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放腳委員(2 / 3)

場上再沒人言聲了。有的小媳婦嚇得哆哆嗦嗦,有的大閨女在找機會溜走,到女兵教大家唱“工農兵學商,一起來救亡”的時候,場上的人已不多了。

那兩天,兩位放腳委員真的挨家挨戶去查,去動員。有些纏腳的扯開了丈二裹腳布,放了腳,也有些東躲西藏的,保長就馬兒媳婦藏起來,說是回了娘家。

下晌,保長的兒媳婦到碾盤上碾穀子,被兩個委員看到了。那媳婦丟下簸箕跑,兩個委員甩開腿猛追,天足在小腳麵前顯示出了優越性,沒跑半條街,保長的兒媳婦就被手掂著皮帶的黑小子女兵逮住了。

“我看你往哪裏跑?就憑你這雙多蓮?”

“黑小子”勝利地齜齜牙,笑了。

“為什麼不肯放腳?”大點的女兵問。

“我公公不準……”小媳婦哭了。

“你回去,我們找你公公說理。”

傍黑,村民們端著粗瓷大碗一麵喝紅薯葉麵條,一麵詭秘地說道著。都說村裏來了兩個狐狸精,專叼閨女媳婦的小腳。……

“保長,半夜打兩槍,嚇走她倆。”

“不急,急什麼?”保長詭譎地笑笑。

驢上槽,雞進窩。村莊剛剛安靜下來,趙肉頭家像失火似的,傳出一片哭叫聲。

“我要你放腳,我要你放腳。”趙肉頭把鍘草的鍘刀搬到院中,扯開嗓子叫吆喝,“看我把腳給你鍘了!”

趙肉頭是個肉頭戶,日子過得富裕,身下有個十七八的歲的閨女,名叫槐花,已許人家。這時槐花嚶嚶地哭著,一雙變形的腳,還浸在熱水盆裏。

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人們有些不解,趙肉頭一貫來性情“肉”,今日是咋著啦?

“肉頭老哥,我說你就別動火了。”保長不陰不陽地說,“如若你把槐花的腳鍘了,槐花還怎麼抗日呢!”

“鍘是鍘不得。”肉頭的老婆哭哭啼啼地,“可到秋上人家就要接人,要是人家嫌腳大,悔了這門親,咋辦?不得情害她一輩子?”

“鍘,非把這不掙臉的腳鍘掉不可!”趙肉頭把鍘刀往上一提,失去理智地吼道:“槐花,你出來!”

“大義鍘腳,事關風氣淳化之為也!”私塾先生傲慢地把辮子拉到胸前,口中念念有詞。

“鍘吧!”隻聽一聲大吼,“黑小子”已把一隻腳擱到鍘刀的刀座上了。

“鍘吧,怎麼不鍘呢?”“黑小子”向趙肉頭仰仰下巴。

趙肉頭呆在那裏。

“你想幹什麼?破壞抗日?”秀氣的女兵威嚴地掃視了一下趙肉頭和保長他們。

趙肉頭戰戰兢兢地馬側刀向外移了移,等“黑小子”的腳離開了刀座,慢慢放下鍘刀,舒口氣,強充硬漢地說:

“我女兒的腳,你們管不著。”

“就是要管!”“黑小子”叉住腰,一腳踢翻了鍘刀。

“肉頭,你鬧得太不像話了。派丁、派款、咱村沒有少過,這放腳的事,也是為了抗日,你這般鬧騰,上麵不知道還當是我抗日不力呢,叫我的臉往哪處擱!”保長義正嚴,把肉頭數落了一番,又走上前對女兵說:“這兩天兩位委員辛苦了,先回學校歇著,肉頭的事,明天到保公所論理。”

正在這時,我那總想顯點威風的祖母,差人來請這一幹人過去說話。我祖母在地麵上大事管不了,卻愛管點閑事。自從放腳委員進村,她就聽到不少議論。她去過大地方,見過大世麵,對大腳片子雖無好感,卻也不特別憎惡。因此,對放腳不放腳,她總覺得無可無不可。但為此事村上竟鬧到這種地步,她認為到了非她老人家出來說話不行的緊急關頭了。

“唉,這腳大腳小,有什麼關係呢?”祖母見到大地方來的人,總要盡力講“官話”。

“老太太,你不讚成婦女抗日嗎?婦女要參加抗日,就得放腳。”“黑小子”說得激昂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