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丁秀覺得香蕉豐收,首先是他的功勞,如果他不積極鼓動嵇望德,不堅持分任務,肯定沒有今天的好形勢。他建議組織各鄉鎮及市直機關的第一把手到香蕉種植最多的鄉鎮參觀,然後就開現場會,嵇望德欣然采納,還讓樊家堅請來省報省電視台記者跟蹤采訪報道。嵇望德讓泰之川具體組織參觀事宜,泰之川推說有病。嵇望德便讓繆丁秀具體組織。繆丁秀說:“南屏沒有泰之川地球同樣轉。”由於戴鼎總走在隊伍後麵,繆丁秀在參觀過程中出盡風頭,他每到一處都指著一梭梭碩大的香蕉說:“誰說南屏不可以種植香蕉!”省電視台記者要采訪市長。戴鼎讓她采訪嵇望德。嵇望德因為記者一開始沒有說要采訪他,認為記者有眼不識泰山,有些不高興,便故作姿態:“你說行了。”戴鼎不知道嵇望德心裏想什麼,以為嵇望德真不想接受采訪,便說:“如果嵇書記不願談就讓繆副書記說吧。”繆丁秀便站在香蕉樹旁大談南屏種植香蕉的經過。
農業局的《農事快報》刊出《近期香蕉防霜凍需知》,建議各鄉鎮組織蕉農做好香蕉防霜凍工作。蕉農眼看著香蕉即將采摘,入冬以來也從未見過像樣的冷空氣,以為今年是個曖冬,便不放在心上。他們關心的是香蕉廠什麼時候開始收購香蕉,不斷打電話問是廠方派人下去呢還是他們運到廠裏來?敫仕隆知道無論如何要收購一些香蕉,便讓蕉農自己運到工廠來,價格比市場低三分之一還不付現金,一律打白條,敫仕隆想這樣一來,蕉農肯定將香蕉外運。與此同時,不斷有人向市委市政府反映香蕉廠收購香蕉打白條,價錢還比市麵上低。嵇望德問有沒有這回事。樊家堅說,是有這回事,但市委市政府沒有硬性規定蕉農要將香蕉賣給香蕉廠,如果市麵上價錢高,又是現錢,蕉農還賣給香蕉廠不是笨蛋嗎?
過不了幾天,繆丁秀就聽說蕉農在香蕉廠門口鬧事,因為香蕉廠不再收購香蕉,大門也關上了。繆丁秀向戴鼎請示,戴鼎讓他向嵇望德彙報。
嵇望德說:“真是怪事!不是說香蕉廠收購價比市麵上低而且打白條嗎?他們怎麼不會拉到市場上賣?”繆丁秀說:“香蕉太多市場上沒法賣。”嵇望德說:“如果香蕉廠一時不能消化那麼多,就讓他們往外縣拉嘛!”繆丁秀說:“香蕉廠試產一直不行,據說總共隻收購幾千斤香蕉。”嵇望德說:“你向戴市長彙報讓他出麵處理一下吧。”
繆丁秀找到戴鼎,戴鼎沉默關天才說:“事情是越鬧越大了,要處理首先調整好香蕉廠的班子。我們一起找嵇書記商量吧。”
嵇望德聽完戴鼎的意見,說:“香蕉廠班子的事很麻煩,汪宗曦在廠內據說威信也不高,現在我們要麼選準人,要麼不動,如果再選一個廠長也不行,反而被動。目前關鍵是化解農民跟香蕉廠的矛盾,隻要蕉農不鬧就什麼事都好辦。”戴鼎說:“市委市政府發了文件讓大家種香蕉,還分死任務,現在香蕉種出來,香蕉廠卻不收購,我們怎麼向農民解釋?” 嵇望德問:“ 我們的文件上有沒有收購香蕉這一條?”戴鼎說:“這一條倒是沒有寫。”
“那就好辦了,一方麵我們動員香蕉廠盡量多收一些,一點都不收我們麵子上確實過不去,但主要還是引導農民麵向市場,麵向外縣,市場經濟都搞這麼多年了,我們的農民還整天等著政府安排收購香蕉,真是咄咄怪事!”嵇望德說到這裏,心情顯得特別沉重,“積重難返啊,這段時間你多愁心了。”說著夾起皮包要走。
