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狐媚子(3 / 3)

香月沒有答話。她坐在床沿上,癡楞楞地望著那對流淚的紅燭,腮幫上垂著兩行清淚。驀地我感到心被葛針紮了一下,猛撲到香月懷裏,抱著她,大聲喊:

“姐,你是人,你不是狐媚子!”

二娘來拉我,我又跳又踢。接著,我發了三天高燒,等我清醒過來,香月正給我擦汗。

“奶奶說,你也中了邪。”她苦笑著,過去我是沒有過香月這樣笑的,難道三天人就會變個樣嗎?“奶奶把老神婆找來罵了一頓,說不該要你請月亮相公。”

“那盆經?”我問。

“當晚就被我潑了。”她說,“奶奶知道了不依,她還是要我嫁給月亮相公。”

“我去把那盆扔了。”

“別,白生氣。”她長歎一聲,忽然像過去那樣狡黠地一笑,“這兩天西河發了水,有魚,等你病好了,抓兩條小魚放在盆裏養。”

我點點頭。

“那晚你大吵大鬧,真嚇人,把奶奶都嚇著了。”她揉著我的手。

“把這房子鬧塌才好,把這大宅鬧倒才好,把奶奶鬧死……”

“別說,別說……”她趕緊捂住我的嘴。

我望著香月美麗的經過幾天風雨衝洗顯得恬靜的臉,說:

“姐,你等著我長,等我長大了,我就娶你。你是狐仙,我也娶你。”

“又胡說,”她微嗔地瞪了我一眼,“等你長大了,我不老了?再說我是你的姐哪。”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對待你?”我發狠地用拳頭打著床。

“不知道。”

香月俯下身,臉頰貼住我的前額,哭了,身子微顫著。

夏天,陳幹娘到洛陽去看她的一個鄰居,晚上我睡覺害怕,臨先前 ,她交代香月,要香月把我接到她房裏睡。香月瞧了我一眼,咯咯咯笑指著我:

“他敢同我睡?我可是個皮狐子。”

“我怕你這個狐仙?”我說。

可睡覺時我真怕,怕碰著她。那時我已稍懂人事,一碰到香月柔軟潤滑的身子,我就一激楞。我睡在她的腳頭,盡可能蜷縮成一團。

一晚她要洗澡。木盆放在屋中央,倒進水,正準備脫衣,扭頭看攔我笑嘻嘻地說:

“可要乖,男人家不準看女人洗澡。”

“我閉上眼,不看。”我說。

聽到一陣陣水的潑濺聲,我猝然想看看香月有沒有尾巴,狐狸是有尾巴的,並且尾巴很大。受好奇心的驅使,我抑製不住自己,慢慢睜開了眼睛。

月光護撥開窗紗,屋內像灌滿了極清極清的水,一片清輝。香月站在盆裏,比月光還潔白的身子,沾滿水珠,閃閃發亮。散開的黑發順著圓潤的肩膀瀉下來,一直瀉到腰眼處,像一塊黑絨,把皮膚映襯得如白玉一般。胸脯的側影,高而挺實,描畫出一條美麗的曲線。圓圓的臀部,形如成熟的水密桃,從那裏我找不出一條尾巴的痕跡。

“姐,你不是狐狸,你沒有尾巴。”我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

“哎呀,該死!”香月急忙用毛刷占掩住胸部,“快閉上眼。”

我趕緊重閉上眼,心裏撲撲亂跳。

香月穿好汗衫短褲,走過來,用食指對的腦門狠狠搗了一下說:“壞!”

我不敢出聲。

她看我蜷成一團,噗哧一笑,一手把我拉起來。

“老這樣蜷著,會蜷成駝鍋。過來,同我睡一頭。”

我看到窗台上的水盆裏,有一輪月亮,兩條我從西河裏捉的白條魚有月亮裏遊來遊去,就喚了一聲:

“姐,你的月亮相公來了。”

“真的?讓我看看,”她把臉湊過來,自嘲道,“嗬,這就是狐媚子的男人。”

我自悔不該挑起她的心事,惹她難過,趕緊安慰她:“明天我就去同奶奶說,以後誰也不準再叫你狐媚子。”

“不,不要去說。我就是狐媚子!”

“你騙我!”

“真的!”

我驚異地看著她,越看越覺得她好看。我動搖了,漸漸接受了大人的看法:不是狐媚子能生得這麼美嗎?太美了就有邪氣。

此後,我家仍不斷鬧狐仙,正午挑擔的販夫,黃昏遲歸的農人時不時會看到我家樓欄杆上坐一個穿紅褲紅鞋的閨女,或一個白胡須老頭。

我懷疑那是香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