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兩銀子對這時的荒唐鏡來說,簡直是一筆橫財了,不過荒唐鏡聽了後似乎並不興奮,他平靜地向康明拱拱手:“晚生先謝過。”喝口茶,目視三人,“照各位所說,你們平時跟三娘不過是點頭之交,為何她會請各位赴宴呢?”
“她說自家親戚少,多請幾個人好熱鬧些。”康明道。
“她大概是認為我們八家人都是富戶,利是(紅包)不會封得少吧。”司徒祥補充。
“可能兩方麵的原因都有。”劉功德道,心裏還加一句:“可能是因為這幾家財主暗裏都曾想吃她的豆腐,跟她打情罵俏,她才請的吧。”不過沒有說出來。
荒唐鏡又問了幾句當晚婚宴進行的情況,突然話題一轉:“各位到底有誰以前見過或者認識這個新郎?”
“這個真的沒有。”三人說得肯定,“聽媒人婆李大嫂說,他就住在桂河西岸的馬年莊。三娘反悔不嫁阿桃過去而要他入贅,否則這婚事就免談,這也是事後聽李大嫂說的。婚宴上我們才知道他是個獨子,他母親也差不多年近花甲了。”
“各位能否肯定,當晚跳河的確是新郎?”荒唐鏡又一轉話題,說得很慢,字清句楚,同時雙目炯炯。
“這還會有假嗎?”三人大吃一驚,麵麵相覷,“新郎穿蟒袍,戴公帽,著粉底履,眾目睽睽,大家看著他從房裏衝出來,我們好幾個人一齊去追他,看著他跳到桂河去,這怎會有假?”頓了頓,康明道:“不過新郎衝出來時的確是衣冠不整,公帽歪著,辮子散開了,遮了半邊麵,是看得不太真切;不過就算我們看不清,他媽又哪會認錯,還有男家的其他親戚。”
“而且,這事已經過去了,若僅是猜疑,那根本不能拿上縣衙做證據。”司徒祥補充道。
“是這樣。”荒唐鏡點頭。沉默了一會,目視三人,“實話實說,晚生對推翻此案並無把握,隻能盡力而為。這十兩銀子姑且當暫存晚生這兒,就以半個月為期,晚生若能查清此案並追回銀子,各位再付十五兩,不是十兩;若毫無進展,晚生原銀奉還,一文不收。三位有沒有意見?”
“唉呀!潘秀才客氣!沒意見沒意見!”三人幾乎是異口同聲,他們心中明白,就是再付十五兩,也還有二十五兩可以追回;若追不回,則分文不損,這樣的好事,何樂不為?同時他們心中還叫一句:“查不出就原銀奉還,真不愧是荒唐鏡!”
又閑聊了幾句,三人除了不斷地抱怨外,也說不出什麼新東西了。看樂揚,仍在跟潘老陸天南地北的東拉西扯,談興正濃,三人便先行告辭,對著荒唐鏡打拱作揖,連說拜托拜托。
荒唐鏡送客回來,樂揚敲敲手中的旱煙杆,問:“阿鏡,你說查不出就原銀奉還,一文不收,你真有把握翻案嗎?可別白做了,還有損名聲。”
“小侄不敢說有把握。不過這件命案太令人匪夷所思,盡管眾目睽睽,我仍是覺得內裏有詐。”
“你到底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這事不妨從頭說起。”荒唐鏡坐下來,喝口茶,“首先,三娘要新郎入贅。訂婚時不說,到要完婚前才說,這有違常理;而且她明知新郎是孤兒,家有高堂需要照顧,一般情況下是不會願意入贅女家的,但她卻聲稱對方若不答應,這婚事就算了,何致如此決絕?”
“三娘並不滿意這個女婿?”樂揚怔了怔,“或者說,她根本就想退婚?”
“看來是這樣,但她又想不出其他理由,也可能為了自己的名聲,又或其中還有些什麼原因,就想出這條計,以為可以逼退對方。哪知這個馬海平如此執著,連這樣的條件都答應,那三娘實在就難以找到別的借口了。”
“還有什麼可疑之處?”潘老陸也來了興趣。
“第二,三娘為何要請這些非親非故的富戶赴婚宴?而且特意安排他們坐在新房的門口?而讓新郎的母親及其他親戚坐在離新房最遠的靠牆處?……”
“可能像康明或司徒祥說的,也可能是偶然巧合。”樂揚打斷道。
“也可能。但這樣導致的結果是當新郎衝出來時,就隻有這些根本不認識新郎的人看得較為真切,而跟他相熟的親人親戚卻無法看清;當時燭光閃閃,新郎散發披頭,狂奔而出,直闖大門,衝進荒野,當晚是初三,月色全無,事發竟是如此突然,叫人怎辨真假?”
