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聶一陽接連遭劫 荒唐鏡領悟人生(1 / 3)

第三十一回 聶一陽接連遭劫 荒唐鏡領悟人生

話說荒唐鏡見聶一陽終於主動上鉤,心中不覺冷笑。

在省城油欄門碼頭等了足足兩天,才等到了這個聶一陽,隨後大家同船前來福建,一路上荒唐鏡裝作沒在意,其實一直在暗裏觀察。發現聶一陽這家夥果然有心智,做事處處謹慎,不與人交談,身邊又有兩條大漢做侍衛,自己無法接近他,更無從下手。

來到河源江圖旅舍,荒唐鏡使出第一招,要阿秋聲大大的說自己是”廣州知府大人的公子”,想引這家夥上鉤,哪知他竟無動於中。到了梅州的那家客店,荒唐鏡已看出聶一陽對自己的警覺,既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也為了使事情進行得更顯”合情合理”,荒唐鏡果斷退出客舍,先上龍岩等他。

樂揚說過,要去南平,必經龍岩;而禹銘在閑聊中談起過,這福建龍岩縣的知縣牛學勁曾是廣州知府詹朝朗的門生。詹朝朗有一妻三妾,兒女十個八個。荒唐鏡斷定牛知縣不可能認得了詹朝朗所有的兒子,於是摹仿其筆跡寫了一信,帶上禮物去縣衙拜訪。牛知縣果然認不得,見有恩師的信劄,還哪會深究來人是真公子還是假公子,況且對方不但沒有向自己打秋風,而且還有禮物相送,這還有什麼好深究的?便當即待為上賓。荒唐鏡把從禹銘那兒聽到的有關知府的為人,家事等吹了一通,知道詳細的就大說特說,知道得不清楚的就簡略帶過,這就把個已多年沒見過詹朝朗的縣太爺蒙住了。告別時,還特意派了兩個衙役護送,下午又到客棧回拜。這下子,便徹底消除了聶一陽的懷疑。

荒唐鏡趁熱打鐵,當晚使出下棋這一招,引聶一陽出來,果然令這謹慎的商人上了鉤。

現在兩人互通了姓名,再寒暄幾句,便開始躍馬橫車,在其他客人的恭維和喝采叫好聲中,下完三局,結果打個平手:一勝一和一負。

棋,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十分引人入迷。不好此道的人很難理解其中的玄奧。它可以叫人如癡如醉,可以使人與人之間得到很好的溝通,可以令兩個原來並不相識的人因此而建立起深厚的友誼,甚至可以使彼此有心病的人成為朋友。一個精於此道而又迷於此道的人若能找到一個水平不相上下的對手,兩人可以建立一種隻有”同道”才有的感情。荒唐鏡看準了這一點。

直殺到半夜方散。當荒唐鏡與聶一陽彼此拱手道”承讓”“晚安”之類的客氣話時,兩人已成了”知己”朋友:一個是有心巴結這個”廣州知府的公子”,一個是要有意叫對方完全失去警覺,因而大家都顯得熱情而誠懇。

第二天一早,阿川來敲聶一陽的房門,說公子邀聶先生一同去城外遊覽當地名勝龍門塔。聶一陽一聽,正中下懷,連說:”公子賞麵。公子賞麵。”

這天玩得很盡興。聶一陽不時跟荒唐鏡談棋經,不時又轉彎抹角的了解廣州知府如何,南平知縣怎樣。荒唐鏡說,南平知縣是自己的同鄉,福州知府則是自己的表叔,這就使聶一陽表現出更大的熱情。荒唐鏡又在有意無意間誇口,說在廣東省城及福建南平和福州,幾乎是沒有什麼事辦不成的,如果聶先生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話,不妨直說雲雲。聽得聶一陽連連拱手:”那就先多謝公子!多謝公子!”心裏頗為興幸竟遇上了這麼個貴人。

當晚聶一陽在龍門棧設宴款待荒唐鏡四人,席間幾次想從屈平秋,阿邦和阿川口中探點情況,但這三人早得了荒唐鏡的吩咐,隻顧小心侍候”公子”,聽到問話就支支吾吾,看到荒唐鏡點頭了才回答。叫聶一陽不得不暗暗佩服知府大人的”家教”。

