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四小姐(2 / 3)

“四姐姐,你看的啥書?”

她默默一笑,將封麵翻過來讓我看。

“《海的夢》?讓我先看看。”我伸手去搶,撕爛了一個書角。花貓“喵嗚”、“喵嗚”地向我揚揚蹄子。

今天,花貓還提到撕爛了書的事,追我賠償,我不解。四小姐是不會要我賠書的,不過也說不定,幾十年的變化太大了。

四小姐確切沒說要我賠,那天晚上,她還向我講述了《海的夢》裏的故事,我躺在床上,她坐在窗口,一雙手挽住膝蓋。雲縫裏漏出的月光,像一陣陣銀色的細雨,輕輕灑下來,迷迷蒙蒙,在小姐臉上凝聚了許多水珠。

每逢我想爬過窗口,四小姐就要趕我下來,她不準我進到她的房子裏。

“七妹有肺病,會傳染的,你不能過來。”她說。

“你怎麼不怕傳染呢?”我問。

“我是她姐姐,”她說,“我得陪著她。”

四小姐的住房,原先還住著三小姐,三小姐逃婚了。七小姐的未婚夫也是一個準備用陪嫁裝備一個連或一個營的角色,七小姐要求解除婚約,親家公同五老爺為此打了場官司,七小姐未念完女中,患上肺病,因家來了。七小姐偶爾在窗前站一站,我看到的是一張蒼白的臉和一雙悒鬱的眼睛。晚上常聽到她劇烈的咳嗽和四小姐溫柔的絮語。

可是,有時我還是跳進窗口,垂下雙腿坐在書桌上同四小姐閑聊。有次四小姐正在梳頭,我用雙手捧住她的臉頰說:

“四姐姐,你真好看。”

四小姐笑著打掉我手:

“壞,你以後可不能當麵說姑娘家好看。”

“那為什麼?”

“你是個男子漢嘛。”

我忽然感到自己有了一種男子漢的莊嚴,雖然那年我十歲。

七小姐難得地笑出了聲,說:

“三弟弟,你喜歡四姐姐好看就說給你吧。”

我知道說給我是什麼意思,覺得這事情挺嚴重,認真地考慮著說:

“把四姐姐說給我,袁二少能依嗎?”

“你爸爸有的是部隊,要他撥給袁二少一個連,把四姐姐給你贖過來。”七小姐逗著我。

“死妮子,看我撕爛你的嘴……”四小姐舉起拳頭,七小姐急忙躲到床角,四小姐撲過去,兩姐妹抱在一起,笑成一團。這是我在這房間聽到的最熱烈的一次笑。

下午,太陽快進山的時候,四小姐常拉著我到白河邊散步。我們蹚著河灘上的細沙一直走到河彎處的楊樹林子裏,再蹚著漸長漸淡的樹影走回來。當然我會想到條小白魚,也許小白魚正藏在一塊大石下,透過清冽的的河水看著我們呢。河風吹著四小姐的黑發,烏亮的劉海在白晳的前額上飄動;一件緊身的月白大襟綢衫,一件黑色的多褶布裙,被夕陽鍍出一個美麗的輪廓。霞光遲遲不願從她身上離去,我想小白魚也在看她。

一個月後,七小姐病亡了。

袁家來人催婚,五老爺走進四小姐房裏唉聲歎氣。我聽到他們父女低聲說話,好像爭吵了幾句。

“我早說過,同袁家解除婚約,”四小姐的聲音,“袁家的少爺在鄉裏吃喝嫖賭,橫行無忌,是什麼好東西。”

“這解除婚約是提不得的,”五老爺無奈地,“一則名聲不好,二則袁家不是好惹的,能善罷甘休?”

“那我隻得像七妹一樣,以死盡孝了,免得你再為此門婚事發愁。”

“四妞……”五老爺的聲音發抖了。

“要麼我就漚爛在家裏。”

“四妞,別這麼說。槍支的事,還可商議。”

“要槍可以,要人不行!”四小姐的聲音很冷,我從未聽過她這樣說話。

一天, 四小姐拉著我從楊樹林裏出來,踢了一下細沙,忽然停住步,轉身對著我說:

“三弟弟,你能給我偷支槍嗎?”

我怔了怔,問:“你要槍幹啥?”

“幹啥你別管,你隻說你能不能吧。”

“能!”我幹脆回答。四姐姐央我辦事我不能說不能。再說,我家別的不多,槍多,偷支槍給四姐玩玩算不上大事。

“我知道你肯幫四姐姐。”她笑笑。

“要支水連珠?”我問。水連珠是蘇式步槍,根據性能好過中正式,就是槍身長了點,不合中國的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