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容能寫出震撼人心的作品,是經曆了一個漫長而又坎坷的道路的。
她出身在天府之國的四川盆地,今年四十歲——正是人到中年之時。她常常風趣地說,關於我自己,隻用三句話就行了:一我沒有牧歌式的童年;二我沒有令人羨慕的學曆;三我沒有可歌可泣的戰鬥經曆,日子過得平平凡凡。這是謙虛之詞,其實她的日子頗不平凡,生活道路坎坷不平,創作上也是幾經沉浮。
在她還隻有十二三歲時,就浸沉在家裏的藏書中,從詩詞到古典小說——《紅樓夢》、《水滸》、《西廂記》、《三國演義》,她都看得津津有味;從昆曲、京戲、川劇到話劇,她都有著廣泛的愛好,這些早期文藝的熏陶對她的日後成為作家不無影響。
十五歲是她生活的一個轉折,四川剛解放不久,她為了衝出剝削階級家庭,自謀生路,毅然放棄初一的學業,考進了重慶工人書店當售書員。她永遠忘不了曉霧濛濛的嘉陵江岸邊,她背著書箱向工廠走去,她奔走,她追求,然而前麵的路是什麼樣子她並不十分清晰。她賣書給女工,女工卻不識字;她到礦上去,礦工卻不敢出來見她——因為他們沒有衣服遮體。她愕然了,女孩子怎麼不上學念書呢?人怎麼會沒有衣服穿呢?她難以相信,無法理解,然而這卻是鐵的事實。這時她才看到了貧富的懸殊,人間的不平,生活本身對她的階級教育遠遠勝過了政治課上獲得的知識。
她站的是文學櫃台,有機會飽覽文藝新書,從丁玲的《太陽照在桑乾河上》、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話》到高爾基、馬雅可夫斯基的作品,她都貪婪地攻讀。一年後她進入重慶一家報社,在那裏自學了全部初高中課程。1954年她考入北京俄語學院,畢業後分配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做編譯工作,五年中她兢兢業業,全力以赴,不幸身體累垮了,遭到了精簡,被調到北京市教育局,並成了編外人員,像一個被社會遺忘的人。這是她受到的第一次打擊。
這種打擊誰又能料定豈非“塞翁失馬”呢?她自己不願意遺棄自己,她在領取“勞保工資”的情況下,到山西農村一邊養病,一邊深入生活,進行創作嚐試。一連寫了四個劇本,前三個都被“槍斃”,最後一個是以焦裕祿為題材的,好不容易被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看中,可是“史無前例”的風暴來臨,又成了一場空。
“出家”晚,又不是抬頭見喜,而是開門碰壁。這就是諶容文藝生涯的起點。
1969年“清隊”以後,她隨北京市大批幹部一起下放到郊區通縣,在那裏喂豬、插秧、種菜、當工作隊員,一幹就是四年,最能出成果的黃金歲月被耽誤了。“鐵掃帚”在掃蕩一切,但她還是念念不忘重操“舊業”,在1974年分配到北京某中學之前,她已著手創作長篇小說《萬年青》。1975年這部描寫農村題材的三十四萬字小說問世了,打倒“四人幫”以後這卻成了某些人議論和指責的口實,在她出版了《光明與黑暗》第一部之後,她所在的單位再也不準她的創作假了,後來還扣發了她三年工資。
身處逆境,她卻像陸文婷一樣,“超負荷運轉”。她不奔走,不哀告,而是借款度日,閉門謝客,拚命地寫作,昏過去了,醒來又繼續寫,寫,不停地寫,《永遠是春天》、《人到中年》都是在這種逆境中寫出來的。……
正在我們談得起勁時,南方某雜誌的編輯來向諶容約稿,請她寫點創作經驗之類的文章,她直率地拒絕了,她目前不打算寫這類東西,她認為自己創作沒有什麼經驗可談,魯迅先生也說沒有什麼“小說作法”,所以她不能滿足報刊這方麵的要求。她認為寫小說沒有什麼竅門,一個是讀書,吸取前人的東西,豐富知識,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知之越多越好;二是動手寫,猶如《紅樓夢》中惜春學畫,主要靠自己慢慢畫,邊畫邊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