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告禦狀官場傾軋 桂河渡挑夫劫財
話說禹銘苦笑歎氣,說知府有難,自己若失了靠山,便要回鄉下耕田了,聽得荒唐鏡暗吃一驚,低聲問:“發生了什麼事?何人敢惹知府?”
禹銘又是苦笑,然後搖搖頭:“官場傾軋,變幻莫測。”慢慢喝口茶,看一眼荒唐鏡,沉聲道:“這回就像你兩父子以前告廖濤的,是有人告知府大不敬!不過這回告狀者不是無權無勢的秀才書生,而是福建巡撫虞澤!而且告的還是禦狀!”
荒唐鏡微微一怔,喝口茶:“虞澤跟知府有十冤九仇?”
“這事說來就話長了,”禹銘歎口氣,又看一眼荒唐鏡,“橫豎我都準備回鄉耕田的了,跟你聊聊也無妨。”
十一年前,虞澤是兩廣的道台,職責是輔助布政使、他的同族兄長虞傑巡察轄區政事。這時,新會縣出了一件大案,朱屋村跟趙家村兩村村民為爭奪一條用於灌溉農田的河流的歸屬權而發生械鬥,死傷了數十人。當年鄉村不同氏族之間的械鬥事件時有發生,並非罕見。事後,知縣李良溟把兩村族長逮到縣衙,升堂審了數日,最後判定該河流的歸屬權屬朱屋村,趙家村不得爭議,並斥責趙家村族長有意挑起械鬥,造成村民死傷,理應賠償朱屋村死者的安葬費和傷者的湯藥費。趙家村人得知後,群情激憤,恰好那時虞澤巡察到新會縣,趙家村族長便率眾鄉紳向他告狀。也不知虞澤是稟公辦理還是跟趙家村人有親抑或受了趙家村人的什麼好處,總之他把此事調查一通後,來了個大翻案,反判該河流的歸屬權屬趙家村,要朱屋村人賠趙家村人的安葬費和湯藥費,同時把知縣李良溟狠狠訓斥了一頓,說他胡亂判案,袒護地方土豪,並威脅說要上報巡撫大人革他的職。
這可把個知縣李良溟嚇得幾乎屁滾尿流,他跪在這個道台大人麵前連連叩頭,不斷地“卑職知罪,大人英明,多謝大人教訓”,謙卑得不得了。當時趙家村有個窮秀才還寫了幅對聯諷刺他:
大人,大人,大大人,大人一品高升,升到三十六天宮,與玉皇大帝蓋瓦;
卑職,卑職,卑卑職,卑職萬分該死,死落十八層地獄,為閻羅老子挖煤。
這對子可謂把當年官場中卑劣的上下級關係形容得唯妙唯肖。不過李良溟表麵上是謙卑,實際上並非束手待斃,靜候被革職回鄉耕田。等這道台大人一離開新會,他就立即出省城找自己的靠山、廣州知府大人詹朝朗求救。
詹朝朗跟李良溟有點親戚關係,在收了對方五百兩銀的“打點費”後,又跟手下的師爺商量了幾天,便去求見自己的恩師、當時的兩廣總督兼欽差大臣耆英。耆英耐著性子聽完,瞪一眼詹朝朗,同時心中罵一聲:“什麼屁事!”
這欽差大人當時正心煩。
上個月,英國駐華公使德庇時向他提出擴大十三行英商館館址、租借河南洲頭咀地方建築貨倉及英人進城貿易等三項要求,他接受了前兩項,第三項則密許兩年後實現;哪知此事傳出後,激起了民憤。本月,河南四十八鄉三千餘人群集英商館前示威,省城更齊集壯勇十餘萬人聲援。耆英得知,頓感頭皮發麻,哪還有心思管李良溟這小知縣的事,但得意門生既然登門來求,又不好斷然拒絕,便擺擺手,派人把虞澤召來,要他少管地方上的事。這個虞澤剛從巡撫衙門出來,明顯感覺到巡撫黃恩彤同意自己革李良溟職的主張,心中正在得意,便有點有恃無恐,竟跟耆英“據理力爭”。若就官階來說,詹朝朗比虞澤低,但他倚著有耆英做靠山,當即不客氣地打斷虞澤的話,說他這樣插手地方案件實在是多管閑事,非明智之舉雲雲。虞澤一聽,火了,說你詹大人這不是屍位素餐,拿朝廷的俸祿不做事麼!我既然輔助布政使巡察地方,哪能不管!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嘈吵起來。這個虞澤吵得火起,一時竟口不擇言,說誰偏護李良溟,誰就是愧對皇上,對朝廷不忠。他說這句話本來是針對詹朝朗的,豈料就“撞板”了!
當天耆英的心情本已十分惡劣,現在又耐著性子聽這兩位僚屬爭吵,更是心煩,一聽虞澤當著自己的麵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以為是衝著自己的,不覺大為光火,一拍八仙桌,霍地站起來,對著虞澤就是一聲怒喝:“狂妄!誣蔑欽差大臣,該當何罪!”一揮手,“給我拿下,革職查辦!”
虞澤當即嚇得雙眼發直,腳軟跪地,但他想請求寬恕都來不及了。
說到這裏,禹銘舉了舉手中杯:“這樣虞澤就跟詹朝朗大人結下了深仇。”
“那後來呢?”
“後來耆英就把這‘革職查辦’的事交由撫巡去辦,黃恩彤摸透了這個欽差大臣的意思,隨後來個虛晃一槍,把虞澤貶為鶴山縣知縣。耆英出了氣,也沒再追究。
“隨後黃恩彤被劾革職,耆英離粵返京當他的文淵閣大學士。兩年後,也就是道光先皇駕崩,當今皇上登極的那一年,大概也就在廖濤辭官歸裏的時候,耆英也被革職。第二年,也不知虞澤通過什麼關係,再度被朝廷起用,調任福建道台。過了三年,升任布政使;去年,竟升任福建巡撫了!”
“那件械鬥案又如何了結呢?”
“當時知府大人來了個公平判決:該河流兩村共有,死傷者各自料理,不得再有爭議。那就把事情了結了。李良溟繼續當他的知縣,不過現在他跟知府大人一同有難了!”禹銘喝口茶,長長歎了口氣,不知是對荒唐鏡說還是對自己說,“唉!計從何出?!”
“禹師爺,到底這虞澤怎樣告禦狀,可有什麼真憑實據?”荒唐鏡看著禹銘,微微一笑,“狂妄說一句,小弟可是南海縣有點名氣的扭計王。”
“你老弟的多計法我也聽說過,但這事跟縣衙事、鄉間事大不相同……”看看荒唐鏡,似乎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樣,不覺又心思一轉:這小子當不至浪得虛名,說不定真會有辦法?便輕輕一拍餐桌,“好!就讓你這個計王參詳參詳!”
“多謝禹師爺信任。”荒唐鏡微笑,拱手,“請道其詳。”
“說來其實很簡單,就是虞澤有意陷害。”禹銘看看房門已關,房中再無他人,喝口茶,清清喉嚨,“去年年底,詹朝郎與李良溟一道進了京師辦事。大年初一,依照慣例,跟京師文武百官和在京官員一道到金鑾殿向皇上行朝賀禮。就這麼巧,在大內碰見了虞澤。由於大家有心病,彼此連招呼都沒打。朝賀禮畢,各自散去,根本沒想過會出什麼事,哪知前天吏部的釘封公文送達巡撫衙門,巡撫大人看後,把知府召去,要他自己看。知府一看,當場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