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重修橋官府推搪 巧布局秀才募捐(2 / 3)

很快,客人便到齊了,各自就坐,打邊爐吃狗肉,談笑風生;這個說潘秀才慷慨大方,那個說潘秀才年少得誌;這個說潘秀才文采斐然,那個說潘秀才書法雄勁。總之是邊吃邊喝邊說恭維話,橫豎不用納稅。荒唐鏡則一疊連聲的道“過獎過獎”,一邊就一桌桌的去殷勤勸酒:“各位請開懷暢飲,不醉無歸!”財主們自然響應,個個舉杯,眉飛色舞:“多謝多謝!不醉無歸!”

不覺已兩杯下肚,大多數人感到渾身發熱,就開始脫毛衣,立即又有人上前接了,拿去牆角掛好。

嘻嘻哈哈的便已酒過三巡,屋裏正一片喧嘩嘈雜,突然聽樂揚高聲叫道:“潘秀才,大家傳你又多計又滑稽,現在如此其樂融融,可否講個笑話來助助興?”眾人一聽,同聲附和。

“好好好。”荒唐鏡笑容可掬,拱手為禮,“今晚難得群英會,各位前輩又如此賞臉,晚生就隨便胡扯個短的吧,助各位的談興!”

“好!好!”叫好聲四起。

“話說某年十月十五下元誕,很多人到省城的三元宮朝拜三官,有個財主就在宮門前搞了個燈謎遊戲,其中的一條燈謎一個字也沒寫,隻是左麵懸掛一副麵具,右邊懸掛一串銅錢,打俗語一句,猜中者便以這串銅錢相贈。”說到這裏,荒唐鏡有意停下來,喝口酒,掃眾人一眼,隻見這些財主們一個個看著自己,在等下文。

“各位有誰猜得出這句俗語?”荒唐鏡問。

沒人回答,隻有搖頭。

“確是難猜,其實隨處可見,說不定一會就見。”荒唐鏡笑著舉舉杯,“過了一個鍾也沒人猜得出,突然來了個青年人,一句話沒說,拿了那串銅錢便走。那個財主看著他走,不但沒攔他,還放聲大笑。”

眾人麵麵相覷:這叫什麼笑話?木材行老板劉功德忍不住,高聲問:“潘秀才,那青年人又沒猜出來,財主為什麼讓他拿銅錢走?”

“正是正是,當時就有人這樣問。財主說,他猜出來了,這句俗語就是:要錢不要臉!”

哄堂大笑。不過笑聲中帶了點苦澀味。

笑聲剛落,荒唐鏡已一拱手,高聲道:“各位,今早我荒唐鏡特意向縣太爺賒了幾兩銀子,今晚請大家來此喝酒吃肉,目的是要請各位為重修桂河橋出點力,積陰德。俗語有雲:‘修橋整路,好過食齋。’那可真是積福修德、蔭庇後代的大好事!素聞大家一向樂善好施,又都是縣城裏有頭有麵的人物,如此群英會,我想各位善長仁翁定必會慷慨解囊,不致要錢不要臉,一毛不拔的!”

一下子笑聲全沒了,原先的一片喧嘩聲“刹”地全靜下來。眾賓客一個個像呆了似的,全做聲不得。

沉默了一會,劉功德終於開了口:“建橋修路,千秋功業嘛!隻是這幾年年景不好,生意難做啊!現在又是挨年近晚,銀根短缺。”掃一眼眾人,“重修桂河橋也是大家方便,既然潘秀才如此盛情,大家就量力而行吧!”

“那就量力而行吧!”有人附和。

“對對對!”莊愛周叫起來,向其他人眨眼,“有所謂隨緣樂助,我們意思意思就是了!”

“這個各位不必勞心了。晚生已為各位安排妥當。”荒唐鏡的笑容很真摯,同時作了個羅圈揖,心想你們這幫財主,休想隻捐二錢銀子了事,“各位脫下的皮衣皮褸皮草絲綢棉衣毛衣毛皮帽等等,在下已要人拿給歸元當鋪的梁有才梁老板了。一會就有當票拿回來,押銀便是各位的捐資。各位如果現在拿出銀子,晚生自會要人立即取回衣物,免得各位一會兒出門著寒;如果誰要自己以後親到當鋪贖回,那也悉聽尊便。”又拱拱手,“在下一時心急,想必各位善長仁翁定能見諒。”

霎那間,財主們像被當頭打了一悶棍,個個目瞪口呆。瞟一眼牆角,原先掛在那裏的衣物果然已不知在什麼時候全都不翼而飛了。

各位,這幫財主為何如此吃驚?除了荒唐鏡這一招太出人意料外,這裏還得說說當年的當鋪。

當年的當鋪遍布城鎮,分大押和小押兩種。大押的絕贖衣物期限為一年,押價相對較低,剝削較輕;小押則押期短(三個月以下。自民國初年,陳炯明督粵時,才限製小押為六個月),押價高,最可惡的,是它用“九出十三歸”的手段進行層層盤剝,即所謂“雷公轟”,為人所痛恨,名聲甚差;而歸元當鋪,就是這種臭名昭著的小押。

那末,什麼叫“九出十三歸”呢?那就是押物時當銀隻算九折,贖回時卻要付十三。舉個實例,比如押一件舊布衫,給你押款五角,照當時廣東銀毫一角重七分二厘計,是三錢六分,照加一成來計算(給你五角隻是給了九折),就是三錢九分六厘,但押票麵卻是寫的“押本四錢”,這就又克扣了四厘(值當時穿孔小錢六文),也就是說,給你的五角錢已不到“九出”(九折付出)了。到六個月取贖,照押本四錢以每月三分息計算,每月就是一分二厘,六個月就合計為七分二厘利息,連押本共為四錢七分二厘,易為廣東銀毫,是六角半另四厘,這就是九出十三歸的計算法,而且還多了四厘。如此高利貸式的盤剝,怎不叫這些財主們一聽就大感心痛!

叫財主們吃驚的第二個原因,是當年當鋪的書寫押票簡直是巧取豪奪。比喻押黃金製品,管你是純金還是K金,概寫為“衝銅”;新舊玉器,管你古玉新玉,概寫為“原裂爛粉石手鐲戒子”之類;古陶磁器皿,管你多高價值,概寫為“原裂爛瓦瓶(碗、碟)若幹件”;名人字畫,管你今古,概寫為“紙碎一的”。其他如銀器寫為“光銅”,酸枝家具寫為“廢木”,棉胎冠以“花屎”,珍珠則為“珠末”之類,不一而足。至於皮草衣服,管你如何珍貴,一律寫“原爛退毛光板腰麵(長袍)或圍腰麵(短襖)若幹件”。如此書寫的目的,是為諉卸責任,即使保管不好以致損壞,押物人也莫奈他何。財主們深知其中奧妙,如果自己的心愛皮草之類成了“原爛退毛光板腰麵或圍腰麵”,那實在就損失慘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