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小村童戲耍妖道 憨秀才怒嘲學政(3 / 3)

陳鴻欣一聽,大吃一驚:“觀音是佛,呂洞賓是仙,佛勸仙戒酒?哪裏的話!”表示不相信。

“老兄你這就有所不知了!”潘陸眯著醉眼,蕩了蕩手中杯,“話說有一次觀音菩薩碰到呂洞賓,就勸他道:‘你這家夥,曾三醉嶽陽樓,私度何仙姑,鼎州獻墨,飛劍斬黃龍,現在都成了八仙頭了,為什麼還不戒掉酒、色、財、氣呢?’呂洞賓就笑了,道:‘觀音菩薩啊,你既然不好酒,為什麼手中總拿著酒壺(淨瓶)呢?你既然不好色,為什麼要養童男童女呢?你既然不愛財,為什麼降伏金妝銀裹呢?你既然不生氣,為什麼降伏金翅大鵬呢?”氣得觀音拿起淨瓶和茶杯就擲呂洞賓。呂洞賓一閃身避過,大笑道:‘隻這一瓶兩杯,如何打得倒我八仙之首!’”說完,看著杯中酒得意洋洋,圍觀者已一個個笑得捂住肚子。

照上輩老人家所傳,潘陸這名字還來得有講究,一說是因為他排行第六,所以人稱潘陸(在廣州話裏,“陸”“六”同音);另一說更有根據,而且有趣得多,說是因為他仰慕古人潘嶽、陸機的文名,故取此名。翻查史籍,原來陸機是西晉著名的文學家,文才傾動一時,所作《文賦》,是古代著名文論,至今不朽。至於那個潘嶽,當時與陸機齊名,同為西晉太康體(一種詩風)的代表作家,文學史上說“潘陸”,就是指稱這兩人。而這潘嶽還有更為後人所知的一點,就是“美姿儀”,是個出了名的美男子,據說他上街遊玩,不少女子向他的車子投擲鮮果,以示愛慕,因而留下“擲果盈車”的故事。古代小說寫青年男子美貌,多以“貌若潘安”來形容。這個潘安,就是潘嶽(潘嶽字安仁)。

可憐荒唐鏡的父親潘陸,仰慕古人的美貌文采,卻長成十足個鄉巴佬模樣,身材高瘦,黑黝黝的臉,牛眼,獅鼻,口大,翹下巴,小女子見了,別說“擲果盈車”,不少可能還會“棄而還走”。相貌這事兒沒辦法,最要命的是他自以為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博古通今,經天緯地,可以平步青雲,布衣而至卿相,考了秀才後(明、清科舉製度,士子經童生試錄取者稱生員,即民間俗語所說的秀才),就更是躊躇滿誌,心高氣傲,哪知以後屢應鄉試,想中舉得個功名,走上仕途,卻次次名落孫山(鄉試,明清兩代每三年一次在各省省城舉行的考試,考期在八月,分三場,考中的稱舉人,第一名稱解元)。開初幾次還在暗裏埋怨自己運氣不佳,及後眼睛越來越近視,年紀越來越大,功名心不覺就越來越淡,想做官發財光宗耀祖看來已盡成泡影,自然越想越氣,脾氣則越來越躁,最末的那次鄉試更叫他氣得七竅出煙,發誓不再考這功名。

這件事說起來相當滑稽。

話說那一年乃道光二十三年癸卯,又是鄉試之年(清朝規定,每逢子、卯、午、酉年舉行鄉試,遇慶典加開科場的為“恩科”,屬於例外),潘陸自認已把這“代聖人立言”的功夫做足(科舉考試內容以八股文為主,文章題目出自《四書》、《五經》,考生所論要據《四書章句集注》等書,不允許自由發揮,號為“代聖人立言”),便興致勃勃的來到省城應試。