戴鼎回到家,妻子葛慶曼還沒有回來,他自己躺在沙發裏,腦子裏亂糟糟的,總想著香蕉廠的事,突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一股火,燒得身上畢剝畢剝地響。
葛慶曼推開門,看見戴鼎臉脹得通紅。她知道他在生氣,但不知道生誰的氣,為什麼生氣。她沒問他,也沒有說什麼,將菜藍輕輕放在地板上,然後默默地坐到他的旁邊。
許久,戴鼎的情緒才平靜了下來。他說:“給我拿杯水,我心裏燒得慌。”他現在還弄不明白自己是氣憤嵇望德還是敫仕隆,或者兩者兼而有之,他覺得如果香蕉廠還這樣拖下去,非出大問題不可,可是他又一籌莫展。
葛慶曼替戴鼎倒了水,便端下去用手撿地上的破杯子,撿著撿著,突然手上流出鮮紅的血,給碎玻璃刺了。戴鼎忙蹲過去握著妻子的手看。葛慶曼淡然一笑,說:“沒事沒事,隻是破了點皮。”
戴鼎歎一口氣說:“真想學陶縣令,跟你歸隱田園。”
葛慶曼說:“要真有田園可隱,說不定我也願意,你的脾氣越來越大,說不定那天在外麵不順心回來就揍我了。”
戴鼎說:“要是不砸掉這兩個杯子,我的胸口也許要炸開了。”
敫仕隆讓人封鎖香蕉廠無法正常生產的消息。每天他隻讓人收購幾百斤香蕉,然後就關上大門,讓保安將等在門外要賣香蕉的農民趕走。收購回來的香蕉大部分放在倉庫裏腐爛,最後就扔進垃圾堆,爛香蕉發出的腐味和烤香蕉片的焦味混合起來,使廠區上空彌漫著一種怪味。
樊家堅又幾次打電話,說要吃敫仕隆的香蕉片,敫仕隆認為樊家堅是幸災樂禍,說:“你急什麼,就是到市場上買,我也會讓你吃個夠!”說完就掛機。樊家堅感到莫名其妙。
敫仕隆想找個機會離開南屏一段時間躲躲香蕉,便打電話到首都問嵇望德的文憑辦好沒有,對方說早辦好了怎麼不見你來取?敫仕隆即給嵇望德打電話說要到首都取文憑。嵇望德讓他馬上到他辦公室,他不知什麼事,心裏正七上八下,史如馨偏在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問有香蕉片吃沒有。敫仕隆說:“香蕉片沒有,香蕉倒有一條。”敫仕隆的香蕉她當然喜歡吃,但她知道他現在是生她的氣,唬得慌忙掛掉。
嵇望德看著敫仕隆走進他的辦公室,高深莫測地一笑。他沒有請坐,沒有握手,也沒有像以往一樣提前泡茶。
敫仕隆小心地說:“你的文憑早得了,學校等著我去取呢。”嵇望德問:“這段時間你走得開嗎?”敫仕隆說去幾天沒有什麼問題。嵇望德問:“聽說機器裏麵都鏽掉了,怎麼回事?”敫仕隆說:“這本來就是舊機器,生點鏽有什麼奇怪?”嵇望德說:“可是現在不能投產,香蕉卻成熟了,怎麼辦?”敫仕隆說:“很簡單,他們想哪裏賣就哪裏賣,香蕉廠從來沒有跟哪個人簽訂過收購香蕉的合同。”
嵇望德沉默一會,說:“去吧,安排好家裏的工作,還要跟戴市長說一聲,這段時間他總擔心香蕉廠有什麼事。”
敫仕隆從嵇望德辦公室出來就給戴鼎打電話,他說要去一趟首都。戴鼎問他去首都有什麼事。敫仕隆說跟一個機械廠聯係過了,想去看看能不能換部份零件,爭取盡快正式投產。
戴鼎問:“首都有生產這種設備的工廠嗎?”敫仕隆說有。戴鼎說:“那你快去快回吧。有沒有路費?”敫仕隆不好意思再要戴鼎解決路費了,反正他也不缺那幾萬塊錢,說:“路費我自己先墊著吧,如果要換機器需要多少錢我再向市長彙報。”戴鼎說:“到了首都有什麼情況即刻給我打電話,有什麼事需要我出麵你盡管說,如果需要錢我馬上讓財政局電彙過去。”說覺得自己的修養還是好的,很有一些得意。
