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個月前海蘭從省大學畢業,市人事局將她安排到銀南區,銀南區將她安排到蓬萊島經管站。蓬萊島是個古老的火山島,離市區20多海裏,十足一塊未開墾的處女地,20來平方公裏的地方不足2萬人,整天裏除了鳥聲就是濤聲。雖然市裏已經有開發建設的宏偉藍圖,但畢竟還是紙上談兵。海蘭實在不想去那麼荒涼的地方工作,要找銀南區人事局說情。那天,人事局隻有一個小男人,他正在打電話,兩隻腳就搭在辦公桌上。他的電話沒完沒了,海蘭站在門口上等他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他對著電話裏的什麼人甜甜地說聲“拜拜”,海蘭才走進去,他偏過臉還沒看著海蘭就問:“有什麼事?”海蘭說她不想去蓬萊島。小男人仰起臉,歪成個豎“8”字的深度近視鏡片對著鄔海蘭50秒鍾,然後問:“你爸是幹什麼的?”鄔海蘭不知道她的分配跟她父親有什麼關係,直言不諱說:“我爸是個漁民。”小男人突然笑起來,笑了30秒鍾,笑得近視眼鏡抗議要離開那小鼻子,如果不是他扶得及時準會跑到地上。他扶過眼鏡便嚴肅起來:“我以為你爸是市長,如果還是個漁民,就等他什麼時候當了市長再來吧。”鄔海蘭冷笑一聲走了,咬咬牙恨的隻是房玄東。
房玄東是土地局的一個科長,海蘭小時候的玩伴,他一直很在呼跟海蘭的關係,希望有一天能跟她一起走進結婚禮堂。房玄東原來對她的留城像很有把握,曾問她想到什麼單位。她說最好能進市機關,要是市機關進不了,鎮機關也行。他說沒問題。可是分配方案一公布,海蘭去的卻是蓬萊島。
兩年前玄東大專畢業進的是統計局,半年後就調到了讓人羨慕的土地局,而且很快就升了科長。中國的部門與部門之間差別太懸殊,俗話說,換個地方去上班,收入馬上翻幾番。玄東口袋裏錢多了就揚眉吐氣,整天想著帶海蘭去吃喝。在海蘭眼裏,玄東是有辦法的。她並不知道,玄東的調動十分偶然。男人怕入錯行,女人怕嫁錯郎。玄東被分配進統計局後情緒很低落,整天跟朋友在外麵喝酒。有一天,酒桌上來了一位骨瘦如柴的小青年,大家叫他狗仔鯊。狗仔鯊說他這人最講朋友義氣,讓大家以後有什麼事就找他,他一概幫搞掂。玄東當時不說什麼,酒後單獨問他可以搞掂什麼事,是真是假。狗仔鯊拍拍胸口說:“你隻管問問周圍的人,我狗仔鯊什麼時候騙過人?”玄東便讓他幫辦調動。狗仔鯊問他想到什麼部門。玄東大學學的是測繪,分配時就想進土地局,如果真行,進土地局就不錯了。狗仔鯊向房玄東伸了兩回指頭,一回3個,一回5個,意思是要8000 塊錢。玄東家裏很窮,不知能否借到錢,一時也不太相信狗仔鯊,便猶猶豫豫。狗仔鯊說:“想進更好的部門要1萬,比土地局差點的部門5000塊就行了。什麼時候想好了拿錢來找我。”事後玄東了解,狗仔鯊確實有些本事,他常常在車管所旁邊轉悠,誰辦什麼事遇到麻煩,他就包了。比如有人駕駛證被扣了,找到他不但很快就能取出來,費用還比正常去辦的少一些。玄東想想心就活動開來,他本來想讀大學畢業後幹一番事業,報答母親和姐姐,假若在統計局這輩子就沒有什麼希望了。於是到處借錢,好不容易才籌足了8000元錢。狗仔鯊拿了錢就讓房玄東填商調表,不到一個月,就將調幹通知送到房玄東手上。這次海蘭畢業分配,玄東打定主意讓狗仔鯊幫忙,他現在經濟條件比以前好多了。狗仔鯊答應幫忙,但最後竟沒幫成。玄東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可靠的路子,事情也給狗仔鯊拖被動了。他不知道怎麼向海蘭解釋。他不敢告訴她,他當初的調動是拿錢去買的,那樣他多沒麵子。
