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娶親宴新郎跳河 探實情鏡泉暗訪(1 / 3)

第二十二回 娶親宴新郎跳河     探實情鏡泉暗訪

話說縣城西麵有一戶人家,隻有母女二人,女兒叫阿桃,年方十八,生得閉月羞花,是有名的美人;母親陳氏,人稱三娘,年約三十五六,為人潑辣,相貌跟女兒一樣漂亮,且別有一種成熟女性的風味。

年初,阿桃與桂河西岸馬年莊的青年農夫馬海平訂了婚;到了秋季,男家一再派媒人婆來催促,要求盡快完婚。三娘開始時一再搪塞,最後對媒人婆說,自己隻有一個女兒,要是嫁到了馬家,自己就孤苦伶仃,因而要馬海平入贅,方能把女兒嫁她,否則就退回聘金聘禮,這婚事也就算了。

依當年的風俗,女家在訂婚時不提要女婿入贅,如今又提出這樣的要求,是很不合情理的。若是別的人家,這門親事可能就完了。馬海平是個獨子,家有高堂,更應該是不願意的,但他色迷心竅,心想自己家境如此貧寒,現在能討上個這麼漂亮的老婆,簡直是天降豔福,豈可放棄,入贅就入贅,有什麼了不得的;於是就滿口答應了三娘的要求。他母親黃氏本來不願意,但也無可奈何,況且她自己也盼著兒子盡快成家,自己好抱孫子。

婚事就定在八月初三。由於新郎不富,婚禮辦得並不隆重。成親當晚,三娘除請了幾個親戚外,還特意請了縣城中八家富戶來赴宴,連同男家的幾個親戚一道,大家興高采烈地喝酒,同聲稱讚新娘真是長得美貌,新郎可謂三生有幸了,等等。馬海平聽到賓客如此稱讚自己的老婆,高興得得意忘形,再加三娘不停地拉著他向賓客敬酒,於是就喝完一杯又一杯;而眾賓客見如此高興,也敬了一杯又一杯,終於喝得酩酊大醉。三娘看他實在是不行了,便把他扶入房裏歇息,自己再出來招呼客人。突然,房中傳出“篷”的一下敲擊聲,好像有人“呀”了一聲,接著有什麼東西倒了,大家全被嚇得一怔,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正在疑惑,隻見房門被一下拉開,新郎衣冠不整,披頭散發地從裏麵狂叫著衝了出來。嚇得剛拿起酒杯的媒人婆一聲怪叫,手中杯就“哐”的掉到地下,摔成碎片。眾賓客一時間全都手足無措,呆在當地,黃氏從隔兩張桌想衝過來拉住兒子詢問何事,但她剛叫了一聲“平!”人還未起身,新郎就已直奔出了門,怪叫著,向西麵狂跑。當時天已黑盡,四周無人,幾個賓客在後麵邊大聲呼叫,邊急急追趕。跑了約半裏地,隻見新郎一頭就紮進了桂河裏,隻留下一聲足以劃破夜空的尖嘯。

大家衝到岸邊,眼巴巴看著河水映著天上灰暗的月色平靜地南流新郎已沒了蹤影。

黃氏、三娘、阿桃與其他親戚、賓客也隨後趕到了,大家沿著河岸一邊呼叫一邊向下遊找尋。停船在河邊的漁夫梁老伯當即被吵醒,問明何事,也拿起竹杆駕著小舟沿著下遊尋找。哪知找了半夜,仍一無所獲。黃氏跪在岸邊哭得死去活來,幾乎昏過去。阿桃也跪在她身邊號哭;三娘則在搓手跺腳,呼天搶地,大罵這幫財主賓客為何坐在門口卻不攔住自己這個發酒瘋的女婿,竟讓他跳了河,“是你們害死了他!明天我要去縣衙告狀!”她最後發出威嚇。

第二天一大早,三娘就真的拉著披麻帶孝的女兒到縣衙擊鼓鳴冤,方德年當即升堂審案。問了大致情況,隨即下令把昨晚有份參加婚宴的人證傳來。

這些財主現在算是倒黴透了,對著縣太爺下跪,雙腳盡打哆嗦。

方德年一拍驚堂木:“昨晚婚宴,新郎馬海山酒後亂性,發狂亂躥,最後跳了桂河,搞出人命。你們當時就坐在房門口,為何不攔住他?見死不救,是何居心?”

“唉呀!老爺容稟。”跪在前排的康明猛叩頭,“我們哪會見死不救啊!實在是事發太過突然,還未知什麼回事,他就衝出去了!我們是猝不及防啊!”

“是,是,是!”其他幾個人也猛叩頭,“我們哪知他會突然發酒瘋的?實在是猝不及防啊!”

