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三哪敢不從。顫抖著雙腳跟著魯潛來到巡撫衙門西花廳,一見坐在太師椅上的胡蘇頭上那二品頂戴(清朝時用以區別官員等級的帽飾),還未等魯潛介紹,就當場跪倒行起叩拜大禮來:”草民叩見巡撫大人!草民叩見巡撫大人!”
胡蘇擺擺手:”起來吧。不必多禮。”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孫三又叩了個頭,才敢爬起來。
胡蘇也不說廢話,拍拍桌上的狀紙:”今有婦人告你銀號意圖賴帳……”
“唉呀!”孫三連連作揖,幾乎又想跪下來,”小人冤枉!小號曆來守信譽,從來沒有賴過帳。”
“那是否犬子曾到你處報失過銀票?”胡蘇話題一轉。
“是是是。幾天前公子來過報失三百兩銀票,後來有婦人拿了那銀票來提款,小人已止付。第二天荒唐鏡潘秀才又和一個男人來提款,小人也說明情況,沒有兌付。”孫三繼續作揖,心裏定了些,”如果說的是這件事,那大人問問公子就知。小人是遵命辦事,實在不是賴帳,小人現在就回去拿數簿來給大人過目。”
“不必了。”胡蘇擺擺手,”這銀票本來就是犬子遺失於途,為人所撿,來你銀號報失乃理所當然。”頓了頓,又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不過現在本官可憐那婦人晚景慘涼,就當周濟她吧!也為你免了一場官司啦!”
“唉呀!小人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孫三深深一躬,”大人如此周濟窮人,真是觀音菩薩再世,廣東民眾之福也!”不忘趁機拍一句馬屁,其實心中大感莫明其妙:你巡撫大人真的如此好心?太陽大概要從西邊升起來了!
“這樣吧,如果有人又拿著那張銀票來提款,你兌現給他就是了。如果有人問,你就說是自己搞錯就是了,不必多言。明白嗎?”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孫三又作揖,其實他根本不明白;巡撫現在分明是塞他食死貓,但他不敢不從,隻是嘴裏又囁嚅起來,”可是如果公子問小人……”
“這個本官自會跟犬子說,你不必擔心。”一揮手,”去吧!”
“是是是。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孫三一步一揖的退出去。
睡醒午覺,胡蘇差人把知府傳來,對他道:”銀票此事,業已查明,乃阿道遺失於途,為那婦人所撿。這狀紙詹大人本可以據實駁回的。不過阿道若跟她纏訟,公堂之上,眾目睽睽,也太不成說話,且本官念在這老婦人晚景慘涼,就當周濟她算了。”
“大人寬宏大量,卑職欽佩之至。”詹朝朗拱手,他的馬屁跟孫三拍的一樣響,”如此善舉,功德傳至千秋萬代。”嘴上說得謙恭真誠,心中卻在暗暗發笑。
“本官已知會祥旺的孫三,準那婦人提款。”胡蘇邊說邊把那狀紙交還詹朝朗,”詹大人就隨便批它兩句得了。”頓了頓,再加一句,”此事也不必外傳。另外,對這婦人和那個什麼荒唐鏡說一聲,此事已了,休得再生枝節,否則休怪本官對他不客氣。”
“是是是,卑職遵大人命!卑職遵大人命!”
回到府衙,詹朝朗把禹銘叫進後堂密室,把胡蘇的話說了一遍。禹銘點頭:”這個大人請放心,荒唐鏡此人做事很有分寸,他這回隻是想取回這銀子,並非要跟官府過不去。銀子到手,他可能就回鄉下去了,他才不會呆在省城等胡國道找他的晦氣。”
“那就好。”詹朝朗鬆口氣,他可不想這荒唐鏡在省城搞風搞雨,屆時巡撫責怪到自己頭上。想了想,”此事就這樣了結吧!”提起筆,在狀子上批上:”交禹銘核辦。”抬頭問:”你說這銀票究竟是李蘭所撿還是胡國道所贈?”
