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到啦。”
“俺娘陽壽長吧?”二伯問。
“秋去冬來白雪飄,明年清明添新墳,實不相瞞,老太太陽壽將盡,隻剩下九九八十一天。”
“法師,你要想個法子呀!”二伯跪下去,帶著哭腔祈求道。看著二伯的樣子,全家老少立刻跪下一片。
“我已同判官說好,給老太太添陽加壽,但須捐紙錢十萬,紙馬四匹,紙車一輛。”
“好,好,好……”二伯一迭聲地應承著。
“加多少陽壽,要子孫們才行。”
“好,好……”
祖母在裏間激烈咳嗽起來,使人傳二伯進去。
二伯由裏間出來又跪下,囁嚅著說:“老太太的意思是不要子孫給她捐陽壽,要,要媳婦們捐,捐……”
一時間冷了場。祖母給那位在陰陽界間打關節的人了個大難題。
“按說這陽壽嘛,應該由子孫捐,親則誠,誠則靈哪。不過——”法師沉吟著,“不過,媳婦們真有誠心也不是不可,等下我再同判官說說。你家婦可有這份誠心?”
大娘、二娘和我媽低著頭,沉默不語。
二位狠狠盯著二娘。
“有,俺們有這份誠心。”二娘猛抬起頭,瞪瞪二伯。
“那你們各人要捐多少年?”法師說。
木訥的大娘從來缺乏數字概念,不加思索地說:“十五年,少唄?”
“無多無少,隻在心誠。”
“俺也捐十五年!”二娘說。
“俺也捐十五年!”媽媽說。
二娘和媽媽的聲音都很高,頗有些慷慨激昂。祖母在裏間聽著哪。
法師帶著三位孝心驚天的媳婦捐出的四十五年陽壽,再赴陰曹地府找判官辦理交涉。生死簿上的數字該減的減了,該加的加了,給判官的贈禮也加了一番,因為媳婦們的性命輕,禮得重些。
說來也怪,一應手續齊備之後,法師坐起吃荷包蛋之際,祖母的精神一時大好,居然拄著拐杖走出來,看望她的三位賢媳,兩行老淚撲簌簌地往下直掉。
天快亮了,媽媽才帶我們弟兄回房憩息。
一進房門,媽媽就罵道:“娘那腳,你奶奶也太狠了,一下子就割走俺十五年,俺有幾個十五年!”
“媽,你不會少報幾年。”二哥說。
“當時我敢?就你能!”媽媽生氣地瞥了我們一眼、“聽著,將來可得要你們的媳婦給我捐陽壽!”
媽媽生了二哥、弟弟和我,她也有三個媳婦呢。
“媽,俺要俺媳婦也捐十五年給你。”二哥笑道。
“俺媳婦也捐十五年。”還未上小學的弟弟,不解地瞬著大眼。
“你呢?”媽媽見我不說話,瞅瞅我。
“俺還沒說下媳婦呢。”我說。
媽媽撲哧一聲笑了:“滾!”接著又歎口氣說:“娘那腳,這個陰陽怪氣的世道,早離開早安生。唉,但人都還是想活著,可憐你二娘,沒有孩子,將來也不會有媳婦捐給她陽壽。”
過陰人走後,我的心情好一陣子悒鬱。我想,到我家當媳婦真不好,未過門就得準備把壽命縮短十五年,最好別給我說婦。……後來,祖母的生命隻延續了五年,而不是四十五年。這不知是善在陰間拉關係、走後門的過陰人沒有盡責,還是哪個關節上出了差錯。
1985年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