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嬸一聽,來了氣:“她們守寡,是報應,活該!”然後又哼了兩聲,“不過這個騷女人會守婦道,我才不信!”
“這事有關名譽,可不能亂說。”荒唐鏡輕輕激她一句。
“這哪是我亂說!”二嬸氣衝鬥牛,“今年清明後,這騷女人家裏就來了個什麼表弟,二十來三十歲,一表斯文,穿著華麗。我跟她做了十多年街坊,以前從未聽她說過。有一次聊起來,她說這表弟是在省城做生意的,最近才認回。這本來也沒什麼出奇,但是,哼!這表弟一來坐就坐半天,有時甚至在她家過夜的!我已好幾次聽到她屋裏有人唉呀唉呀的又叫又喘氣,這是人家在行魚水之歡呢!什麼表弟,分明是老契(情人)!”說完,又哼了兩聲,表示自己義憤填膺,“不過人家要找男人是人家的事,我也懶得理她!”
“這人可是經常來?”荒唐鏡一邊給二嬸斟茶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一個月可能來五六次,有時還不止。”像荒唐鏡這樣有點名氣的秀才公對自己這樣恭敬,二嬸心裏是又高興又得意,可謂知無不言。
“案發前有沒有來過?”
“有!怎會沒有!”二嬸想了想,“好像阿桃成親前一天就來過。啊,對了,他來時後麵還跟著個青年人。”頓了頓,“不過人家至少在名義上是表舅父嘛,也正常的。”
“二嬸好像看得很仔細?”
“不是我有心看這騷女人的私情,隻因自己整天坐在門口賣鹹菜,看孫子,就看得清了。”
“現在那人還有沒有來?”黃氏插嘴。
“案發後七八天沒見人,不過最近又來了。”突然若有所悟,“啊!真是有點奇!出了那樣的大事,他怎麼反而不露麵了?還有,成親當晚,我看見三娘在進進出出的招呼客人,怎麼就沒見他這個表弟出麵?”
“可能事忙吧。那人真的是個大商家?”樂揚也搭一句。
“這誰知道?不過自從這人來了後,三娘家可就闊多啦,重新裝修過房子,換了新家具。身上穿的,手上戴的,都光鮮多了。還有,在後院還壘了座泥石山,養魚種竹。傳聞三娘在公堂上說自己母女無依無靠,窮得要死,幾乎沒飯吃,那簡直是睜著眼來騙大老爺,搞到還要那些財主給她賠錢。不過那些財主也活該!鬼叫他們有時跟人打情罵俏,想占人便宜!被人榨幾兩銀子也屬報應。”說著說著眼神裏露出了點神采來,非常惋惜地歎口氣,“唉!要是那四十兩賠銀給了我就好了!”
聽得荒唐鏡幾乎忍俊不禁。
又說了一會那個新郎真的是福薄,娶了這麼個漂亮老婆竟未洞房就死了之類,二嬸就告辭要回去賣鹹菜帶孫子了。荒唐鏡說自己橫豎無事,順便去二嬸家坐坐。
荒唐鏡沒進屋坐,就與二嬸坐在家門口,亂扯東家長西家短,阿桃如何漂亮,三娘如何風騷,李老財家的大水牛生了隻肥崽之類。聊著聊著,二嬸突然低聲道:“三娘的所謂表弟來了。”
荒唐鏡心中猛叫聲:“好!”別過頭望去,隻見一個衣著華麗、身材高大的青年人正從巷口那邊走過來,手裏拿著本不知是《論語》還是《唐詩三百首》,年約三十歲,一表斯文,春風得意的模樣。來到三娘家門前,輕輕叩門,門開了,隻聽叫聲“表姐”,便走了進去,門隨後掩上。
這時已將近午飯時間了。荒唐鏡站起身,舉頭四處觀望,猛然間計上心來,對二嬸拱拱手:“對了,我有事得找樂老板。以後再來探你。”
荒唐鏡哪是要去找什麼樂揚,他沿著江邊走了一會,便上了江濱樓,在臨窗找了個位置――在那兒可以看到三娘家的門口。開了茶,點了菜,就遊哉悠哉,慢斟慢飲,眼睛盯著三娘的門口,等那青年人出來。
這一等,直等到連晚飯都吃了,那青年人還是沒有出來。茶樓夥計個個認得這個荒唐鏡,覺得他真是荒唐,一個人吃完中飯飲下午茶,飲完下午茶又吃晚飯,眼睛好像一直在看街景,這條街有什麼好看的?問他是不是等人,他說是,卻又總不見有人來。既然他有錢找數,也懶得管他荒唐不荒唐了。