敫仕隆當時真有些感動,也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但隻一閃念,一笑之後就過去了。走出首都機場大門,教授已經等在那裏了,教授一看見敫仕隆即搶著幫敫仕隆提包,敫仕隆已經心安理得,甚至想,教授提包還不過癮,什麼時候讓司長甚至局長部長幫提包才有意思。他這次沒有跟那個負責人聯係,他不想看她那雙對他有所期待的眼睛。教授覺得敫仕隆的行李不夠重,說:“今年最強的冷空氣明早就到了,你帶這麼少的衣服?”敫仕隆說:“不要緊,商店裏有的是衣服。”
冷空氣當晚就到了,敫仕隆半夜裏還爬起來找棉被蓋。第二天一早就讓教授陪著上街買皮大衣。敫仕隆給閆振打電話問南屏是否也刮風。閆振說太陽正大著呢,這種天氣香蕉熟得比放進烤爐還快,敫仕隆沒說什麼就掛了機。傍晚,閆振突然打電話告訴敫仕隆,說南屏也刮風了,這場風據說是今年最冷維持時間最長的呢。敫仕隆連續嗯了幾下,然後給嵇望德打電話,說文憑已經拿到手,下次你填什麼表就可以填博士。一旦有人問起,你就說兩年前已經開始讀了。
嵇望德說:“好的好的。”
敫仕隆讓教授安排女大學生陪,教授問他要高級生還是要普通生。敫仕隆一時不明白。教授說,高級生今晚就可以留在賓館陪你,普通生得培養一下,能不能讓你如願還得看你的實力。
敫仕隆一笑說:“不就是幾個錢嗎?”
教授說:“錢隻是一方麵,很重要一方麵是看你能不能打動她的心。”
敫仕隆說:“那就要高級生吧,我不想浪費時間,也沒有那個耐心。”
教授便打電話,不到半小時,一個留著長發的女生走著碎步款款來到教授的麵前。教授介紹說:“這是我班上最漂亮可愛的葉葉。”然後對葉葉說:“你好好陪著敫老板吧。”葉葉問:“明天不是要考試了嗎?”教授說:“你放心吧,試卷我讓人幫你做好夾進去就是了。”葉葉對敫仕隆擠擠眼睛說:“你看我們的老師多好。”教授對敫仕隆說:“你什麼時候走提前給我打電話,我送你。”敫仕隆說:“看情況吧,要不到時就讓葉葉送我行了。”教授說:“也好,那我先走了。”
敫仕隆問葉葉想到什麼地方玩,葉葉說:“現在一出門就是沙塵暴,真不知可以到哪裏玩了。”問敫仕隆是第幾次到首都來。敫仕隆說記不清了。葉葉說:“那首都的名勝古跡你一定都遊遍了,還去哪裏?”敫仕隆說:“別的地方都可以不去,但長城我還想去一下。”葉葉說長城現在風太大。敫仕隆說:“好漢怕什麼風?”葉葉說:“那就去吧。”敫仕隆向葉葉招手,讓她坐到他身邊。葉葉坐到敫仕隆身邊,手放到敫仕隆的腿上,身子輕輕倚著他。敫仕隆拿起她的手看著,那是一雙百分之百的纖手,指節像一隻隻蟲草,隻是長些而已。葉葉說:“我的手指夠細吧?”敫仕隆說:“我隻要輕輕一捏就折了。”葉葉說:“你捏啊。”敫仕隆拿著放到鼻子邊聞了聞說:“我真想吃掉它。”葉葉說:“好吃的東西多著呢,敫老板幹嗎要吃手指,又不是小孩子?”敫仕隆便幫葉葉解鈕扣,一個一個漫不經心地解,半天也沒解開幾個。葉葉說:“敫老板真像個大姑娘。”幾下子將自己身上可以除下的東西全部剝掉。敫仕隆將臉移到她的兩乳間,聞著陣陣奶香,他有幾分醉意,就閉上眼睛摟著她的肩,睡著了似的再也不動。葉葉等待著敫仕隆要怎麼樣,閉上眼睛後身子便輕輕地扭動,可是好久也沒見敫仕隆有動靜,便忍不住用嘴蹭敫仕隆的臉,嬌滴滴地問:“你怎麼啦?”敫仕隆說:“我已經進入夢鄉,我正夢見自己跟一個仙女飄向大海,大海波浪太響,仙女有些害怕,於是我們又飄向高山,但高山上太冷,仙女凍得發抖,我們隻好躲進房間裏了。”