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弄

金用睜開眼,看見天早大亮,紅紅的日光從庵門石階漫照進屋,他看見白臉趴伏在神龕上,一卷書跌落腳邊。

“書呆子。”他想,白臉看書看了一整夜。

金用過去將那書撿了起來,他翻了翻,那些字蝌蚪似的在他眼前亂竄。金用隻字不識,翻來覆去看不出個名堂。

他把書扔在牆角,挑一擔木桶到庵後滴泉處接水,挑滿一缸水便開始清掃小院,滿院落葉雜草,金用掃不動,院中央一棵棗樹被風刮斷,一截樁蔸杵在院裏障眼。

金用從灶間找來把柴刀,刀磨得鋒快,刃口晃晃地耀眼。

他開始砍樹,他砍了幾刀後聽到後麵有人說話。

“那是根係馬樁吧,你砍了?”

他回過頭,白臉整齊地站在石階上。

金用想:係馬樁……係你個鬼!山高路險,一個破陋尼姑庵哪來的馬?但他說:“這樹蔸障眼……你不多睡會,你就醒了?”

白臉說:“你砍樁子我能不醒……滿山穀都回應那哐哐伐木聲。”

金用說:“砍樹可費力氣……”

白臉說:“昨晚山那邊好像炒豆似的囂響……你聽見了嗎?”

金用說:“沒聽見……”

他確實沒聽見,但他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想:哪壺不開你偏提哪壺兒……

白臉說:“我聽著像打仗……打得激烈……”

金用沒吱聲,金用想:不是打仗是唱戲嗎?就為這我才倒黴誤了那樁好事……因為打仗才把你送到這偏僻地方來,才攤了我倒黴陪你服侍你白白耽誤寶貴時機……說這白臉聰明有大學問,狗屁,這點事也想不透嗎?金用知道昨晚在山外發生大事,白軍進犯,師部接到緊急命令在梅江河畔禦敵,為安全起見,才把白臉送到這來……金用想:八望連慶他們真走運,保不定能碰上撈一場仗打,打死幾個敵人抓一兩個俘虜,頂不濟也能繳獲幾支槍什麼的。金用想:他們要神氣了,想象了八望賴伢子趾高氣揚模樣,金用心裏立刻窩一團無名火。

白臉說:“我來砍吧!”

金用“哐”一下把刀扔下,他折身走進了灶間,他開始淘米做早飯,院裏果然傳來輕一下重一下的砍伐聲……

金用想:白臉不行哩,他壓根不會砍……

他把水倒進陶罐,罐裏米白淨透亮得可人。

這米真好,師長選了最好精米,精粳米是財主毛大家倉裏弄出來的,特意留了照顧師長,師長舍不得吃,說是留了派大用場,卻偏偏留到了這家夥嘴中。

金用想:白便宜了你哩,他撮了幾顆沙放進米中。正想著,他開始切菜,切了大盤鹽菜還有一盤魚幹,然後他開始切辣椒。辣椒鮮紅透亮地串掛在牆上,他扯下四隻,想起什麼,又扯下四隻……

這時,金用聽到院裏沒了聲響。他探頭望去,望見白臉癱坐在台階上扯風箱般大口喘氣,汗水珠串般從額上臉上大把淌下……

金用想:真沒用!沒用的東西……

火舌在灶裏歡跳,金用炒著菜,菜熟了飯熟了。他拿起瓦缽開始盛飯,將甕麵上的飯盛了一碗,甕底的盛了一碗。他將麵上的留給自己,金用做這事時隻想笑,但他沒笑,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門口。

“吃飯了!”他朝白臉喊。

白臉坐到桌前。

“真累!”白臉說。

金用說:“出點力氣飯量好……”

白臉說:“那是!”

白臉真是餓了,屁股落座便大口扒起飯來,他吃了一口,立刻挺住,皺眉皺臉一副表情。他捂住嘴,跑到院裏大口吐起來。

“好大一顆沙!”白臉說。

金用說:“岩坪上曬穀,這免不了……”

白臉說:“磕牙……還易得闌尾炎……”

金用想笑,沒笑,他說:“當然城裏米好。”

白臉說:“城裏米沒啥沙,但沒這麼白這麼香……”

金用說:“那吃吧,小心點吃就是……吃鄉下的好米就該小心……”

白臉果然小心地扒飯,但當他夾菜入口當兒,那歪斜嘴臉重又回到他的臉上。

白臉被辣得“哈嗤”連天。

金用借故說去看看灶火,躲到煙囪後麵“咕咕”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