飯後,金用照例拾掇好一切,屋外,天陰陰沉沉,感覺澗穀被什麼力量將兩崖攤並在了一塊兒擠壓得嚴嚴實實。
白臉將“富”“貧”兩字寫在牆上,沒有粉筆黑板,白臉就將就了用木炭代筆磚牆為紙,常常弄得一麵牆密麻麻天書樣的一片,完事後金用就拎一桶清水擦牆,弄個光亮潔淨第二天再用。
白臉指了那個“富”字說:“這是個富字,富人的富……”
金用說:“我認識哩,我一瞧了那樣兒我就認識了……”
白臉一愣:“你認識?!”
金用說:“官字不像官,卻比官多幾筆;為官就富,官大勢大欺壓百姓,難怪財主毛大家少爺千方百計花上百石穀米去縣上弄官……”
白臉說:“你瞎扯也瞎扯出些道道……”
金用說:“你看你看,閑了一張‘口’,占了大片田,那當然是個富字,看著看著就像個大肚財主樣樣……”
白臉笑了,白臉讓金用的話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