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有趣的自述 七
《萬年青》寫的是一九六二年華北某地一個生產大隊反對包產到戶的故事。
這並不是我杜撰的。這樣的事情,在中國的很多農村都曾經發生過。焦裕祿樹立的四麵旗幟當中,就有一麵是堅持走集體化道路的韓村。我那個未曾公演的劇本《焦裕祿在蘭考》,主要就是寫他支持韓村貧下中農堅持走集體化道路、依靠集體力量戰勝自然災害的那一段。當我改寫小說的時候,就以一個村的貧下中農反對包產到戶為主線,把我過去寫的幾個劇本中比較成功的人物和情節編織在一起,鋪陳為一部長篇小說。可以說,這部小說動用了當時我的全部“生活積累”。或許正因為這個原因,盡管它是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寫來還比較順手。一九七三年十一月,當我結束“下放”生涯,被分配到北京市第五中學當俄語教師時,我的豐碩成果之一,就是懷揣著這部手稿。
但是,當我脫稿時,我自己是一點把握也沒有的。我的第一讀者是李希凡同誌。他讀了原稿,給我寫了一封信,予以肯定。這使我有了寄送出版社的勇氣。
說來也巧,當時被“打倒”在家的王揖同誌(曾任人民日報副總編輯)聽說我寫了一部小說,毛遂自薦,說他同剛恢複工作的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嚴文井同誌很熟,可以請嚴文井同誌給我看看,我欣然同意。於是,原稿就到了嚴文井同誌手裏。
那時,我還不認識嚴文井同誌。後來我才知道,嚴文井同誌並沒有因為是王揖同誌轉去的稿子有什麼特別關照,而是把稿子交給出版社小說北組的編輯許顯卿同誌,說:“你把這部稿子看看,提點意見退回去。”這裏,我絲毫沒有責備嚴文井同誌的意思。我所以要把他這句話寫出來,是為了替他洗刷一下後來他為這件事蒙受的不白之冤。
許顯卿同誌是一位工作極端負責、有長期工作經驗的文學編輯。他讀了原稿,對《萬年青》持肯定態度。於是,當時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幾級領導,包括王致遠同誌、韋君宜同誌、屠岸同誌都看了,一致同意把這部小說列入他們的出版計劃,並且提出了修改意見,替我請了創作假。我很快把稿子改完,給出版社交了去。
我等待著發排,等待著校樣。在那些日子裏,我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從一九六四年我到山西起,整整十年了。十年的心血,現在要出成果了,還有什麼比這更能令人高興的呢!
誰知就在這時,“批林批孔”開始了,我的厄運也來了。
出版社極少數“摻沙子”摻進來的造反派,聯係本單位的實際,搞開“批林批孔”了。他們貼出許多大字報,攻擊嚴文井、王致遠、韋君宜等剛恢複工作的老同誌“效法孔老二克己複禮”。其中一顆“重型炮彈”,就是他們“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而其罪證,就是準備出版我的《萬年青》。我至今不明白這些造反派的戰將們從哪裏編造出來的材料,竟然說我父親有七條人命。現在,出版社準備出版一個有七條人命的國民黨法官的女兒的小說,豈不是“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
於是,我那部長篇小說就被“批林批孔”扼殺在搖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