葉葉說:“你真像詩人。”敫仕隆問:“你說人最幸福是什麼時候?”葉葉說:“這就看誰了。學生考試得了滿分時最幸福,餓鬼得了麵包最幸福,癮君子得了白粉最幸福……”敫仕隆打斷她話:“你什麼時候最幸福?”葉葉說:“我現在居無定所,看中了一處房子,什麼時候能將它買下來住進去那便是我最幸福的時候。”敫仕隆問房子要多少錢。葉葉說:“將近100萬呢,買房子的錢已經有了,就差配家俱。” 敫仕隆問配家俱要多少錢。葉葉說:“有十萬塊就可以應付了,以後有了錢再買。” 敫仕隆便沉默著。葉葉問:“你什麼時候最幸福,你還沒告訴我呢!”敫仕隆說:“以前我總以為跟漂亮的女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時最幸福,慢慢才發現,那種幸福總是暫時的,你精力最好也不過幾十分鍾,一旦下來,就隻剩下疲憊,半天不想動彈,哪比得上現在這種狀態,真是太妙了。”葉葉說:“你這是資源浪費,你不會是不行吧?” 敫仕隆閉著眼睛:“NO,NO。”
葉葉看來是受不了了,她為敫仕隆脫了衣服,然後讓他躺到沙發上給他做按摩。葉葉按摩手法的專業性讓敫仕隆很是意外,他問她是否學過,她說這玩藝哪用學。
敫仕隆昨晚睡得不好,閉上眼睛任她折騰,小睡一會之後身上熱熱的有了些感覺,葉葉比他動作快,她已經將他的寶貝藏進自己房子裏了。敫仕隆突然覺得自己騰飛起來了。《房中養生》說,交接之道,故有形狀,男致不衰,女除百病,心意娛樂氣力強。欲知其道,在於定氣、安心、和誌,三氣皆至,神明統歸。不寒不熱,不饑不飽,亭身定位,性必舒遲,淺內徐動,出入欲希,女快意男盛不衰。他說:“你真行,你的家俱我包了。”
這天晚上敫仕隆睡得很沉,早上9點多鍾時閆振給他打電話,電話響半天他也沒有聽到,葉葉拿著手機放到他耳邊輕輕推了他幾下,他才睜開了眼睛,葉葉便替他打開手機翻蓋,閆振說:“昨晚南屏霜凍很厲害,香蕉都凍黑了。”敫仕隆說:“直遺憾,下一步我們從哪裏購原料啊。”放下電話即對葉葉說:“今天我們去長城做好漢吧!”
南屏的這場霜凍50年來沒有見過。青綠色的香蕉一夜之間都變黑,太陽出來一曬,全部爛掉了。這天上午,省電視台正重播南屏大種香蕉專題,畫麵上反複出現嵇望德帶隊視察香蕉的情景之後,繆丁秀即站到女記者的話筒前,高昂著頭說:“我們號召全市人民大種香蕉,既解決了香蕉廠的原料問題,又給農民提供了增收的機會,這是一個雙贏戰略。有人擔心有霜凍,等霜凍一來,蕉農的錢已經裝進口袋裏了。”
蕉農眼睜睜看著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盼大的香蕉,希望賣了錢過個好年,可眨眼間全部成了黑炭,痛定思痛,都說那是因為香蕉廠遲遲不收購所造成的,紛紛到市委市政府門口上訪靜坐。樊家堅跟蕉農做解釋工作,繆丁秀躺在因為開了曖氣而曖融融的辦公室裏看著窗外站在冷風中的蕉農說:“凍壞了香蕉你們怪誰,誰讓你們不采取措施防凍,退一萬步來說,這是天災,人力不可抗拒的自然災害,跟市委市政府有什麼關係?”
第二天下午突然有人抬著一具死屍來到市委門口上,死者家屬吵鬧著要見市委書記。樊家堅讓秘書了解是怎麼回來,秘書回來說,一個農婦服農藥自殺,家屬抬到醫院搶救無效死了。樊家堅問:“她自已吃農藥死了來找市委書記幹什麼?”
