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鄔海蘭到西南公司上班第一天起了個大早，提前10分鍾就噔噔噔一路小跑上樓，後腦勺的長發馬尾巴似的左搖右擺，給整間房子帶來了一股春的氣息。原尚草拿過自己的包，讓鄔海蘭跟著他。他們走到樓下，一輛紅色出租車已等在那裏了。總公司總經理賈誌標同意將原尚草在總公司時坐的桑塔納派到銀灣來，現在已經在路上了。但原尚草急於開展工作，不等總公司的車來到，今天一早就叫了出租車。
上車後，鄔海蘭問要去哪裏。原尚草說：“這幾天你的任務是給我介紹情況，陪我到處看看，也就是給我當導遊，怎麼樣？”
鄔海蘭嘴上說：“行。”但心裏卻亂七八糟想了許多。她不知道原尚草是真要熟悉銀灣的情況，還是借故帶她出去玩，像她哥說的那樣，並不是聘她做工，而是看中她的年輕漂亮——在原尚草的眼裏，她漂亮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出租車駛出彎彎曲曲的小巷，來到一幢樓房前，突然停住了。出租車司機一定以為那樓房是銀灣旅遊景點或者是什麼了不起的項目，非得給客人介紹介紹。鄔海蘭瞥一眼說：“銀商大廈，這是目前銀灣最高的樓房。”原尚草問多少層並一邊數著。
銀灣市1984年被公布為沿海開放城市，因為底子薄，發展不快。1987年市中心要建這幢樓時，還沒有動工，就街談巷議沸沸揚揚。市民們都喜形於色，說銀灣總算有10層以上的樓房了。不少人甚至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提筆著文發表到《銀灣日報》上，仿佛要將自己的興奮跟全市人民一起分享。
尚草的同學華一龍是西南市一家商業銀行的行長，80年代末從銀灣回去說，中央領導到銀灣來，由於天氣熱得厲害，而銀灣還沒有一間有空調的賓館，工作人員絞盡腦汁，最後到冰廠去拉回一車冰放進衛生間降溫。中央領導開玩笑說，銀灣人要冰凍他。這次尚草要來銀灣辦公司，一龍一聽就搖頭，說銀灣太小，原來就叫銀灣公社，再過10年也不會有什麼搞頭。
“深圳原來不也是一個公社嗎？”尚草不以為然。
一龍說：“深圳的對麵可是香港，國際商港，銀灣算什麼呢，古時候稱南蠻，是朝廷流放罪犯的地方。”
“其實廣東嶺南一帶古時候都稱南蠻，都是朝庭流放罪犯的地方，現在怎麼樣？中央既然決定將銀灣定為全國十四個沿海開放城市之一，肯定有道理。我了解過銀灣的曆史。銀灣是中國最早的對外通商口岸之一。我還仔細研究了銀灣的地理位置，說銀灣是大西南的出海通道一點不為過。”尚草說。不久前中央一家大報登了一篇題為《深閨女子誰人識》的文章，詳細介紹了銀灣的地理位置和資源優勢，作者張天麗深信這個西南沿海城市很快就會被世人所看重。尚草看了這篇文章就找有關銀灣的資料看，後來還悄悄到銀灣實地考察了一番。
“不信你去吧，到時可別後悔。”一龍說。
尚草說：“我到銀灣去可是白手起家，你一定得支持貸款。”
“這個沒有問題。”一龍說，“不就是錢嗎！”
尚草數完銀商大廈的樓層，說：“才12層嘛，什麼時候我來建一座21層的。”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了。”鄔海蘭說。
出租車司機問下一步怎麼走，原尚草看看鄔海蘭，鄔海蘭問：“我們先在市區兜一圈，然後就去南灘吧？”
尚草問今天的水期，擔心漲潮看不到沙灘。鄔海蘭說：“潮水已經退了。”
出租車司機用銀灣方言問鄔海蘭：“這撈佬是幹什麼的。”鄔海蘭沒有回答司機的話，尚草勉強聽得出“撈佬”這兩個字，問：“銀灣人總叫我們撈佬，‘撈佬’是不是罵我們的話？”
鄔海蘭笑，司機也笑，笑得原尚草莫名其妙。
“有人說撈佬是來銀灣撈錢的，也有人說是送錢來給銀灣人花的。”鄔海蘭問，“你是前者還是後者？”
尚草說：“我是二者兼而有之，如果沒有什麼好處，我不會千裏迢迢跑來，如果不給銀灣人留下一點好處，你們肯定也不答應，對吧？”
“你這人看來還講點良心。”鄔海蘭說。
出租車經過市中心的銀灣中路，在濃密的大榕樹下，仿佛穿行於綠色邃道。尚草說，夏天在這街上行走，一定比呆在空調房裏有意思。
鄔海蘭說了個故事：幾年前一位外省人來銀灣，就住在銀灣賓館。他上街正好碰到下雨，一路小跑回到賓館，身上並沒有淋著雨水。問什麼原因。賓館服務員告訴他雨給樹擋了。雨過天晴，他出去時反而被淋了。他覺得更奇怪。服務員告訴他，這榕樹上的雨，半天下不完。外省人似有所悟，連連點頭說有意思。
“小鄔編故事的能力不錯，但這故事一聽就知道是編的。”尚草說，“這是小孩子都懂得的常識，除非這人弱智。”
鄔海蘭講的真有其事，以為原尚草故意找她的碴兒，惡毒地說：“我就知道你不懂，所以才告訴你。”
“我可不弱智。”尚草哈哈一笑。
出租車繞出市區，在開往南灘的小路上蛇行時，尚草問鄔海蘭銀灣市的曆史。鄔海蘭說：“如果你對銀灣曆史感興趣，明天我到市圖書館給你借市誌。”
尚草說看市誌太枯燥，非要鄔海蘭給他介紹。
“你應該到哪家旅遊公司找個導遊。”
“導遊都是編故事。”
“你剛才不是說我編故事嗎？”
“喜歡聽故事的人也許都有些弱智，但沒有幾個人不喜歡聽故事。”尚草說，“你編吧。”
銀灣三麵臨海，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始發港之一，素有北部灣明珠之譽稱，曆史上是兵家商家的必爭之地。傳說很久以前，銀灣市區還是一片海。有一天，烏雲密布，雷聲大作，接著大海湧起巨大的波濤，漁民們什麼都看不見了。突然，遙遠的天邊閃過一道亮光，有人看見一個渾圓的東西隨著那道亮光飄飛而來，跌落海中，於是海裏慢慢隆起一團東西。風停雨止，雷聲也沒有了，人們才發現海裏隆起的那團東西是海底的土地，上麵的魚蝦還蹦跳著呢。後來有人說，那天玉皇大帝因為得知小女兒愛上人間一個漁民而震怒，將女兒打落塵世。那小女兒變成一顆夜明珠落入北部灣海，北部灣畔隆起的海底陸地就是夜明珠跌落海底時濺起的泥漿。
原尚草偏臉看一眼鄔海蘭，隻見她將腦袋靠著靠背，半閉著眼睛，儼然一個故事大王，歎說：“真美，但不知玉皇大帝的小女兒是否還在銀灣，我能否一睹風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