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鏡微笑著由衷讚一聲:“大師真是博學!”
法慧笑笑:“施主過獎。”喝口茶,“上麵所說,乃經藏之大要。至於論藏,則為論議、論辯,雖有宗經釋經之異,實同為經藏之注腳、經藏之關鍵。學佛經者不可不讀也。”
“其中又有何要典?”
“學習小乘經者,以《俱舍論》、《成實論》二部為要典。
“學習大乘經者,則分通、別。通者,以《大乘起信論》、《攝大乘論》、《大乘五蘊論》、《大乘阿毗達摩雜集論》、《中論》、《百論》、《十二門論》等為要典,而後三論即三論宗之要典;別者,如《往生論》、《淨土十疑論》、《西方合論》等則屬於淨土宗,如《唯識十二論》、《成唯識論》、《顯揚聖教論》、《瑜伽師地論》等則屬於慈恩宗。至於《大智度論》之釋《般若經》,《金剛般若論》之釋《金剛經》,《法華玄義文句》之釋《法華經》,《華嚴懸談疏鈔》之釋《華嚴經》等等,俱為要典。”
說到這裏,法慧的話說得更慢:“總而言之,經教為源,宗論為流,探源者必須溯流,故讀經必先讀論,此乃閱覽佛經之通則也。”
荒唐鏡不得不佩服法慧對佛學的造詣,微微點頭,同時心中又不覺苦笑:如此高僧,精通佛經,本該已六根清淨、四大皆空,看破紅塵自不待說了,何以竟因銅磬不敲自鳴而深感惶恐?且視之為異象?那個“念三藏之經,背誦如流,融彙貫通,寺僧少有及者”的如空,更因此而惶惶然於心以至圓寂,是何道理?……荒唐鏡突然覺得一種人生的無奈感從心中湧起,暗自長歎一聲。
第二天中午,法慧在客堂設齋宴款待荒唐鏡,另有幾位寺僧作陪。荒唐鏡大快朵頤一頓,抹抹嘴,又來到銅磬下,從懷中掏出把銼刀來,把那個銅磬隨意敲了兩敲,別過頭來看看法慧和其他幾位僧人,道:“大師,銅磬自鳴,既不是什麼災兆,更不是什麼異象,唯一的原因是這個銅磬跟那個齋鍾的頻率相同,故此相應。大師從南嶽衡山取回此磬,竟致如此之巧,在晚生看來,實在是非常難得的福緣,不知各位大師以為如何。如果各位大師願意保留這一奇聲,晚生就不必動手,讓它跟齋鍾遙相呼應好了;如果各位大師認為還是不要這種聲音為好,又或對晚生的解釋有所懷疑,那也好辦,晚生隻要在這銅磬上銼它幾下,改變了這銅磬的頻率,以後就決不會自鳴的了。”
法慧與幾個寺僧頓時麵麵相覷,又低聲商量了幾句,法慧雙手合十,對著荒唐鏡宣聲佛號:“阿彌陀佛。如空圓寂,人心惶惶,此磬自鳴,終是不祥。施主還是請動手吧。”
“那好。”荒唐鏡拿起銼刀,就在磬麵上銼了幾處,道:“異象消了。”
法慧令小沙彌敲響齋鍾,銅磬果然不響。
荒唐鏡的小銼刀為來福寺眾僧消了心中的“隱患”,法慧專為潘陸而做的法事卻未能稍減這憨秀才的病情。這天九月初九重陽節,風和日麗,荒唐鏡陪著病重的父親在院子裏曬太陽,聊些閑話。突然,聽到隔壁陳鴻欣的家傳來一個老人家憤怒的叫喊:“那班忤逆衰仔,真是氣死我了!”然後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又聽到陳鴻欣的聲音:“山哥,別氣了別氣了,喝酒喝酒。”
聽了一會,潘老陸看看荒唐鏡,道:“那個山哥叫司馬山,住在鄰村信旺圍,是你欣叔的姐夫,以前也來過的。我已很長時間沒見他了,你現在去把他倆請過來。”
過了一會,陳鴻欣與一個雙鬢飛霜,躬著腰的老頭走進院子,兩人齊向潘老陸拱手問安。彼此寒暄幾句,什麼久違久違別來無恙之類。荒唐鏡開上壺香茶。
“山哥何以動氣?”潘老陸躺在竹椅上,欠欠身,拱拱手。
“那班忤逆仔!”司馬山一聽又上火,“陸哥你知道,我有五個仔,他們的死鬼老母死得早,我既做老豆又做老母,一個個把他們拉扯大,做生做死,掙了錢為他們娶老婆,成家立室,現在都有兒有女了,但除了過年過節回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外,平時連見一麵都難。一定是嫌我這個老頭窮,就扔下不管了!”氣鼓鼓的喝口茶,“一點孝心也沒有!”一陣咳嗽。
陳鴻欣拍拍他的駝背:“山哥,別氣了。今天重陽節,古人說,二陽相重,是個吉日,我們就說點開心事。”
“唉,重陽節是吉日,但我吉什麼啊?”司馬山一臉無奈,“五個衰仔,明知我前兩天感了風寒,今天竟沒一個來看我,聽說是跑到省城爬白雲山去了!說要登高轉運。陸哥你看,生了這麼幾個忤逆仔,你說我傷心不傷心!”又喝口茶,話題一轉,“還是陸哥你好命啊!阿鏡有學問,是秀才公,又是聞名鄉裏的訟師,更難得的是他對你老哥這樣孝順,這真是你老哥前世修來的鴻福!”
“這個你山哥是說得不錯,阿鏡真是孝順仔,足堪慰老懷矣!”潘老陸笑起來,笑得一臉皺紋,頗為得意。
“多謝山伯誇獎。”荒唐鏡對司馬山舉舉杯,“不過要幾位令郎孝順你老人家,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什麼?!”司馬山兩隻昏花老眼一下子瞪得大大,叫起來,“唉呀!對了對了!人人說你阿鏡多計,你可有什麼高招?”頓了頓,“不過我司馬山先聲明,我雖然不是窮得沒銀子上茶樓飲茶開飯,但我絕不會拿錢來‘孝敬’這幾個忤逆仔!”
“哈哈!”荒唐鏡大笑,“晚生不是要山伯你來孝敬兒子,而是要他們全爭先恐後的來孝敬你!”
“會有這樣的好事?”司馬山又驚又疑,那雙昏花老眼像發出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