當年的科舉試場稱“貢院”。依照規矩,貢院是建在城內東南方的,全國省會皆是如此。當年廣東省城的貢院就在今天的廣東省博物館內,現館內的鍾樓便是貢院舊址,而大院北麵的紅樓(明遠樓)則是貢院主考樓。當年貢院兩旁建有數千間號舍,形如長巷,每巷用《千字文》編列號數(如天字第幾號),供應試者居住。潘陸一到省城,就一頭紮進號舍中讀他的之乎者也,苦攻多日,自以為胸有成竹,到離開考場時,自我感覺真是從未有過的良好,以為這回定可高中,哪知到放榜時一看,又是名落孫山,氣得一轉身,也沒聽清四周有些人在議論什麼,便回到客棧喝酒解悶,三杯下肚,突然看到有三幾士子一邊走進門來一邊議論這次鄉試,其中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自稱有親戚在知府衙門裏做事,坐下後就氣得拍桌子,說這次鄉試簡直是胡鬧。

大家同住了這些日子,潘陸知此人姓周名方,便把酒杯一放,問:“方兄何以義憤填膺?”

“唉!”周方感歎一聲,“陸兄你有所不知,這次來廣東當學政的是個姓徐的翰林,竟然以貌取士,監考時暗中看誰生得英俊的就記下來,貌醜的就劃掉,現在榜上有名的全是靚仔!你說是不是滑稽加荒謬!”

(筆者注:據清朝書畫家錢泳《履園叢話》的記載,清時科舉考試,都要造一本考生的相貌冊,記錄每個考生的長相,以防有人冒名頂替。是為考場慣例。不過那時還沒有照相術,因而記錄長相並不嚴謹,隻是一項例行公事而已。)

“竟有這樣荒謬的事?!”潘陸一聽,也氣得拍桌子,霍地站起來,“真真豈有此理!那些什麼知府按察使為何不說他!”

“學政官階跟督撫平行,如何說他?”周方搖頭苦笑。

(筆者注:清製,主管各省司法刑獄的按察使隸屬於該省的最高軍事、行政長官總督、巡撫;知府則相當於今天的市長,自然是督撫的下屬。而當學政的,不管他原來官階如何,隻要他在充任學政期間,官階便與督撫平行。)

潘陸又坐下喝悶酒,想了一會,心中輕輕冷笑:“好,你這老狗官,我要叫你這學政當得不舒服。”站起身去找客棧老板,要了文房四寶,研好墨,攤開紙,刷刷刷寫起來。寫完卷起,又包了小包漿糊,走出來,一看周方等幾個落榜士子仍在那裏唉聲歎氣,便把手中紙卷一舉,道:“各位,有興趣的話請一起來看熱鬧。”

“陸兄,有何大作?”幾個士子七嘴八舌地問,“有何熱鬧?”

潘陸哈哈一笑:“來看便知。”出門而去。

五六個人一齊來到放榜的貢院側牆前,那裏正圍著一大堆秀才,高中的在歡天喜地,落榜的有的在罵人,更多的在議論紛紛。潘陸分開眾人,來到牆前,三幾下塗上漿糊,再把手中紙卷打開,啪地貼在榜文旁,眾人一看,有的會意大笑,有的起哄叫好!

原來上麵寫的是一副對聯:

爾小子整整齊齊,或束帶,或抹粉,或塗脂,扮了麵相,三千人巧作嫦娥,好似西施同進越;

這老瞎顛顛倒倒,不論文,不通情,不達理,隻顧容顏,十八省幾多學士,如何東粵獨來徐?

貢院門外一下子嘈吵得像開了墟市,有人對潘陸怒目而視,有人對他猛豎大拇指:“寫得好!罵得妙!”潘陸見眾人反應如此熱烈,也仰天大笑,正在得意,周方一把將他拉出人叢。

“什麼事?”潘陸似乎仍有醉意。

“陸兄你闖禍了!”周方一邊把他拉著向橫街窄巷走,一邊低聲道,“你嘲諷學政,又得罪了中舉的人,他們向上一舉報,拿你見官,再安你一個罪名,那你就連哭都來不及!快走吧!立即離開省城!”說完自己先走開了,好像還低聲感歎了一句,“麝因香重身先死,蠶為絲多命早亡!”

欲知潘陸這憨秀才是否闖下禍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