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過陰(1 / 2)

第二章 過陰

祖母有氣喘病,每年交秋,她就感到脖子拘得慌,胸悶得透不過氣來。中西醫看得不少,無效;聽人說吸胡茄葉(曼陀羅花的葉子)可治這個病,我家南院就種上一大片胡茄,到了立秋還是犯病。

也不能說中西醫治療完全無效,主要是祖母不信。每當她胸悶氣喘的時候,她就要聯想到什麼魔呀仙的,以為是這些看不見的精怪在擠壓她。於是,小時候我經常看到作法事。

下神的,降魔的;神婆,法師,央我家進進出出。暗夜,那淒厲的變了聲調的哭泣和吼叫,痙攣的莫名其妙的凝坐和跳躍,那明滅的燈影、刀光、火焰,把我家那座原本就使人感到陰森的大宅,變得更為陰森恐怖。家裏每次作法事,我都感到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冷森森的氣氛包圍著我,我總感到有什麼精怪跟著我。以至於到晚上我不敢環顧左右,害怕那種青麵獠牙的東西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但山村畢竟太寂寞了,每次法事,對我們小孩來說,又無異於一台好戲。看得多了,我也看出了一點門道。原來這種請仙驅魔的事,還分各種“流派”。幹這種事的人,各有各的法寶,各有各的本事,各個法力無邊,比我們村隻會請赤腳大仙附身的郭神婆,道行要深得多。但在這一場場法事當中,給我印象最深的莫過於過陰了。

那年秋天,祖母病得很重。大人們神色沉重,輕輕交談,都說祖母怕是過不了這個冬天,要準備後事。

“南院木匠房裏那口壽木,漆了這麼幾年,將就著也可用了。再想想,哪些事要提前準備的……”二伯緊鎖眉頭,在客廳裏踱著步。

“生死由命,這陰陽二界,也不是可以更移的,隻有聽其自然,悲亦於事無補。”村上的私塾先生說,似在抒發感慨,亦似在勸慰二伯。

“嗐!”村上另一位頭麵人物一拍大腿,“你不提這陰陽二字我倒忘了。後山有個過陰的,專門到陰間查閻王的生死簿,找判官說情加添陽壽。”

絕處逢生,急如星火,馬不停蹄地從後山把那位神人請來了。

這個其實平常,瘦子,中等身材,五十歲上下,穿一件白細布褂子,一條黑細布褲子,一雙黑幫白底布鞋。他沒有什麼法器,也不像一般法師那樣張張揚揚的。他神態平和,說話慢聲細語,猛一見,使人難以相信,此人恁了得,是專門到那嚇死人的地方通關節的高手。

夜裏——又是夜裏,上房的前廳裏鋪了紅葦席,那人要過陰去了。

過陰前,他沒焚香燒紙,隻低聲交代說:

“路上不知順不順,我過去短則幾個時辰,長則幾天,不管怎樣,時間再長,切莫動我的身子,如若移動了,我的魂就找不到殼,就附不回來了。”

他直挺挺地躺在葦席上,臉上蒙一張黃裱紙,紋絲不動。

“他死過去了。”我緊緊抓住大哥的袖口,心裏怕得慌。

“活著呢。”

“他不出氣?那黃裱紙怎麼一動不動?”我輕輕地問。

“大約他有點氣功吧。”大哥正在念高中,不信弄神弄鬼這一套,因而曾被祖母斥為忤逆。

全家人都守在葦席旁,一方麵是為了向祖母表示孝心,祖母在裏間聽著呢;一方麵都有有些毛骨悚然,在這時候,自然都感到聚在一起好,人多好壯膽。

幸好那人在路上挺順的,隻過了幾個時辰,到雞叫二遍的時候,就伸個懶腰開了腔:

“你家老太太本姓張,生死簿上有姓名。”

“查到啦?”旁邊有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