“是否真有這樣的酒醉發狂症?”潘陸像在問自己,也像在問兒子。
“不敢說沒有,但這種可能性實在太少了,就這麼巧?而且,新郎歪路一步沒走,直奔桂河,直撲下去,這說起來,不令人懷疑這一切都像事先安排好了的?”荒唐鏡站起身,背著手踱步,那模樣,十足一個秀才訟師,“第三,淹死後竟找不到屍體。其他地方也沒發現浮屍,又那麼巧,被魚吃了?或漂到很遠的地方,漂出南海縣境去了?”踱了一個圈,喝口茶,“這些事如果孤立起來看,也可能是巧合;但綜合起來看,怎能不令人懷疑其中有詐!”
大家沉默。樂揚看著荒唐鏡又踱了一個圈,敲敲那支旱煙杆,自言自語:“如果跳河的不是新郎,那會是誰?有意裝扮成新郎去跳河,幹什麼?跳河後沒有浮屍,人到哪裏去了?還有,那新郎呢?哪裏去了?”
“我剛才一直在想,三娘事先有意請這些財主赴宴,出事後為何又要到縣衙告他們呢?先要他們雇人撈屍,後要他們給錢祭祀,又說冤魂夜夜報夢。這一切都為的什麼?現在我覺得自己想通了,三娘這樣做,既是想榨些銀子,更主要的,正是要這些賓客證明新郎確是當晚跳河自殺了,死了,不複存在了,這件事完結了。”頓了頓,“如果真是這樣,再結合上述的疑點來看,這件事就很可能是一個預先就布好的局。跳河的人沒死,倒是新郎很可能已經遇害。”
“什麼?殺人案?”樂揚大吃一驚,雙眼瞪著荒唐鏡,“會是這樣?”
“這是推理,但願不是這樣。不過遺憾的是,很可能是這樣。”
大家又是一陣沉默。
“阿鏡,你說的是有道理,但並無真憑實據,僅猜度而已,那是拿不上公堂做證據的。”樂揚道。
“多謝樂伯提醒,我明白。”荒唐鏡點點頭,轉而問樂揚,“樂伯,你可知三娘母女的為人?又或可有聽過她倆的什麼傳聞?”
樂揚喝口茶,想了一下,道:“三娘兩母女都長得很好樣子。三娘的老公在前幾年病故,她至今沒再嫁。”頓了頓,大概是在想怎樣說得更有條理些,“她家離我家隔兩條街,平時彼此沒什麼來往。阿桃很少在街坊走動,為人不大清楚;三娘的為人則是有名潑辣,有一次她跟鄰居賣鹹菜的二嬸吵架,把對方罵得狗血淋頭。根本不是她的對手。這件事幾乎全縣城的人都知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喝茶,沉思,一時間也想不起有什麼好說的。
“近年她母女倆可有什麼傳聞?或者,就說這一年。”荒唐鏡在引導。
“唔,”樂揚想起來了,“聽說過年後,好像是清明後,三娘家來了個表弟,據說儀表堂堂,以後有時就過來坐坐。”
“此人是貧是富?以前三娘沒說過?”
“小道傳聞而已。我平時不理閑事,這隻是聽內子說的,具體如何不清楚。”
荒唐鏡想了想,轉過話題:“樂伯跟賣鹹菜的二嬸可相熟?”
“內子跟她是老街坊。”
又閑聊了幾句,潘老陸問:“阿鏡,你打算怎樣做?”
“隻有找到證據,才能翻案。這件事我打算暗中進行,以免打草驚蛇。”荒唐鏡說著,對樂揚一拱手:“此事務請樂伯代為保密,別宣揚出去;並請助小侄一臂。”
第二天,樂揚的老婆黃氏請了三娘的鄰居、賣鹹菜的二嬸來家坐,並介紹荒唐鏡認識。二嬸一聽這個小相公就是荒唐鏡,叫道:“唉喲!你就是那個募捐建桂河橋的小相公?你真是積福修德喲!那橋已經修得差不多啦!很多人經常在背後提起你,說你為鄉民做了好事呢!”
“二嬸過獎!各位父老錯愛!”荒唐鏡連連拱手。
坐下閑話一會,黃氏照著荒唐鏡事前的吩咐,慢慢把話題引到三娘“娶”女婿的事上,說是如此案子,也屬千古奇聞。荒唐鏡則插嘴道:“這麼說來,三娘兩母女都要守寡了,說來也可真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