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聶一陽接連遭劫 荒唐鏡領悟人生(2 / 3)

“哈哈!妙!”縣太爺笑了,微微點頭,向著跪在堂下的掌櫃和聶一陽一拍驚堂木,喝道:”堂下聽判!現在你倆各執一詞,沒有其他證據,簡直是嘴巴跟鼻子吵架,純屬胡鬧!此案關鍵是這個詹岸華,得先搞清楚他到底是廣州知府的公子還是老千,此案才能審理!本官現在判聶一陽先回廣州向知府查證此人,確證他是不是知府公子,然後再回來上告,屆時本官自會秉公審理!”又一拍驚堂木,”休得再爭辯,退堂!”

這個判詞乍聽之下冠冕堂皇,卻叫聶一陽聽得整個人呆住,他不能反駁這個縣太爺,隻能心中猛叫苦也。各位試想想,他如何能向知府大人查證?他敢去知府衙門問知府大人是不是貴公子偷了我的銀子嗎!那豈非壽星公吊頸嫌命長麼!師爺出的這條計妙也就妙在此處。

聶一陽心中恨啊!回到桃源客店收拾行裝,第三天到了南平,向行家借了幾十兩銀子,隨後南下福州,一路上越想越氣,搜索枯腸思量如何才能追回這筆銀子,才能證明這詹岸華是否廣州知府的公子。他知道自己一介平民,根本是無法向知府大人查證的,左思右想,最後竟被他想出一條”以官查官”的計來――胸中怒火騰騰,他是準備拚死也要搏一搏!

到了福州,連夜寫狀紙,陳述了被盜銀兩的經過,最後說,龍岩知縣認識詹岸華,可以作證,懇請福州知府大人可憐小人,征詢龍岩知縣,為小人追討回銀兩,感恩再造雲雲。

第二天,聶一陽懷中藏著狀紙,到府衙擊鼓鳴冤。從心裏說,他對此並不抱多大的希望,因為官場上官官相護,簡直就是公開的秘密,要福州知府大人去追查自己屬下的知縣,說不定還要去追問廣州的知府,這個可能性實在是很少的。之所以想出這一招,實在是無計可施,又實在不甘心再加一時衝動。哪知道盲貓撞著死老鼠,福州知府看完他的狀紙,興奮得一拍案桌,連叫三聲:”好!好!好!”立即吩咐下人快馬加鞭去龍岩縣把知縣牛學勁帶來。

聶一陽對著這個”青天大老爺”猛叩頭,感激他”明鏡高懸,為民伸冤”。聶一陽哪裏知道其中的官場黑幕,原來這福州知府不是別人,正是詹朝朗的對頭虞澤!

四年前,虞澤是福建巡撫(相當於今天的省長),向皇上參了詹朝朗一本,想以大不敬罪打翻對手,一泄十一年前的積怨,豈料詹朝朗照荒唐鏡所獻的那條計,不但把這大不敬罪推得幹淨,還利用李良溟反參虞澤一本,使虞澤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從二品大員第二次被貶為七品知縣,正如當時荒唐鏡所算好了的,他連向皇上辯解的餘地都沒有。後來皇上的氣消了,這件事也忘了。虞澤的族兄虞傑利用手中的權勢,使虞澤在兩年後又得到提拔,在去年當上了福州知府(相當於今天的市長)。現在他一看有人狀告詹朝朗的兒子騙盜商銀,正中下懷,心中嘿嘿兩聲冷笑,打定主意要利用此事來打擊這個對頭。

幾天後,牛學勁來到福州府衙,做過一番官場上的禮儀,虞澤也廢話少說,把聶一陽的那張狀紙往他麵前一放:”你自己看看。”

牛學勁看了一遍,大為驚訝,站起身對著虞澤深深一揖:”請大人聽卑職細稟。”把那天荒唐鏡來拜訪和自己回拜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最後道:”大人,那人有詹朝朗的信劄,又有禮物,又沒向卑職打秋風,所以卑職才信以為真款待他,回拜他。其實卑職已多年沒見詹朝朗,真個不知他是不是詹朝朗的兒子。懇請大人恕罪。”

“這就是你的不對!”虞澤毫不客氣地盯著牛學勁,”身為一方父母官,豈能不知對方真假就貿然接待的!簡直荒謬!如此草率行事,如何治理地方!”幾句話嚇得牛學勁拚命打躬作揖,連稱大人教訓的是。虞澤也不管他,輕輕一擺手:”堂堂廣州知府竟縱子行騙,盜人銀兩,簡直有辱朝廷。此事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吩咐牛學勁就在府衙住下,不得外出,然後一聲吩咐:”備轎!”便去拜訪巡撫大人。他自己跟詹朝朗官階相同,所以他要找巡撫出麵才能奈何得了這個對頭。