終於天全黑盡,荒唐鏡也吃完了晚飯,而且還自得其樂地喝了兩杯,一抹嘴,找數,下樓而去。心裏冷笑一聲:“你今晚且慢慢樂吧。”
第二天剛剛東方發白,荒唐鏡又上這江濱樓來,仍坐這個位置。這回他無須等多久了。坐了一會,夥記過來正要給他開茶時,他看見那個青年人從三娘家走出來了。
“唉呀!忘了要緊事!一會再來!”荒唐鏡對夥計一招呼,三步並作兩步衝下樓。急急腳走到三娘家對出的那條巷的巷口,看見那青年人正遊遊閑閑地向北走去。自己立即也放慢腳步,在後尾隨。
青年人過了縣城北麵的觀音橋,走過了豐村這時路上田埂上已有很多鄉人了,荒唐鏡也不必再躲閃來到南尾村墟集的聚賢樓飲早茶;飲完茶,又悠悠閑閑的朝東走,來到一家大宅前,推門便入。這時,早已是日上三竿。
荒唐鏡看看大宅南麵不遠處有間涼茶鋪,賣涼茶的老伯正在百無聊懶地看街景,便走過去光顧他,邊喝涼茶邊與老伯閑聊幾句,什麼生意可好,兒女可是孝順之類,然後指指那間大宅,道:“想不到南尾村墟集竟有這樣一間大屋,看上去比縣城裏的一般富貴人家還要風光。”
“當然啦!這家人是南尾村的首富啊!”老伯道,“屋主是省城裏有名的買辦方冀!”(筆者注:買辦,洋人當年在中國設立的商行、公司、銀行等所雇用的中國經理;他們做中間經紀,為洋商貿易服務,從中收傭金,基本上都能賺得家肥屋潤,有的更成了有影響的大商家。就倚著跟洋人的關係密切,買辦階層成為鴉片戰爭後在中國沿海大城市逐漸形成的一個有錢有勢的社會階層。)
荒唐鏡一聽,想起過年時自己出省城給禹銘拜年,聽禹銘講述過的這些買辦的種種作為,當時還親眼見到官府裏的人對這類買辦也是尊敬三分的,不過買辦中好像很少有這樣年輕的,便問:“剛才我見進去的那個青年人才二十來歲,怎會是省城有名的買辦?”
“那是方冀的小兒子方飛!聽說他在省城做生意,現在是回來看看住在這裏的一妻一妾一子一女,一般明天就回省城的了。”
荒唐鏡覺得這已經夠了,再沒有什麼好問的了,便告別老伯,返回縣城,一路上陷入沉思:照目前了解到的情況來看,這個方飛必定與三娘有奸情,而且跟新郎跳河案也必定有關――這方飛帶了個青年人在阿桃成婚的前一日來到三娘家,卻在成婚日沒露麵,這不是預伏房中做手腳嗎!那帶來的青年人很可能就是扮新郎跳河的人!但推測雖然可以成立,卻不能當證據;若沒有其他有力證據,二嬸也未必敢或願意出來作證。若就男女間的事來說,就算官府捉奸在床,也不能證明案子是他們做的……人證早沒有了,案發當晚的事都不可能重演了,那要找到什麼證據才能證明是三娘與方飛合謀殺害了馬海平?
荒唐鏡邊走邊想,不知不覺便回到了縣城。漫無目的地踱著方步亂逛,眼看已近中午,便上江濱樓開飯,隔著窗戶遠眺著三娘家的門口發呆。吃完飯,仍然想不出個既能查證,又不必驚動三娘與方飛的萬全之策,不覺便有點心煩意亂,拍拍腦袋,回樂揚家,躺在床上,繼續苦思冥想,不知不覺間便昏昏然睡去。一覺醒來,已將近下午五點。梳洗畢,走出店鋪,看見樂揚的兒子樂陶正坐在櫃頭收錢――這青年人現已留在布鋪裏中幫父親打理店務,沒再四處去裝神弄鬼了――猛然想起昨晚跟樂家人閑聊天時,樂陶無意中講起以前自己的師傅李一煙,說這老道士今年年初接任了玄妙庵的方丈之職,現在庵裏為人占卜算命、測字畫符,有時又或拿了羅盤八卦,去為人看風水辯陰陽,沒再居無定所了,且在縣城中頗有點名氣……這間名叫玄妙庵的道觀就在城南河邊。荒唐鏡呆呆的想了一會,突覺靈感一動,猛然想出一計,心中興奮得叫一聲:“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好,妙!就這條計!”急步走出布鋪,向城南奔去。
欲知這荒唐鏡想出條什麼妙計來查證這件奇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