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坎坷終須上
——訪作家諶容
高進賢
諶容剛從東北歸來,在她還未進入創作的“忘我境界”之際,我便受《長春》編輯部委托,對她進行了采訪。
我坦率地要求她給我提供“秘密”武器,讓讀者得到一些過去不曾獲得的東西。我們家鄉有句老話:別人把牛牽走了,你再去隻有拔牛樁子,而拔樁子是沒有多大意思的。
諶容很明白我的意圖,她拿出一大堆讀者來信,其中,有一封寄自遙遠的邊城烏魯木齊,傾吐了一位在人生道路上曆盡艱辛,至今仍在“超負荷運轉”的小學女教師的心聲:
敬愛的作家諶容同誌:
我告訴您,我是怎樣讀您的中篇小說《人到中年》的。我右手按著書,身子俯在辦公桌上(因為書是借來的,怕別人拿走),左手時而擦去湧上眼眶的淚水,時而按住隱隱作痛的前胸。……親愛的陸大夫,您在哪裏?我恨不能立刻奔到她的床邊,擁抱那垂危的身軀,攙扶她那初愈後難以支撐的病體。陸文婷,任勞任怨,不計名利,以精湛的醫術使多少病人重見光明,她有純潔高尚的靈魂。她是真正的人,我好像看到她在捅爐子做飯,給孩子絮棉衣,她是可親可敬的光彩照人的藝術形象。……
人們說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您是當之無愧的。您的設計和計算是如此精確,您的“建築”樸實無華。然而它高大、堅實、俊美。在祖國初春的天氣裏,在“複蘇”的百花文苑裏,它大放異彩。它可以使千萬個“寒士”得以溫暖,使千萬顆曆盡坎坷、多遭磨難的心得以慰藉。我和您素不相識,但我覺得您是一代中年人的知心人,更是我的親人。您和陸文婷大夫一樣,有一顆熱情善良而富於同情的心,有著極為精湛的“醫術”……陸文婷的形象已在我心裏深深地紮了根,她將與我相伴一生,她使我雙眸更加明亮,對生活、理想、事業的追求更加執著,使我在生活道路上的步子更加堅定。我萬分感激您,望您保重身體,寫出更多好的作品。……
一封封深情的信,像涓涓細流,彙進了作家心靈,產生絢麗的漣漪。作品感動了讀者,讀者也在激勵著作家。
讀著這些噴發著感情火花的來信,我們便談起《人到中年》的寫作經過和社會反響。
諶容說,她原想寫中年這一層知識分子,歌頌他們默默無聞地工作,表現他們富於自我犧牲精神的崇高品德。而其中的醫生,尤為可貴,他們給予社會的是那樣巨大,而社會給予他們的與他們付出的勞動簡直不相符。他們的工作接觸社會各個方麵,從他們身上可以反映生活的廣大麵;而作者又有一些當醫生的朋友,於是她便開始讀醫學書籍,到醫院深入生活(一個月),很快便寫出了這個震動文壇的中篇小說。老作家巴金羨慕地說:“我多麼希望我能夠寫一部像《人到中年》那樣的小說!”
不久前報紙曾就《人到中年》展開了討論,可惜討論沒有充分展開,爭鳴氣氛不夠。諶容表示願意做箭靶子,希望別人討論她的作品,不同意見應充分擺出來,把觀點講清楚。討論涉及當代小說怎麼寫法這個大問題,是按照公文、報告寫,還是按照生活的真實麵目寫,這樣的問題不能含糊。
對作品中劉學堯夫婦出走的問題常常是人們議論的話題,諶容對此多次表示她不願意說違心的話。一個真正的作家沒有權利違背生活,他隻能忠實地反映生活。生活中有這樣的存在,而且這是十年浩劫之後,在撥亂反正這個特定曆史時期的一種特殊的社會現象。這種現象將來也許不會再有,但現在確實存在,作者有責任把它藝術地再現於文學作品中,使作品更富有時代的印記。起初,她並沒有打算寫這個情節,是生活本身提示了她,迫使她改變了原來的計劃。她到醫院裏生活時,碰到了兩起要求出國的事件,她對他們的出走表示遺憾和難過,但又深知這是無法回避的現實。於是她根據生活的提示,在作品中構思了劉學堯夫婦出走的情節(她的作品一般都有模特兒,有一位出走的大夫就姓劉)。她認為,他們也不願意走,出於各種複雜的原因,還是走了,但走了又會怎樣?他們自己說不清楚,所以作品寫他們“像一個漂泊在天空的氣球,不知將落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就是要寫出他們那種徬徨的心理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