酒足飯飽後,兩人又開枰大戰,直殺到三更半夜才散。邊下棋邊聊閑話。拱手作別時,荒唐鏡說,既然大家同路,那就明天一齊出發好了。聶一陽連連稱是。

第二天,兩夥人一起來到漳平;又過了兩天,到達永安。一路上彼此相處融洽。荒唐鏡對聶一陽十分客氣,稱他”聶先生”;聶一陽對荒唐鏡更是恭敬,一開口就是”詹公子”;兩人你請我一頓,我請你一餐,碰杯喝酒,對弈手談。似乎有點”忘年交”的味道。進入永安縣城時已是黃昏。大家一同入住桃源客店,又成壁鄰。待聶一陽三人進了房間後,荒唐鏡隨即吩咐掌櫃置辦一桌豐盛酒席,就在自己房中開宴。

這時的聶一陽別說對荒唐鏡有警覺,他現在簡直是恨不得跟這知府大人的公子結義金蘭。而且這樣痛飲已不是第一次,所以一聽阿川過來說公子有請三位過去飲宴時,毫不猶豫便過來了。一進門隻見房中的大八仙桌上麵已擺好了豐盛的酒菜,不覺連連向荒唐鏡拱手道謝,什麼公子客氣,小人不敢當不敢當之類。荒唐鏡還了禮,寒暄幾句,各自落座。荒唐鏡向著聶一陽,黃六和阿國拱拱手,道:”明天我就要動身先到福州,過一頭半個月再去南平,這樣說不定要等回到廣東省城後才能與聶先生見麵了,這回途中幸會各位,實是有緣,今晚特備薄酌,就算是餞別宴吧!”打個”請”的手勢,”務必盡興,不醉無歸!”

“多謝公子!”聶一陽等人又是拱手。然後便是大快朵頤,舉杯痛飲。猜拳行令,吵吵嚷嚷,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碗,兩壺酒不知不覺間便喝完了。屈平秋,吳邦和阿川都已醉得趴在桌上。荒唐鏡也已醺醺然,拿著那空酒壺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向著房外就是一聲大叫:”夥記,加酒!”

這時已將近三更天,店小二可能在前廳打瞌睡了,沒人應。荒唐鏡罵一聲:”豈有此理!少爺在此快樂竟不來侍候!”搖晃著身體便一邊叫著加酒一邊向門外走,一把拉開房門,正好看見店小二從前廳方向跑過來,嘴裏高聲應著:”是是是!加酒!老爺!”恭恭敬敬接過空壺,一會便跑回來,給所有酒杯斟滿,道著:”各位老爺慢用!各位老爺慢用!”躬身退出,順手掩上門。

荒唐鏡舉著酒杯站起來,對著這時也已有五分醉意的聶一陽三人大叫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幹!飲勝!”聶一陽等人跟這知府公子鬥酒已不是第一次,哪還猶豫,也站起身,齊叫一聲:”飲勝!”當的一碰杯,仰頭一飲而盡,再看荒唐鏡,醉得糊裏糊塗,拿杯的手在猛打抖,好像已把整杯酒都倒進胸口去了。

“公,公子,沒,沒喝,不,不算數!”聶一陽舌頭打著結,放下酒杯,拿起酒壺就給荒唐鏡斟,斟滿了,抖著手遞給荒唐鏡。這時,他似乎看見荒唐鏡朝自己做了個十分滑稽的鬼臉,接著眼前猛然升起一片濃霧,越來越濃,酒杯拿不住了,脫手掉下,幾乎與阿國和黃六同時,啪的一聲,三個人便齊齊倒了……

等聶一陽慢慢醒過來時,天已大亮。他拚命睜開雙眼,看見房間裏杯盤狼藉,阿國和黃六二人仍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知府公子等四人已經影跡全無,不過他們的那個大皮箱還放在牆角,聶一陽心裏定了些。努力回想一下昨晚發生了什麼事,隻覺一片模糊。猛然間覺得事情不對,下意識摸摸胸口,這不摸猶可,一摸,嚇得他當即酒意全消,冷汗冒出,整個人跳起:藏在內衣的整疊銀票沒有了!當即驚急交加,扯開喉嚨大叫:”來人啊!打劫啦!”