當時的福建巡撫叫那圖,是個旗人,也屬皇親國戚,過去跟耆英有過心病,而跟虞傑頗有交情。現在聽了虞澤對詹朝朗的指控,又看了聶一陽的狀紙,捋捋下巴的那撮花白白的羊須,漫不經心地問:”那虞大人的意思……”

虞澤立即拱手:”大人,詹朝朗身為廣州知府,竟然縱子騙盜,實在有負皇上,應予追究。牛學勁身為知縣,做事卻如此草率,這如何能夠治理一方百姓,實在是有負朝廷所托;況且此人政聲不好,曾被鄉紳上告貪贓枉法,因此應予革職。卑職恭請大人裁決。”俗語說,愛屋及烏,這虞澤現在是恨屋及烏。牛學勁是詹朝朗的門生,他就把對詹朝朗的仇恨也加到了牛學勁的身上。現在正好借此事來個落井下石,一泄心中怨憤。官場傾軋一至於此,也可算是我國的一個悠久傳統了。

那圖聽了,閉目想了一會。他知道虞澤跟詹朝朗的心病,也感覺得出在虞澤的提議中有公報私仇的成分,但在情在理在法,虞澤說的也沒有不對。這樣的事既已告了上來,自己不予追查,以後事情傳了出去,反顯得自己有意包庇詹朝朗,而這詹朝朗又是耆英以前的得意門生,自己犯不著為他背這個不好的名聲。何不現在就給虞澤賣個順水人情!於是輕輕一拍八仙桌:”好吧!牛學勁不稱職,就讓他回鄉下耕田好了。”吩咐下人拿來文房四寶,刷刷刷寫了幾行字,簽上大名,對虞澤道:”派人帶牛學勁和聶一陽到廣東巡撫衙門,查查實情如何。”

虞澤連連道謝,雙手接過這手喻,心裏得意極了:”詹朝朗啊詹朝朗!我管這騙子是不是你兒子,把你這小子的名聲搞臭也好!”返回府衙,命令親信師爺鍾欽節即帶牛聶二人乘馬車南下廣州,上告廣東巡撫。

聶一陽寫狀紙時是怒火滿腔,幾天過去,現在頭腦已冷靜下來,一聽事情竟鬧到巡撫頭上,反而慌了。心想這回必定要跟知府大人對質,那麼不管詹岸華是不是知府公子,自己都得罪了知府大人,那以後自己在南海縣還有好日子過嗎!但他現在又已勢成騎虎,退縮不得,想撤訴都不行,否則虞澤一怒之下判他胡亂誣告――而且告的還是朝廷命官,下令打三十大板,那豈不要命。便隻得裝出萬分感激的樣子向虞澤叩頭,多謝他主持正義,為黎民百姓伸冤,真是包青天再世雲雲。其實一路南下途中,聶一陽的那顆心就像井中的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五天之後,來到廣東巡撫衙門,隻得又硬著頭皮跟著鍾師爺與牛知縣進去叩見巡撫大人,雙腳早已在不停地抖,一見大人威嚴地坐在太師椅上,更嚇得全身像篩糠那般,跪倒連連叩頭。

廣東巡撫聽了鍾欽節的講述,又看了聶一陽的狀紙和那圖“拜托徹查此事”的手書,不禁暗皺雙眉。他跟詹朝朗雖是上下級關係,但過去同屬耆英的門生,彼此頗有交情,他也知道詹朝朗有個兒子是叫詹岸華,是個不成器的公子哥兒,浪浪蕩蕩的,說不定真有這種騙盜行為。若查出此事確是這小人所為,那詹朝朗的麵子上可過不去,而且以後官場上還不知會鬧出什麼傳聞來,但現在那圖都出麵了,又不能不查,至少也得做出樣子,否則自己豈不也會被扯上不是?想了一會,一拍八仙桌,盯著牛聶二人喝問:“你們是不是斷定那個人必是知府公子?!”