服毒自殺的農婦是個寡母,丈夫前年死了,自己帶著兩個小孩,用半個缸裝水吃,住的是一間要彎腰才能進去的土坯屋,狗也可以爬上屋頂上睡覺,村裏人戲說她家吃半邊江(缸)水,住九(狗)座大屋。她前幾年賣甘蔗一直拿著白條,今年村裏分給她5畝香蕉任務,心想這回再也不種甘蔗了,一氣之下將去年才種的蔗頭挖掉,全部改種香蕉,誰知今年賣了幾百斤香蕉得到的還是白條,剩下沒賣的全凍壞了,她本來已經很絕望,碰巧村委要收什麼錢,她說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幾個村幹部說她耍賴,見院子裏有兩隻母雞就捉走了。農婦靠這兩隻老母雞下蛋賣錢維持兩個孩子的生活,她追到村委去想要回母雞,誰知村委幾個幹部正在那裏喝酒,兩隻母雞已被殺了做下酒菜。農婦回到家就喝了農藥。
樊家堅馬上電話報告泰之川,泰之川讓他報告繆丁秀,繆丁秀一聽是農婦喝農藥自殺,馬上說:“中國本來人口就多,要死讓她死好了。”樊家堅忙說:“可是事出有因……”
繆丁秀沒有讓樊家堅說下去,他說:“不管什麼原因,始終是自殺,讓一個死屍抬到市委門口上多黴氣!你馬上通知公安局派人把他們轟走!”
樊家堅問:“用不用報告嵇書記?”
“算了算了。又不是什麼好事。”繆丁秀不耐煩了。
樊家堅將電話打進敫仕隆的手機時,敫仕隆正站在長城上迎風眺望,仿佛一位久經沙場的將軍,他聽完農婦自殺事件,心有點慌,盡管這件事跟香蕉廠打白條沒有直接關係,但他還是感到害怕,為了讓自己鎮定下來,他望著婉延如蛇爬在蒼蒼茫茫的山嶺上的黑影,隨口吟出多年前聽說的一位大詩人的傑作:“長城啊,你真他媽的長!”依偎在他身邊的葉葉問他為什麼要罵長城,他說:“回去吧。”
那天戴鼎帶著建設、土地等部門的領導到一個鄉去現場辦公,處理一起拖了多年的土地糾紛,讓兩個鄉之間的一段路得以修複通車,以解決幾千群眾長期繞道近10公裏趕集的老大難問題。他從鄉下回來,警車已經停在市委門口上,幾個民警與死者家屬在那裏相持不下,一個民警說:“如果你們不走,我們就抓人了。”說著先拖著一個人要推到警車上。死者家屬一起呼天嗆地大哭起來。戴鼎遠遠下了車快步走過去,即擺擺手讓民警放人。死者的母親,一個老太婆撲嗵一聲向戴鼎跪下,戴鼎忙將她扶起來。一個中年男人抽泣著向戴鼎講了發生的事。戴鼎哽咽著,幾次努力才說出話來:“我是市長戴鼎,我工作沒做好,對不起這位死去的婦女,也對不起你們。這事我馬上找市委嵇書記當麵向他彙報,我先向你們表態:一、明天市裏組成調查組,對直接造成死者自殺的幾個村幹部進行調查,盡快查清楚後從重處理;第二;死者的醫藥費、喪葬費先由市政府墊支;第三,死者的兩個孩子今後的生活學習等必要費用,由市民政安排解決。你們不要再鬧,我馬上讓市政府辦公室通知殯儀館派車將死者遺體拉走。”
晚上11點鍾時,嵇望德、繆丁秀和樊家堅才回到嵇望德辦公室。泰之川也應該來,但他家屬打電話為他請假,說他病了。樊家堅小聲問嵇望德是否記得三國時的司馬懿。嵇望德說:“曹操還沒死,他裝什麼病?”戴鼎心情沉重地講述下午發生的事時,幾次用手揩眼睛。嵇望德也顯出很傷感的樣子,他說:“戴市長這件事處理得很好很及時,我完全同意。現在中央反複強調減負,雖然這農婦是服毒自殺,但論起來跟減負跟打白條也有關係,如果事情鬧大,給上麵知道影響就不好。”戴鼎說:“糖廠收甘蔗打白條,有些蔗農幾年了還要不到錢,現在已經有做白條生意的人了,他們以7折甚至更低的價錢從農民手裏收購白條,然後通過關係從糖廠裏取款。蔗農反正自己無法要到錢,得多少是多少,說多不如少少不如現。”嵇望德說:“不能再讓香蕉廠給農民打白條了。”繆丁秀一笑說:“香蕉都凍掉了,還打什麼白條!”嵇望德說:“失敗是成功之母,明年該不會有那麼厲害的霜凍了吧?即使有,也知道預防了。”接著強調大家注意紀律,不要將這件事擴散出去。繆丁秀說可能要報告地委。嵇望德說:“不要無事找事了。”散會後戴鼎單獨對嵇望德說:“敫仕隆的工作要盡快考慮了,否則香蕉廠的問題將會越來越大。”嵇望德說:“好的好的。”
樊家堅走出嵇望德辦公室即給敫仕隆打電話,敫仕隆得知市裏幾個主要領導開會並不怎麼批評他,便放心了。他說:“你告訴戴市長,我明天就回南屏。”
第二天葉葉自己開車將敫仕隆送到機場,敫仕隆說:“下次我來就住進你的新房去。”葉葉說:“我100萬買的房子,你才給了10萬就要當主人嗎?”敫仕隆說:“又不是AA製!”
