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蟲(2 / 2)

敲鑼開會,縣長訓話。縣長是行伍出身,神不怕,鬼不怕,不聽妖言邪說,對那可怕的飛螞蚱隻有一個字“打”!武器就是破鞋底,縣長先作示範,要保長找來一隻破鞋,一截竹竿,綁成一個蠅拍的樣的“拍子”,拿給大家傳看。村迅即效法,武裝起來,跟著縣長一路呐喊呼嘯,來到地裏。縣長指揮眾人拉開戰線,向飛蝗發起席卷式進攻。起初,有些村民戰戰兢兢,不知這一拍下去是吉是凶。如若得罪神物,何以擔待?但看看縣長這位貴人就在身邊,想到“神鬼不妨貴人”的話,膽就壯了三分,在縣長愛民如子,身先士卒的精神感召下,不覺地奮勇起來。戰果確實輝煌,一拍下去,總可消滅飛蝗五六隻。人們一條線拉過去,一塊地又一塊地地同飛蝗展開爭奪戰,群情激昂。即至日頭溜坡,看看剛撲打過的地塊,又爬滿飛蝗,又不覺恐慌起來。

“真神蟲也,愈打愈多矣!”私塾先生說。

軍心大動,眾人驚懼不安。

保長暗暗稟告縣長,縣長回眸一瞧,不禁也大驚失色,隻好鳴金息兵,班師回村。

晚間,保公所裏酒香彌漫,縣長仍神色鬱鬱。陪席的“審學派”諸長老,趁機進言,力陳神蟲之不可欺,打蝗撲蝗的愚罔與失當,主張為死蝗招魂,以息神怒。坐在上席的父母官,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本不信神信鬼,無奈老者力陳,彷徨中不擇善而從。

上弦月剛拱出地麵,秋夜的天空幽藍幽藍,好像一個深深的大湖,把星光都溶解了。乍一看,天上隻有幾顆星,看一會,銀河出現了,繁星像碎銀一樣地滿天閃濼著。縣長、保長和村上德高望重的“神學家”們,在一幫喜歡看熱鬧的村民入簇擁下,來到後晌撲打過飛蝗的地頭,備上香案供品,舉行祭蝗儀典。

縣長身上沒有了後晌那種武人氣派,不知是愧疚還是憂心,他濃眉緊鎖,神態虔誠莊嚴。“神學派”首領的私塾先生唱禮,眾人行禮如儀。而後私塾先生急忙跨前一步,從袖口掏出祭文,遞給主祭人縣長。

縣長的肚子裏能盛下槍炮子彈,卻盛不了幾瓶墨水,老先生給縣長出了難題。縣長打起精神,就燈誦念:

蝗者皇乎?皇皇乎,神乎?神之哉也,豈可不敬之哉乎?豈可捕殺之哉乎?

“哉乎”,“哉乎”,縣長本已感到其文維艱,其意維深,能以成誦,加之油燈暗淡,燈光飄忽,目澀神迷,弄得汗流如豆。保長看到眼裏,急呼人將汽燈點上。

汽燈錚白的光,霎時間推開了星星,照亮了附近的田野。

蝗哉,皇也,皇哉,神也……

燈光聚然灰暗,縣長驚異地停住了。一群飛蝗直撲汽燈,頃刻間,飛蝗像洪水,像旋風,把縣長卷進一個黑乎乎的旋渦。縣長被推倒了,被黑夜和飛蝗緊壓在地上。

人們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驚呼亂叫,不知所措。

“快,快,快把縣長拉出來!”保長在蟲堆旁邊跳來跳去。

一群群飛蝗不停地飛來。

私塾先生麵無人色,渾身抖個不停。

勤務兵急忙掏出手槍,“嘣”一聲,把汽燈打碎了。

人們七手八腳把縣長從蟲堆裏拉出來,一口氣跑上大路。

“是那盞汽燈把螞蚱招來的。”勤務兵說。

“娘的!”狼狽不堪的縣長惱怒地撕碎了祭文,令勤務兵回村拉出高頭大馬,連夜回縣城去了。

臨走,縣長給保長撂下一句話:

“限三天把螞蚱全部給我打發了。”

縣長為民除害的行動,至此結束,縣長和保長,都不會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飛蝗連年為害,老百姓隻能轟而趕之,各守其土,努力從蟲嘴裏搶回兩三成莊稼。

直到建國後,河南的群居型飛蝗才被撲滅。

據說飛蝗的兩種生態型是可以轉化的,遇到適當的溫度與溫度,散居型飛蝗是可以轉化成群居型飛蝗的,小小螞蚱會轉化成神蟲的,人們且應留心才是。

1985年8月20日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