“你們有誰認識馬海山?”方德年又問。

“我不認識。”大家七嘴八舌,“我也不認識。”

這就沒得審了。總不能就這樣定人家的罪,況且這幾個都是縣城裏有頭有麵的財主。

“這你有何話說?”方德年看著三娘。

“青天大老爺,”三娘叩頭,“他們盡管不是謀殺,也屬有過。民女要求他們出錢雇人撈回屍體,好全屍安葬,以圓我母女的心願。”

阿桃亦叩頭哭叫:“萬望青天大老爺成全!”

兩母女都是美人兒,再加這梨花帶雨,煞是惹人心生憐憫。方德年也被她哭動心了,而且這樣的無頭公案有什麼好審的?也懶得再傷腦筋,便又一拍公堂木:“堂下聽判!你們幾個人負責雇人撈回屍體,交還陳氏安葬,不得再狡辯!退堂!”

這就判下來了。康明、司徒祥、劉功德等人覺得實在太冤,哪有去飲宴飲出這樣的麻煩事來的?但縣太爺已判了,也沒話說,隨後大家隻好合份出錢雇人打撈屍體,哪知撈了整整三天,連影兒也沒見。

三娘好像是得理不饒人,又上縣衙哭訴,聲稱女婿連續幾夜來報夢,說自己現在成了孤魂野鬼,要受生人的長期祭祀,靈魂才能得到安息,才有可能超生;自己母女二人,孤苦淒慘,哪來銀兩致祭;本來是指望這個女婿來持家的,現在又沒了,以後的生活還不知怎樣過,“懇求大老爺判那些財主給民婦賠些銀兩,好用以祭祀亡靈,並維持住一段時間的生活。民婦深感大老爺的隆恩。”雲雲。三娘邊訴邊哭邊叩頭,煞是楚楚動人。

方德年開始時也覺得這要求不大合理,但這三娘來哭訴了幾次,見她母女倆也實在可憐,而且這事已鬧得滿城風雨,心想這些財主也是有錢的,出幾兩銀子無妨,自己也好趁此向鄉民宣示一下自己體恤孤寡的德政,揚揚自己的名聲,也免得這兩母女再來煩,便又一拍驚堂木,判劉功德等人各拿五兩銀子出來。

五兩銀子對這些富戶人家來說本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往往是越有錢的人就越吝嗇,就越心痛錢;尤其那個孤寒周,心痛得幾乎做惡夢;而且他們也覺得實在太冤,難以吞下這口氣,同時隱隱然覺得這案子有蹊蹺,可惜又抓不住三娘母女的把柄。結案後的第二天,這幾個財主就聚在一起商量,最後決定要找個訟師來翻案,以要回銀子,同時洗雪這“見死不救”的不白之冤。於是就去找縣城裏的秀才訟師趙普,答應給十兩銀子的訟費。哪知趙普一聽,當即搖頭:“這事清楚明了,縣太爺已經作出判決,又沒反證,如何翻案?這樣的官司還有什麼好打的?至於各位賠錢的多少,那全看大老爺的好惡,現在若想從三娘那兒要回銀子,那豈不是有意跟大老爺作對?罷了罷了。這事在下無能為力,各位還是另請高明吧。”

劉功德等人一聽,一時全都說不出話來。他們知道,在這縣城裏,已是沒有什麼高明好請的了:連頗有名氣的趙普都不敢接的案子,大概也沒有哪個訟師願意接的。幾個人回到司徒祥的祥記日雜店,慢慢喝茶繼續商量對策,突然康明一拍大腿,叫道:“我們何不去找那個荒唐鏡!”

像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劉功德也一拍大腿叫起來:“對!這個荒唐鏡小時候就夠膽攔縣太爺的官轎,聽說前兩任的知縣廖濤就是他給告倒的!這件案子他不會不敢接;而且此人有名多計,又認識榮師爺。你們可還記得,去年冬至前被他用計籌款重修桂河橋……”說到這裏,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感覺。

“先不管以前的事,我們去找他!”司徒祥拍拍八仙桌。

他們不知荒唐鏡到底住哪條村,於是去找樂揚,先把事情說了一遍,最後康明客氣地拱拱手:“樂老板與荒唐鏡相熟,請代為引見。”

樂揚早就聽到有關三娘哭鬧公堂的傳聞,不過與己無關的事,他也懶得去理,現在聽了劉功德等人七嘴八舌的講述,也覺得這三娘實在過份,而且事有蹊蹺,橫豎布店裏沒什麼事,自己也有一段時間沒見過潘老陸了,順便去探探老友也好,便也一拱手:“行,不必客氣,在下與各位一同去!”

這些財主公推劉功德、康明和司徒祥作代表,找荒唐鏡商議。一行四人來到潘家村時,荒唐鏡正躺在竹椅上看明代人黃瑜著的一部雜記《雙槐歲鈔》。

聽了劉功德三人的詳細講述後,荒唐鏡默然無語,陷入沉思。

康明以為他是在想訟費,連忙道:“我們商量好了,先付十兩銀子的訟費與潘秀才;若以後能追回銀子,再付十兩。”說完,把一袋銀子拿出來,雙手恭恭敬敬的捧著,輕輕放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