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龍說:“要真有事,我現在肯定出不了,要出你自己出去吧。”
阿萍靠到他身上,他讓她滑到他的懷裏。她在他懷裏搖著腦袋,像嬰兒依戀母親,說:“我要跟你在一起,自己哪裏也不去。”
一龍勸阿萍還是自己先出去,他說:“你先出去吧,如果有可能,我出去便和你聯係。”
阿萍說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他坐監她給他送飯。一龍感動不已,就吻她,但動作很機械。
從南灘回來,一龍一夜沒有睡。兩個多億的資金,判10次死刑都不過份。事情到了這一步,死就死吧。可怕的是那種等待的折磨,可怕的是別人的議論和鄙視。起訴、宣判,複核……明明知道自己要死了,還要在牢裏等待著沒完沒了的程序。想去想來,覺得還是自己從樓上跳下去省事。他突然想起那次跟阿萍去求簽的事,隱約記得那簽詩:隋滅陳時戟伐紛,都因妖媚閉明君;東奔西走無藏息,井裏胭脂隱玉人。真是巧合嗎?人之將死,其實再坦蕩不過了,他慢慢平靜下來,從來沒有這樣平靜過。他回顧著跟阿萍的朝朝暮暮,像牛反芻食物一樣咀嚼每一個細節,以至每一個眼神,他覺得自己雖然不是皇帝,這輩子活的時間也不長,不過40餘年,但日子過得還算幸福。他29歲當副行長,32歲當行長,然後一路順風,能夠吃的都吃過了,能夠玩的都玩過了,與阿萍相識到相愛,填補了跟肖豔漸漸淡漠的愛情,他再活下去也不過如此了。他不忍心的是阿萍還那麼年輕,她還隻有二十幾歲,他怎麼能讓她跟著他一起走呢?得騙開她。
“你應該回家去看看父母。”一龍說,“你回去看了父母,我再跟你一起躲到村下隱居起來。”
阿萍覺得這個想法好,她曾讀過陶淵明的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多美好啊!
一龍讓阿萍馬上就走,說下午正好有飛機。阿萍突然要他跟她一起去上海。他說,他現在坐飛機不行,說不定就被人家抓起來了。阿萍聽了感到很害怕,說:“那我也不走了。”一龍說:“如果現在不回去,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父母了。”阿萍畢竟年輕單純,不知道一龍騙她離開,猶豫再三,同意自己回上海。
下午一龍送阿萍去機場時,阿萍讓他放《思念》,她說她是唱著這首歌認識他的。
……
你從哪裏來,我的朋友,
好像一隻蝴蝶飛進我的窗口。
難道你又要勿勿離去,
又把聚會當成一次分手。
難道你又要勿勿離去,
又把聚會當成一次分手。
一龍聽著這首歌,想到這次是真分手了,眼裏的淚水不住地打轉,但擔心影響阿萍,他努力抑製著不讓溢出來。
辦完登機手續,阿萍讓一龍先走,一龍讓阿萍先走,兩個人在那裏相持了好幾分鍾,直到廣播通知乘客登機,阿萍還遲遲不肯離去。一龍突然笑著說:“你真像個孩子!”阿萍才轉身走了。她是要在一龍麵前證實自己不是孩子。可是,當她走向登機弦梯時,耳邊總響著那首她唱過不知多少次的《思念》,她突然產生一種預感,這次跟一龍分手便再也沒有機會見麵了。她馬上改變主意,不回上海了。她跑出候機室,跑到停車坪,一龍的車已經開走,就急忙坐出租車回了市區。
一龍送走阿萍,心上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上車後他就開始考慮采用什麼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跳樓太痛苦;割脈有些可怕;放煤氣難受;吃安眠藥吧,睡著了就永遠不再醒來。回到市區,他進藥店買了一瓶安眠藥,他問那賣藥的小姑娘,如果錯吃了,這一瓶藥會不會致人於死地。小姑娘說:“如果發現及時,就沒有事。”讓他放在小孩子夠不著的地方。一龍微笑著表示感謝。他出來後開車繞市區轉了一圈,他覺得這個城市是他人生的最後一站,他要好好再看一眼。小車經過當初從尚草那裏買過來的那塊地旁邊,他停下來,他覺得那是他的麥城了。用不用跟尚草打個電話?尚草可是他幾十年的朋友,想到他們最後一次見麵針鋒相對,覺得特別有意思,尚草說他被女人迷暈了,說對了,但他說尚草“彼此彼此”不一定對。不打也罷,如果打了電話,尚草肯定要見他,他的計劃可能就無法實施了。可以給尚草寫幾個字,讓尚草為他處理後事。海蘭是女中豪傑,一副俠義心腸,她會幫她照顧肖豔的,他為沒能為她做點什麼而懊悔,可已經沒有機會了,如果有來生,就來生再報答吧。肖豔在銀灣過得很平靜,最好她生孩子前不知道他出事。
最後,他去稻香藥膳吃粥,他覺得肚子有些餓了,空腹吃那麼多安眠藥會不會肚子痛,應該先墊點粥。為了不讓別人認出他,他戴上墨鏡,躲在一個小卡座裏吃完就馬上走。
回到別墅,大門是開著的,他送阿萍上機時,不是關了大門嗎?保安已經辭退了,誰開的門,誰有鑰匙?小車剛在門前停下來,阿萍從裏麵衝出來,他打開車門,她就撲到他身上抽泣起來:“我以為見不到你了。”
一龍感到很意外,她不是上機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阿萍說:“我不回去了,我誰也不見了,就跟你在一起。”
一龍擁著阿萍回到房裏,就呆呆地坐著。他的計劃全亂了。阿萍見一龍那樣子,就害怕,忙問他怎麼了。一龍責備她不該中途回來。
“我知道你要扔下我,我有這個預感,所以我回來了。”她流著淚說,“要死我們一起死。”
“你那麼年輕。”一龍說,“我怎麼對得起你父母,對得起你!”
“是我對不起你,要不是我,要不是我哥,你今天不會是這樣。”阿萍說著嚶嚶地哭起來。
一龍說:“我已經買了安眠藥,準備今晚就吃了。”
阿萍說:“你聽說過鱟的故事嗎?”
一龍點點頭。阿萍說:“我真羨慕它們,我們也做鱟吧,永遠可以在一起。”一龍覺得她真是個大孩子,太天真,以為那鱟真是那對殉情的青年男女所變。他逗她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有你一片真心,不管今後如何,我都滿足了。”
阿萍緊緊摟著了他。
樓下有人叫門,是海蘭。一龍突然明白,即使阿萍沒有中途折回來,他在這裏也死不成。海蘭這個時候來找他幹什麼呢?
“你還是回去吧。”海蘭沒等坐下就說,“即使判3年5年,對肖豔來說,對未出生的孩子來說,都還有希望。”
一龍笑道:“挪用兩個億的資金炒地皮,判3年5年,是你當法官就好了。”
“大不了判無期,爭取減幾次刑,出來之後還是一條好漢。一走了之,你是解脫了,可是肖豔怎麼辦?孩子出生後怎麼辦?”海蘭說,“人要活著,很多時候都是為了別人。”
阿萍用一雙哀怨的眼睛望著一龍,那意思仿佛是說:“還有我呢。”
一龍想想覺得海蘭說得也對,他隻是挪用資金,說不定什麼時候土地一出手,大部份錢就收回來了。如果不是斬立決,爭取減刑,能活著出來也未可知,便決定回去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