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養回到房裏正在抽煙,水煙筒裏的水發出一陣陣鳴響。
“哥,下麵又有人找你了。”海蘭叫道。
海養將一撮煙絲摁到煙嘴上,說:“不會又是租房子的吧?”
“這回一定是買鹹魚幹的了。”海蘭說。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次來的是不是收購鹹魚幹的。她今天特別想支使人,而眼下家裏能支使的隻有海養了。
海養知道妹妹還是胡猜,慢悠悠地點火將煙絲吸進煙筒肚裏,然後躺到床上,一副天塌下來也不在乎的架勢:“鹹魚幹還不夠你嫂子賣,不理他。”
“有人在家嗎?”下麵的聲音加大了許多。
海蘭一邊往自己頭發上塗著護發素,一邊不耐煩地說:“哥,你還是下去看看吧,人家等你呢。”
海養隻得再次爬起來,走下樓。來人個子很高,一張“國”字臉,理個平頭,穿件方格短袖衫,見到海養便客氣地點點頭:“師傅,我想打聽一下,這附近有沒有房子賣?”
海養心裏老大不自在,今天怎麼了,一大早又是租房的又是買房的!他真想罵一句粗口,但平頭男子稱他師傅,粗口就罵不出來。他不客氣地搖搖頭:“沒有,大家都住得好好的,又不缺吃少穿,賣什麼房!”
“我叫原尚草,是從西南市來的。”中年人向海養深深一鞠躬,然後掏出一張白底黑字的名片遞上去,“聽說過西南市嗎?”
海養沒聽說過西南市,也沒有必要知道西南市。他一看到名片上的“西南宏大房地產總公司副總經理”,馬上想起剛才那個香港的國際的董事長,就有些厭煩:“都是房地產,都是買地賣地、買房賣房,可怎麼都不去找土地局房產局?怪事!”
尚草忙陪笑解釋:“我會找土地局的,隻是剛來乍到,想先買間房子用用。”
海養知道,父親十分珍惜這幢房子,賣是不輕易的。在海養的心目中,賣房是窮途沒路的人傾家蕩產別無選擇的選擇,而他們家目前靠他的鹹魚幹日子還過得去,賣什麼房子!他們家就這幢房子,賣了就得另外買房子住,那不是無事找事嗎?
“我們的房子不賣。”海養說。
尚草聳聳肩膀,跟海養開玩笑道:“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關鍵是多少錢,我就不相信你不喜歡錢。”
海養聽尚草說話有意思,說:“我當然喜歡錢,如果賣給你,你能給我多少錢?”
房子占地一百多平方米,外牆是青磚砌的,內樓是木頭搭的,已經殘舊不堪。尚草抬起頭在房子外麵走一圈,然後又走進裏麵看看,沉思良久,說:“這房子本身不值什麼錢了,買下來遲早得拆了重建,值錢的是這塊地。”讓海養開價。
海養一時不知這價怎麼開。這房子他做不了主。他也說過這房子不賣。當然如果價錢很高父親也不會不動心。但海養不相信天上會掉下鈔票,可是,眼前這位副總經理怎麼打發呢?他靈機一動,反正誰也不認識誰,懶得跟他廢話,決然說:“這是自己住的房子,多少錢也不賣。”
這時,他們身後的木樓梯突然咯咯地響起來,那是海蘭從樓上下來。她走到尚草旁邊,一隻手將那黑瀑布往背後一甩,說:“他不賣我賣,關鍵是多少錢。”
尚草抬頭一看,是個少女,眼睛又黑又亮,一襲長發飄飄灑灑若抱琵琶半遮臉,上身是一件粉紅色無袖圓領衫,胸部高聳,傲慢如人。下麵穿條白短褲,兩條修長的腿比那白短褲還白,赤裸著的一雙小腳就踩在地板上。尚草開始覺得她那樣子有些不倫不類,但再看一眼就被她的健美所折服,海邊的姑娘真健美!
“你要多少?”尚草望著她問。
“你說值多少?”海蘭一邊說一邊走到門外。
“15萬,怎麼樣?”尚草在她後麵說。
海蘭輕蔑一笑。尚草再問她要多少。海蘭望著街道盡頭說:“15萬你倒過來說還差不多。”
尚草覺得這女孩子是不是跟他惡作劇,想問她憑什麼要50萬,但最後沒有問,隻是說:“50萬我建一幢大樓了。”
海蘭正眼不瞧尚草,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她邊甩著頭發邊望著天空說:“那我等願出50萬的人再賣。”
海養認為這幢房子目前最多也隻能值15萬,知道妹妹成心耍人家。但這樣也好,他們本來就沒有賣房子的想法,你嫌貴不買就走人吧,又不是我們請你來的!他突然覺得尚草比不上剛走的那個吃泥的孫子有派頭,用銀灣方言跟海蘭說:“今天真是怪事,租房的坐出租車,買房的卻坐三輪車;租房的提著一袋錢,買房的卻看不到他有錢。”
“水深不響,水響不深。”海蘭說,“人不可貌相。”
仿佛要逗尚草開心,海養突然又說:“給20萬我賣給你吧。”
尚草重新打量房子,看了半天,下決心似的說:“18萬,怎麼樣?”
海養心動了,天上真掉鈔票了,18 萬對於這幢破房子來說,簡直是天價,他父親當年買下這幢房子才幾百塊錢!他拿出賣鹹魚跟販子討價還價的本事,不動聲色地說:“18萬還是便宜些,這地段那麼好,我們也沒有賣的打算,要是你真能出20萬,我們就賣吧。”
原尚草走到大路上東看看西望望,再抬頭看看房子,又看一眼海養,突然伸出手要跟海養握。海養不明白原尚草為什麼突然要跟他握手。他活30多年了,從來沒有跟誰握過手。他整天在船上忙活,手掌全是繭,上麵像長了刺,真不好意思碰人家。但尚草伸出的手一直等著,海養就抓住拉了一下。他握著尚草那隻肉乎乎的手,感覺到比自己老婆的胸部還舒服,還乘機捏了捏。
“就20萬,咱們一言為定!”尚草說。
海養樂壞了,20萬是他故意開的價,以為原尚草會聽而卻步,誰知人家竟答應了。這幢破房子居然能賣20萬,說不定父親一高興就同意賣了。
尚草跟海養討價還價時,海蘭就在旁邊轉悠,聽到他們商定20萬成交,突然哼一聲說:“這是父親的房子,20萬父親不會同意賣。”
海養看一眼海蘭,海蘭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他便有些糊塗,難道妹妹真以為這破房子能賣50萬嗎?
尚草覺得鄔海蘭是故意跟他過不去,他估計在這個家裏也不會輪到她做主,隻跟海養說話,讓海養拿出房產證給他看。海養讓原尚草先交錢。尚草說他可以先給定金,待看到房產證,核實之後簽好協議辦好公證,才能付足20萬。海養原以為原尚草花20萬買這幢破房子是傻,現在聽他說過一番話,才知道人家精明。他有些後悔,說不定這房子20萬還算便宜也未可知,好在房產證在父親手上。他拿不出房產證就隻好等父親回來,要是父親同意就賣,要是父親不同意,原尚草也怪不得他。
“要等我父親回來才行,房產證我父親放著了。”海養說,他顯得很真誠,事實上房產證也是他父親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