這天晚上玄東約海蘭到北灘玩,海蘭本來不想理他,但後來還是去了。她是想問問他還有沒有別的辦法。玄東在海蘭麵前總有些怯,看見海蘭臉色不似往常,心裏一緊張,說話就有些吞吞吐吐:“本來,有人已經答應了,現在已經公布了,我……”
海蘭早不耐煩了:“算了算了。”轉身走人。
玄東想拉住她,但不敢,連追上她的勇氣也沒有,隻是呆呆地一個人在那裏望著漆黑的大海出神。
海蘭開始走得很快,但走了幾十米後就放慢了腳步,希望玄東追上她哄她。她對他其實早已有意思,否則上大學後就不會再跟他經常通信,也不會不交男朋友。可是玄東卻不追她。海蘭放慢腳步走了好一會,站住扭頭看,哪裏有玄東的影子!她一氣之下小跑回了家,從此幾天不接他的電話。
海蘭後來想自己去市委找鍾荷體。鍾荷體是市委常委兼市委秘書長,他前年到他們大學讀研究生,正碰上學校舉行運動會,她是羽毛球單打冠軍,鍾荷體看了她的全場比賽。當她從領獎台上下來時,他走過去跟她握手,祝賀她。她問為什麼。他說:“因為你球打得好,因為我是銀灣人。”此後他們還見過幾次麵,他對她十分客氣,說不定他會幫她。可是又想,人與人之間在沒有什麼利害關係時,總是客氣,誰跟誰都可以稱兄道弟,可一旦碰到實際問題,往往就隻會打哈哈了,便猶豫著一直沒有去。
超過時限不報到要被取消分配資格,海蘭那些天鬱鬱不歡,心裏很浮躁,總想對著誰發火,那天原尚草到他們家找房子買,正好成為海蘭發泄鬱悶的對象。
此事過去不久,海蘭在朋友家玩,偶然看到《銀灣日報》上有西南宏大房地產總公司銀灣分公司招聘員工的啟事,就按圖索驥找到西南公司。她已經考慮放棄分配,既然有這樣一個機會,何妨試試,萬一成了,工作有了著落,可以氣氣玄東,還可以讓人事局那個小男人知道,她爸不當市長她也可以不去那個荒島。
原尚草花14萬元買下的那幢兩層半的小樓房,隻用石灰水刷了一下就在門口掛上“西南宏大房地產總公司銀灣分公司”的牌子。海蘭腳步輕輕走到二樓,一個三十幾歲長得很文靜的女人正在那裏寫著什麼,她看見海蘭即站起來很有禮貌地請坐並斟茶,然後向海蘭遞名片,名片上印的是:西南宏大房地產總公司銀灣分公司副總經理。女人個子不過1米6,一張白臉扁扁的,卻很好看,眼睛不大,但充滿了仁慈,名字一聽就讓人想起古代為父從軍的花木蘭,因為她的名字是:花木瑛。
海蘭直截了當問:“你們是不是要招聘職員?”
木瑛像個循循善誘的老師,讓海蘭談了很多自己的情況,還有銀灣的情況。木瑛說她前幾天才到的銀灣,對銀灣還一無所知,她說:“我們經理說他是光杆司令,讓我來幫他幾個月。一旦他的工作上軌道,我就走。”
海蘭問:“你覺得銀灣不好嗎?”
“不是。總公司那邊我還有一攤子事。”木瑛說。她剛結束了一段婚姻。母親病重時被醫院裏一個清潔工小恩小惠花言巧語迷惑了,臨終時一定要女兒答應嫁給他。她是個孝女,當時也不知道他是個百分之百的酒鬼,含淚應允。結婚不到半年,丈夫就不再去醫院上班,說整天幹那種髒活配不起這麼漂亮的老婆。她說結婚前已經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了,她不嫌他,先幹著,一邊幹一邊找吧。可是他根本不聽她的意見,整天在家喝酒,整天醉昏昏,醉了就剝光她的衣服,一邊要她一邊用嘴咬她的乳頭,用煙頭燒她的臉,說隻要她臉上長幾個疤,就不擔心別人喜歡上她。她在總公司的職務是辦公室副主任,原尚草跟她關係不錯,特地向總經理賈誌標提出將她借來一段時間。她來銀灣隻是想暫時換一下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