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有趣的自述 九
當重返人民文學出版社,洽談進一步修改《萬年青》時,我格外謹慎小心,生怕言行稍有不當,又被“造反派”節外生枝,再次發起攻勢。更怕那些掌權的大人物出爾反爾,撕毀前言。出版社的同誌、特別是小說北組的同誌,也為我這一狀告準了感到高興。他們也是謹慎小心的,不敢因為重新獲得編書的權利而稍露喜色。我們彼此合作,隻求平平安安地出書。這樣,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同誌和我結成了患難之交。
一九七五年九月,《萬年青》出版,我所在的學校和學校所在的教育局、區委對我的創作都是非常關懷和支持的。他們不但給了我創作假,區裏的一些同誌還把《萬年青》的出版,作為他們工作的成績,並請我介紹經驗。我“謙虛地”謝絕了,一次也沒講過。隻希望繼續給我創作假,重返山西農村深入生活。承蒙他們關照,一九七六年初,正月初四,剛過了春節,我就來到了呂梁山。
我“成功”了嗎?我不知道。我隻希望離開亂紛紛的北京城,離開那些真真假假的恭維。我願意回到安謐的農村去,回到給了我那麼多生活乳汁的農民中去。我在那裏見了很多老朋友,他們已經從基層幹部成長為縣委的領導幹部。這使我有機會結識了很多縣委書記,同他們一起開會,一起下鄉,一起去大寨參觀。略知他們的苦衷和在夾縫中為民謀利的種種鬥爭藝術。我的第二部長篇小說《光明與黑暗》和中篇小說《讚歌》等,就是在那一段生活的基礎上寫成的。當然,我也接觸了很多農民,經常驅車在呂梁山積雪的山穀中。中篇小說《白雪》中所描寫的山區,就是我那時生活的環境。我很喜歡那裏的恬靜。置身在那遙遠的天際,忘卻了很多塵世的煩惱。
然而,呂梁山也不是世外桃源。天安門廣場的詩詞和血跡,震動了全國,在這深山僻穀中也引起種種不安。我回到北京,在北京經曆了唐山地震的驚駭。我一個在安徽合肥教書的妹妹邀我去避震。我帶著兩個孩子來到安徽。因為我是“北京來的作家”,頗受照顧。我結識了很多當年新四軍時代的地方幹部,也結識了很多“火箭幹部”和“小辮書記”。對一個以描寫人生,時代為己任的作者來說,在中國,造反派的發跡史,同老幹部的鬥爭史,都是值得一聽的。
粉碎“四人幫”以後,我接著寫《光明與黑暗》。按最初的設計,這是一部共分九卷的長篇小說,它描寫一九七五年農業學大寨運動中,一個縣委內部各種力量的鬥爭。其中就有各種類型的老幹部,也有造反起家的“革命領導幹部”。我閉門不出,晝夜執筆,想以這部新作去迎接粉碎“四人幫”以後的文藝春天。誰知出版《萬年青》的事又被翻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