這聲呼叫足以令整個桃源客店震動。店掌櫃與店小二聞聲飛奔過來,三幾房客跟在後麵。聶一陽拉開房門衝出,幾乎與掌櫃撞個滿懷,驚急交加,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胸口:”那四個人哪裏去了!那個詹公子哪裏去了!?”

店小二怔了怔,再一把撥開他的手:”你幹什麼!天蒙蒙光,他們就出去了。我哪知道他們哪裏去了!”

“唉呀!這夥人是老千!我的千兩銀票被他們偷了!”聶一陽簡直是氣急敗壞,”你你你為什麼不攔住他們?!”

“我哪知道他們偷了你的銀票!”店小二也理直氣壯,”他們已付足了房費,又沒帶行李;他們要出去吃早餐,我為什麼要攔他們!?”

聶一陽怔了怔,大叫一聲,撥開眾人,撲回房中,打開荒唐鏡留下的皮箱,隻見裏麵除了幾件舊衣服,幾本書籍,筆墨紙硯外,別無他物,銀子更是一錢沒有。聶一陽猛地躥起來,再狂奔進自己的房間,隻見皮箱鎖已被撬開,打開一看,不禁又發出”呀”的一聲大叫:裏麵的三百兩銀子沒有了,但多了張紙條,拿起一看,隻見上麵寫著:”暫借銀子一用。回省城後請到知府衙門取回。詹岸華頓首。”

“這不沒事了!?”店掌櫃在他身後叫道,”詹公子的行李還在,現在不過是暫借你的銀子,人家是知府公子……”

“什麼公子?!”聶一陽一轉頭,跟店掌櫃麵對著麵,聲震屋瓦,”是騙子!”吼得店掌櫃一連後退兩步。

接下去是扯開喉嚨的大吵大嚷,持續了大約一個鍾,雙方各不相讓。其他住客把他們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桃源客店似乎還未這樣熱鬧過。聶一陽憤恨難平,他知道現在已是追無可追,便和阿國,黃六扯著掌櫃和店小二,一同來到永安縣衙上告:告該店串同老千在酒中下了蒙汗藥,迷倒客人後偷竊了一千三百兩銀。

他們一路上拉拉扯扯來縣衙時已引得路人圍觀起哄,此事頓成縣城的爆炸性新聞,前來湊熱鬧聽審的鄉人立即擠滿了公堂。縣太爺聽完聶一陽的指控,一拍驚堂木,問店掌櫃有何話說。

店掌櫃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先向縣太爺叩了三個響頭,然後把聶一陽等人昨天入住的經過說了一遍,”結案陳詞”時來了個反客為主,變自己被告為原告:”大人,這兩夥人一同入住敝店,彼此十分熟落,晚上又一同飲酒狂歡,直嘈吵到半夜方止。此事有敝店的全體住客作證。要是他說那四個人是老千,他自己也必是老千的同夥。現在小人告此人事先設局,然後再來誣告小人,意圖勒榨。請大人明察。”

縣太爺一下怔住,他不知怎麼判好了。聽來兩人似乎都說得有理,不過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聶一陽說自己丟了一千三百兩銀,這沒法證明;掌櫃說他是設局勒榨,也屬推測。這事內情究竟如何,真是天曉得。縣太爺又反複問了兩人幾次,雙方似乎都說得頭頭是道,最後竟爭吵起來,聽審的鄉民議論紛紛,直至聲浪滾滾,公堂一時間像開了墟市。縣太爺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實在火了,怒拍驚堂木:”肅靜!誰再叫就先打誰十大板!”果然就靜下來了。

公堂靜下來,縣太爺卻頭痛了。他掃一眼堂下,見大家都在眼巴巴的看著自己,而自己又根本無法判決,判誰是誰非都證據不足。案情似乎清楚明了,再審也審不出新東西來;但眾目睽睽,又不能不判,否則豈不太沒麵子。正在左右為難,站在他身後的師爺輕輕拿過荒唐鏡留下的那張紙條,看了看,然後在大老爺耳邊嘀咕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