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論東塾學派與九江學派之異同
程潮
(廣州大學公共管理學院中山大學文化研究所)梁啟超曾指出:“鹹同之間,粵中有兩大師,其一番禺陳東塾先生,其一南海朱九江先生也。”《梁啟超全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4274頁。陳澧和朱次琦不僅以個人的學術成就而知名,而且還各自形成了自己的學派。孫璞指出:“鹹同以還,朱九江傳其九江學派而外,則為陳澧傳東塾派。”許衍董總編:《廣東文征續編》(第2冊),香港:廣東文征編印委員會,1987年版,第527頁。盧湘父也說:“宜夫論者謂廣東近代學術,以陳東塾朱九江為兩大派。”許衍董總編:《廣東文征續編》(第1冊),香港:廣東文征編印委員會,1986年版,第433頁。這就是說,陳澧和朱次琦分別開創了東塾學派和九江學派。
一、東塾學派
陳澧(1810—1882),字蘭甫,又作蘭浦,學者稱東塾先生。道光十四年(1834)選學海堂專課肄業生。二十年(1840)補為學海堂學長,前後數十年。二十一年(1841)謁阮元於揚州。二十九年(1849)為河源縣訓導,與來粵的魏源訂交。鹹豐十年(1860)主講東莞龍溪書院。同治六年(1867)為菊坡精舍山長。著有《聲律通考》、《切韻考》、《漢儒通義》、《東塾讀書記》、《東塾集》、《東塾雜俎》等。
陳澧的經學觀念主要體現在:第一,有宗主亦有不同。陳澧用“有宗主亦有不同”來表達“鄭氏家法”的特點。他認為,“何邵公(休)墨守之學,有宗主而無不同。許叔重(慎)異義之學,有不同而無宗主。惟鄭氏家法,兼其所長無偏無弊也”黃國聲主編:《陳澧集》(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65頁。。他主張“學問貴有師承而不可有門戶”,後來陳壽昌對此解釋說:“有師承”,即“有宗主”;“不可有門戶”,即“有不同”陳澧:《陳蘭甫先生澧遺稿》,《嶺南學報》1932年第3期,第203頁。。陳澧還指出:“所謂經學者,非謂解先儒所不解也。先儒所解我知其說,先儒諸家所解不同,我知其是非。先儒諸家各有是各有非,我擇一家為主而輔以諸家,此之謂經學。”黃國聲主編:《陳澧集》(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82頁。無論“有宗主”還是“有不同”,都是以實事求是、明辨是非為目的。第二,注疏和經文相結合。他說:“讀注疏既明其說,複讀經文者,經學也。不複讀經文者,非經學也”陳澧:《陳蘭甫先生澧遺稿》,《嶺南學報》1932年第3期,第188頁。;又說:“必讀經乃謂之經學,以疏解注,以注解經,既解而讀之思之,此經學也。不以疏解注,是讀疏非讀注也,不以注解經,是讀注非讀經怨也。嗟乎!天下豈易有經學哉!”同上書,第190頁。經學的目標是解經,注疏都是解經的工具。隻重視注疏而忽視解經,則非經學。第三,考據與義理相結合。一方麵,訓詁要以義理為歸宿。隻講訓詁考據而不求義理,做人辦事,全無長進,則與不讀書者等同上書,第185頁。;另一方麵,義理又要通過訓詁來彰顯。他說:“微言大義,必從讀書考古而得。”同上書,第190頁。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讚同“訓詁明而後義理可明”陳澧:《陳蘭甫先生澧遺稿》,《嶺南學報》1932年第3期,第184頁。之說。他認為,漢儒說經,“釋訓詁、明義理,無所偏尚”黃國聲主編:《陳澧集》(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15頁。。他對宋學獨尊朱子,指出《學思錄》的大指之一就是“明朱子之為漢學”楊壽昌編:《陳蘭甫先生澧遺稿》,《嶺南學報》1931年第2期,第165,168頁。。理想的治經方法是將漢唐注疏與宋儒義理結合起來。故他說:“由漢唐注疏以明義理,而有益有用;……由宋儒義理歸於讀書,而有本有原。”楊壽昌編:《陳蘭甫先生澧遺稿》,《嶺南學報》1932年第3期,第182頁。
早在菊坡精舍成立前,特別是在任學海堂學長期間,在陳澧身邊就有一批堅定的追隨者。在這些追隨者中,既有關係密切的學友,如鄒伯奇等,又有多渠道從學於他的弟子,如虞必芳、胡錫燕、趙齊嬰、桂文燦、陶福祥、陳伯陶等。同治六年(1867),他轉入由鹽運使方浚頤創設的菊坡精舍任山長。他利用自己作為菊坡精舍掌門人的身份,按照學海堂的辦學宗旨來推行自己的理念,創建獨立的學派,培養了林國賡、蘇梯雲、廖廷相、楊裕芬、陳慶修、劉昌齡、梁鼎芬、溫仲和、範公詒、漆葆熙、王國瑞、黎永椿、馬貞榆、饒軫、陳樹鏞等一大批經學人才。
二、九江學派
朱次琦(1807—1881年),字子襄,號稚圭,南海人。道光十四年(1834年)選學海堂專課肄業生,以疾辭不赴。二十二年(1842年)在南海九江南沙陳氏賓館授徒。二十七年(1847年)會試賜“同進士出身”,簽發山西,以知縣用。鹹豐二年(1852年)任襄陵代理知縣。三年(1853年)辭官。六年(1856年)在南海縣學尊經閣授徒。八年(1858年)講學於九江禮山草堂,學者稱九江先生,尊為“後朱夫子”。
朱次琦無論在教學中,還是在著述中,都貫徹了“舍漢釋宋”或“不分漢宋”的學術宗旨。在教學上,他對他的弟子們說:“吾今為二三子告,蘄至於古之實學而已矣。學孔子之學,無漢學無宋學也,修身讀書,此其實也,二三子其誌於斯乎?”廣東省南海市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編:《南海文史資料》(第27輯),1995年版,第92頁。他要求其弟子跳出“漢學”或“宋學”之門戶,學習“孔子之學”。在學術上,他認為朱熹之學與漢學不是對立的,“朱子又即漢學而稽之者也”同上。。他曾欲仿黃宗羲《明儒學案》輯一書,以彰明本朝的“一代儒宗”,但不欲像江藩的《師承記》那樣,分“漢學”與“宋學”,“見聞隘陋”朱次琦:《又答王菉友書》,《朱九江先生集》卷7。。對於漢學的考據之風,他提出了尖銳的批評,指出:“彼考據者,不宋學而漢學矣,而獵瑣文、蠹大誼,叢脞無用,漢學之長,有如是哉?”廣東省南海市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編:《南海文史資料》(第27輯),1995年版,第92頁。他特別點名批評紀昀和阮元:“紀文達,漢學之前茅也;阮文達,漢學之後勁也。百年以來,聰明魁異之士,多錮於斯矣。烏呼!此天下所以罕人才也”同上書,第95頁。。紀昀和阮元作為朝廷高官,帶頭崇尚漢學考據之風,上行下效,造成整個社會都被考據之風所籠罩。由於以漢學課士,結果把讀書人都引向繁瑣的訓詁考據之中,使他們脫離實際,做無用的學問。故他將紀昀和阮元視為造成人才匱乏的罪魁禍首。他雖承認阮元輯刻的《皇清經解》有裨於“經”,但又指斥其對“宋學”存門戶之見。而他對《皇清經解》的批評,就是要人們重新回到顧炎武的“經學即理學”和經世致用的學風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