聶一陽本來就已嚇得打戰,一聽巡撫好像發了火,心更慌了,便隻顧叩頭:“大人,他自己說是,龍岩知縣也說他是。”牛學勁則對著巡撫又深深一揖,把事情經過詳述一遍,說不敢肯定。

“那好吧!”巡撫心中定了些,“詹知府女兒不少,兒子就三個,本官全認得。本官現在就叫他把所有兒子帶來,你們認認。”很隨意的一揮手,站在牆邊侍候的下人立即躬身應聲:“是,大人。”轉身就走。

當年巡撫衙門離知府衙門很近,走十分鍾就到。詹朝朗一聽巡撫有召,還要帶上所有兒子,不覺心中大奇,急問來人發生了什麼事。來人說好像是有人狀告公子在福建行騙。詹朝朗一聽,大罵一聲豈有此理,即帶著三個兒子過來。見過巡撫,看了狀紙,對著聶牛二人便罵:“光天化日,誣告本官,該當何罪!這個月我三個兒子沒一個離開過省城,天天在府衙吃飯,有府衙裏的所有人做證,如何到福建行騙!”指指自己的兒子,“你們看清楚,哪個是你們見到的詹岸華!”

詹朝朗帶著兒子們氣衝衝進來時,牛聶二人都已偷眼看了,當然沒一個是他們見過的詹岸華,現在一聽知府大人發火,哪還敢爭辯,隻知不斷叩頭:“小人知罪!大人恕罪!不知不罪!不知不罪!小人知罪!大人恕罪!”

這時巡撫終於放下擔憂,輕輕笑了:“好!此事明了。”不管聶一陽仍在那兒叩頭哀告,一抬手,立即有下人送上文房四寶,提起筆,隨手寫了張字條,轉頭對鍾欽節道:“此事已經徹查,跟詹大人毫無關係,那個騙子不過是盜用了知府公子之名。請師爺照實回複貴巡撫。”再對詹朝朗一揮手,“這兩人詹大人自帶回府衙處置便了。”

牛聶兩人這回都可謂倒黴透頂了。回到府衙,牛學勁被詹朝朗狠狠訓斥了一頓,灰溜溜的謝過罪,然後趕回福建龍岩,心中的那種晦氣還未過,沒過幾天便被革職,隻得收拾行裝,回廣東順德鄉下,心裏把個聶一陽恨得咬牙切齒。聶一陽則被詹朝朗記下姓名,籍貫,做何職業,家鄉何處等等詳情後,再被痛打了十大板,殺豬般的嚎叫,完事後還得忍著劇痛向著知府大人叩頭謝罪。詹朝朗仍未消氣,對著他又是一聲怒喝:“立即滾出省城!以後若有什麼抵毀本官聲譽的話傳出,就唯你是問!”嚇得他幾乎屁滾尿流,趕緊又叩幾個響頭。

扯牙咧嘴的離開府衙,聶一陽躲在省城親戚家養了半個月的傷,才回南海縣城。一千三百兩銀子的損失已令他元氣大傷,再加心中越想越慌,不知詹朝朗以後還會不會向自己問罪――知府要讓個平民日子難過,實在易如反掌――便把布行中所餘不多的存貨賤價拋售,然後關門大吉。回到鄉下,又把田產房宅賣掉,然後拿了銀兩細軟躲到了順德縣定居。據說幾年後在順德縣城還偶遇已被迫歸隱的牛學勁,兩人發生了衝突,搞到兩敗俱傷。不過這是後話了。

在荒唐鏡原來的打算裏,他並沒料到聶一陽失了銀兩後還會被搞到如此雞毛鴨血。他更沒料到自己得了這大筆銀兩後,卻幾乎因而險遭不測。

當晚他搖著空酒壺,邊呼叫店小二加酒邊走出門外時,原來藏好在衣袖中的風茄花粉便神不知鬼不覺的倒進壺裏去了。這種花粉是一種麻庳神經的藥物,有鎮靜的效用,性劇毒,多服可置人死命。不過荒唐鏡並不想要聶一陽的命,他隻想盜他銀兩叫他倒次大黴。荒唐鏡根據自己以往給人治病的經驗,斷定現在這樣的藥量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就足可以叫聶一陽他們昏睡到大天光。裝個鬼臉看著他們全倒了,不覺得意地哈哈一笑,罵了一句:”聶一陽!你這混蛋造孽可謂多矣,也有今日!”走到窗口一摳喉嚨,把喝下的酒吐出來,再灌幾大杯濃茶,趴在桌子上歇了好一會。自覺精神清爽多了,便拿出文房四寶,輕輕鬆鬆的寫了紙條,然後再悄悄溜過聶一陽的房間,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終於稍無聲息的撬開了箱子,拿去裏麵的三百兩銀子,放進紙條,輕輕蓋上,返回來,再將其銀票掏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