葉葉當著眾多人的麵吻了吻敫仕隆,輕聲咐囑他下飛機後即給她電話報平安。敫仕隆向她揮手進候機廳時,葉葉幾次用手擦眼睛,敫仕隆以為她傷別離,說:“你真傻,不就是兩個小時的飛機嗎?”
葉葉撲哧一笑:“我像有什麼掉進眼裏了。”
嵇望德要在南非為敫仕隆接風,並親自接機。樊家堅本來要和閆振帶著彤彤袁圓到鳥船去等候。閆振不同意,他說他一定要到機場。樊家堅沒有辦法,於是大家一起去機場。
敫仕隆和嵇望德同車,他第一次有機會跟嵇望德在車上並排而坐。小車一開動敫仕隆就從皮包裏掏出文憑遞給嵇望德。嵇望德看了看就裝進自己的包裏,說:“你辛苦了。”
吃飯的時候嵇望德幾次跟敫仕隆碰杯,還要彤彤袁圓替敫仕隆挾菜。敫仕隆淡然應付著,他突然想起還沒有給葉葉打電話,便走出包廂。再次回到包廂時,袁圓瞟他一眼說:“肯定有問題。”敫仕隆說:“首都一個領導讓我一下飛機馬上給她打電話,我想在包廂裏影響你們說話,就到外麵去。”葉葉做夢也許不會想到,她已經成為首都的領導,可以作為敫仕隆抬高身價的法碼了。
嵇望德喝過幾杯酒就要跟彤彤跳舞,讓袁圓也跟敫仕隆跳。敫仕隆說他有點累,想早點回去。嵇望德說:“那你先走吧。”
敫仕隆走出包廂後讓閆振簽了單。閆振問回南屏還是去別墅。敫仕隆說:“我去看看盲妹。”
在首都接了閆振的電話知道香蕉被凍掉,敫仕隆當時就產生找盲妹的念頭,樊家堅打電話告知農婦自殺事件,他找盲妹的願望更強烈了。他主要是想問一下盲妹,凍死香蕉、農婦自殺對他有沒有影響。後來樊家堅告訴他戴鼎處理好了農婦自殺事件,市裏幾個主要領導碰頭會也沒有批評他的意思,他覺得有驚無險,而香蕉凍死後,他的壓力也暫時沒那麼大。可是跟葉葉告別上飛機後,他突然陷進孤獨之中,盡管空姐在他身邊走去走來,那幾個空姐也不比馬妮妮差,但他也沒有多看她們一眼的興趣。史如馨在她腦子裏一閃而過,晁婭婭對他也似乎無足輕重了,馬妮妮回海南後隻給他打過一次電話,也僅僅是一次。女人算什麼呢?當他需要她們的時候她們就一個個像小鳥一樣依偎到他身邊,當他不需要她們了,她們也不需要他了。史如馨倒是需要他,可她畢竟是他的老婆,她跟樊家堅會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嗎?他在心裏罵自己,怎麼老將自己的老婆往壞處想?
飛機要降落時突然調頭朝另一個方向飛去,大家都知道機場就在下麵,怎麼飛機沒有降落,莫非飛機出故障了?想到飛機出故障,敫仕隆心跳就不正常,近幾個月來國內外不斷有飛機出事,如果這飛機也有什麼問題,那一切都完了。
空姐再一次提醒大家係好安全帶,那聲音顫顫的。有人忍不住問,飛機為什麼還沒降落?空姐說,她也不知道。有人又問是不是飛機出什麼故障了。空姐說也許天氣問題,飛機一下子看不清跑道。後來突然有人問,飛機是不是在兜圈子?