禹銘笑笑:”難說。天曉得。”心想還管這個幹嘛?提起筆,就在狀紙上寫:”狀悉。向該銀號提款可也。此批。禹銘。”擱下筆,站立一旁。
詹朝朗想了想,提筆又批一字:”準。”簽上大名。
第二天,荒唐鏡又來找禹銘打探消息。兩人來到真如居那間偏房落坐,閑話幾句,禹銘便把那狀紙掏出來,交與荒唐鏡,把經過略說一遍,語氣低沉地道:”阿鏡,此事已了,你乳母可發筆大財了!不過你要記住,巡撫大人吩咐,以後休得再生枝節。”
“多謝禹師爺!”荒唐鏡接過狀紙,同時拱手,”師爺放心,小弟現在去取了銀子,隨即就回鄉下去了,哪還會生什麼枝節。”看一眼狀紙,問:”沒有另外的批文?”
“這就是批文。孫三不會不付。”
“那好。多謝禹師爺!”荒唐鏡又拱手,不過心裏在笑:”看來還是有枝節,不過這與小弟無關,我也懶得理了!”
飲完這早茶,禹銘自回府衙,荒唐鏡立即與屈平秋夫婦,樂揚夫婦去祥旺提款。孫三看了銀票,問:”有沒有官府批文?”
“有!我們是奉知府之命而來。”荒唐鏡把那狀紙掏出來。
孫三接過,把那個知府印鑒看清楚了,急急折起,往懷中一揣:”三百兩銀子秤給你們,但這狀紙留下。胡公子來問我時可作證明。”
“孫老板請便。”荒唐鏡笑道,同時心裏也笑:”這不又是枝節?”
三百兩銀子到手,五人出了祥旺,四人都歡天喜地。隻這荒唐鏡神情嚴肅,他回過頭看一眼,又掃左右一眼,確定沒人跟著,才沉著聲道:”各位,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路上不要再談論此事了!”
“還有什麼事?”樂揚吃一驚。
“回家再說。”
回到屈平秋家,荒唐鏡正要發話,卻見阿蘭對著自己屈膝行禮:”這趟多得潘秀才仗義相助,提得了這大筆銀兩。妾與平秋甘願酬謝潘秀才百兩銀子,請潘秀才笑納。”話音未落,屈平秋也對著荒唐鏡一揖幾乎到地:”這是我兩公婆的小小謝意,阿鏡請笑納。”
荒唐鏡怔了怔,再一擺手,神情十分嚴肅地道:”秋哥,阿嫂,我荒唐鏡事前說過,分文不要!兩位不要再說這個了!”
屈平秋夫婦見荒唐鏡說得這樣真誠,也就不說了,連道多謝多謝,又躬了幾躬身。荒唐鏡拱拱手還了禮,再把手按了按,示意大家圍著桌子坐下來。道:”現在我們要趕緊解決我們自己麵臨的事!”
“銀子都拿了,還有什麼事?”黃氏瞪著荒唐鏡。
荒唐鏡先掃大家一眼,再看看黃氏,道:”現在銀子是拿了,但這事沒完。我斷定,巡撫大人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寧願舍棄了這三百兩銀子,所以他警告我休得再生枝節。但這枝節肯定會有,至少是祥旺的掌櫃孫三,他現在拿著那張狀子,事情就肯定會傳出去,這個胡國道的惡名已經夠響的了,若再加此事一傳,說他勾引有夫之婦,先贈銀兩後又反悔,這名聲就更臭不可聞;而這次又是我塞隻死貓給他吃,他白損了三百兩銀子,哪能不氣!一定會帶著人來找我們報複。我不知道孫三認識不認識秋哥和阿嫂,或者知不知道秋哥就住這兒……”
“我們跟孫三沒打過交道。”屈平秋插嘴,”但祥旺離這兒不遠,銀號裏的夥記知不知道我們住在這附近,那就難說。”
“如果他們知道這住處,胡國道可能這一兩天就會找上門來。他去找孫三,孫三不敢不帶他來;就算他們不知道,但這樣倚勢橫行慣了的衙內,也極可能會四出查找。省城就這麼大,若果被他碰上或查到,後果不堪設想!”
“那怎麼辦?”眾人聽荒唐鏡說得嚴重,麵麵相覷。
“三十六計,走為上!”荒唐鏡神情嚴肅,語氣果斷,”現在就速速收拾細軟,鎖了屋子,回鄉下!這三幾個月時間,大家最好都別出來。”看一眼屈平秋,”秋哥,這小屋也沒什麼值得留戀的,為了免麻煩,以後幹脆把它賣了,另外購置間大點的。務必叫胡國道找無可找!”拍拍桌子,”現在就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