敫仕隆也覺得飛機像是在兜圈子。他馬上想到盲妹,口裏叨念著:“仙姑仙姑,我一下飛機就到你哪裏去。”仿佛有神助似的,飛機這時就突然傾斜,眨眼後輪就著陸了。飛機完全停下來後,敫仕隆才突然想起嵇望德今晚要為他接風,於是他隻能等吃過飯才向盲妹報到。
盲妹一聽到敫仕隆的聲音即問:“你怎麼現在才來?”敫仕隆覺得奇怪,他沒有跟她約過,她怎麼這樣說呢?盲妹半天沒聽到敫仕隆回答她的問題,又問:“聽說香蕉都凍死了?”敫仕隆說:“香蕉凍死跟我並沒有多大關係,要命的是香蕉廠無法正常生產。”盲妹說:“ 現在不是興賣廠嗎?”敫仕隆突然就參悟了,他覺得他已經達到目的,跟盲妹東西南北扯一會閑話,扔給她一千塊錢就告辭。
次日晚上敫仕隆請嵇望德到中山路茶中茶喝茶,這回嵇望德沒有說讓他到書記辦公室去了。敫仕隆到了茶中茶就給史如雯打電話,問她來不來,史如雯說,她現在沒空,旁邊像有個男人在講話。敫仕隆想,該不是繆丁秀吧?繆丁秀這家夥將史如雯騙到手了?盡管他對史如雯已不抱什麼希望,但還是感到有些遺憾,這是男人的德性。
茶中茶養了不少海魚和飛禽讓客人參觀。嵇望德讓樊家堅陪著來,他一邊上樓梯一邊指指點點,說這說那,像個好奇的遊客。他一進包房就問敫仕隆:“香蕉惹出人命了,你知道了嗎?”敫仕隆一笑說:“香蕉沒有惹出人命,是母雞惹出人命了。” 嵇望德自言自語說:“這個香蕉廠到底怎麼辦呢?”敫仕隆說:“現在全國都在進行國有企業改革,改革其實就是拍賣,我們市卻一直沒有動作,有點跟不上形勢了。”
小姐問他們喝什麼茶,嵇望德問她這裏有什麼好茶。小姐問他們是否喜歡鐵觀音,他們有正宗福建安溪鐵觀音。樊家堅和敫仕隆都望著嵇望德。嵇望德問小姐是否知道鐵觀音的來曆。小姐搖搖頭。嵇望德說:“傳說清乾隆年間,有一個農民住在安溪縣鬆林頭鄉,有一天上山砍柴,在觀音廟處的山岩間發現一株奇異的茶樹,背著太陽閃閃發光,於是農民就挖出來帶回家中種在院子裏,用這株樹上的葉子製出來的茶,像鐵一樣黑,所以稱做鐵觀音。”敫仕隆要小姐交學費,樊家堅說我們也要交學費,歎說:“嵇書記算得上茶專家了。”小姐跪在木地板上泡好茶,請他們品嚐。嵇望德用嘴唇試一下茶說:“這茶真不錯。”看一眼敫仕隆又說:“喝茶可以吃點香蕉片,可惜你的香蕉片還沒生產出來。”
敫仕隆呷一口,嗽幾下就吐掉。樊家堅說:“這茶999元才那麼一小盒,你卻用來嗽口。”敫仕隆說:“你看《紅樓夢》,裏麵誰不是用茶嗽口?”樊家堅說:“有些地方改革企業力度非常大,有一條政策叫做‘無門檻’,嵇書記你聽說過沒有?”嵇望德說:“怎麼沒聽說,我們這裏也可以搞‘無門檻’政策啊,有人要嗎?”敫仕隆問何為“無門檻”政策。樊家堅解釋說:“不收土地費,不收資產費,一定年限內還不收稅費,也就是說,把工廠白白送給有實力的老板,讓人家接手經營,以求企業發展,帶動其他行業,寄希望於稅收。”敫仕隆說:“如果政策這麼優惠,我即刻通知我大舅父許承功回來接收經營。”
這幾年市裏想了很多辦法聯係客居海外的南屏人回家鄉投資,但收效甚微。嵇望德聽說過許承功,他現在是美國的大老板,南屏現居海外的數他最有錢了,如果他真能回來,也許就可以帶動一批外商到南屏來投資。
“好啊,你怎麼不讓他回來?”嵇望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