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那一個星期,我基本不再回實驗室,我不停地在劍橋內外和劍河邊上行走,走訪曾經的好朋友,曾經的房東,曾經流連忘返的美麗的大自然。
帕克斯草地、耶穌綠地、仲夏之夢,以及大學後院的草坪,在秋陽下綠得深濃,這些美麗而大的草地,讓我在劍橋的綠色陶冶中產生了由內到外的更新和清氣,讓我收獲了一個清新的自我,以更清正和淡然不張揚的氣度,麵對新的未來。
在劍橋,我有過許多的好朋友,經常, 他們的相聚讓我在快樂中渡過了一個個孤單的日子。其實,從這些充滿智慧、理性、積極向上的人們的身上,我收獲的絕不止是快樂,與他們的交往讓我的知解力和自信心都進一步增強。
我到計算機中心發了一批信,告訴劍橋及海外的朋友,我將要關閉郵箱,以後隻能用別的方式聯係了(其時國內仍沒有網絡),隨即,我刪除了我自己安裝在大學計算機中心的空間裏的所有程序,主要是中文平台,然後告知管理員,關閉我的賬號。
第二天,有幾個電話打到了我的住處,說他們無法閱讀中文了,提示的信息是程序指向的文件不存在。我突然就想起,我給幾個朋友安裝了中文平台,但為了省事,我沒有在他們的空間裏安裝軟件,而隻是調用我的空間文件,而我把空間裏的文件刪除了,空間也關閉了,他們自然就無法使用中文平台和閱讀中文材料了!
我告訴他們需要重裝軟件,因為我的空間關閉了。那時計算機係統還沒有傻瓜化,在個人空間安裝程序之後還要動手修改一些軟件指令才能使用,安裝程序還很繁瑣。於是,我約了一位朋友,在他的空間安裝了一個中文平台,教會他如何安裝如何修改,並在一頁紙上記下重要步驟,由他以後給其他朋友裝上。
走前兩天,我到了我曾經住過的切斯特頓路的房子,在這裏,我度過了我在劍橋的最初幾個月。約翰夫婦與我關係很好,他們閑時常與我聊天,告訴我一些英國的有趣的事,還幫助我聯係過劍橋一位擁有數學博士學位的牧師,解答過我關於宗教和信仰的一些疑問。
敲開門,約翰夫婦見是我,很高興。我告訴他們我要回國了,特意來與他們告別,感謝他們在那一段時間裏對我的關愛。他們很高興,煮了壺濃濃的咖啡,邀請我在客廳裏小聊。
約翰把我原來房間的新房客也找來了,新房客是來自東歐的白人小夥子,在讀數學的學位。我與他說起了房間裏那個大窗台,說起了坐在那裏看書的快樂,說起了窗外的草地,說起了那一對鬆鼠夫妻。他也注意了我曾經注意的這一切,開心地與我們一起言笑,用各種形容詞表達著他心底的感觸。
他學的是數學,思維一定是很邏輯,很理性的,但我對他的感性表達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因為我相信,到過劍橋的人,無論之前是如何的純理性,到來之後,在這一方水土的熏陶之下,蟄伏的感性元素總會萌發出來,並且蔥鬱生長。這一塊土地,甚至連這一間小小的房間,都有著它久遠的魅力,影響著一批一批的人。
我坐了半個鍾頭,就起來告別。約翰夫婦送我到門口,握手道別。
離開劍橋的前一天,我最後一次騎自行車沿劍河走了一趟,沿著特蘭平頓的路上到了拜倫潭,再沿河而下,一直到伊利附近才返回。
劍河的氣息滲進我的靈魂,這是詩、是智慧、是神性的氣息,在它的身畔,我有幸帶著敏感的心,近距離地感受了它。這些交織著科學與文化、感性和理性、哲學與美學、智慧和靈性的氣息,熏陶著我,讓我清新著身心和靈魂,走出人生的精神迷局,獲得了生命的價值支點,讓我知道了生命的長遠意義,那就是劍橋一代代學子和偉人身上所體現的創造和利他性,這讓我的生命更豁達,更超脫,更平和。劍河,賦予我靈性的飄逸,讓我對生命,有了新的價值體會。
對於劍橋,我隻是一個匆匆的過客,與絕大部分到過劍橋的人一樣,隻是在匆匆的人生奔走中,走過這一座美麗的城,如同一個小小的水珠,匆匆地流過劍河河道,沒有留下任何印記。
但是劍橋對於我,卻有著別樣的意義,無論身心或者情感,這裏都給予我很多的記憶和深遠的影響。劍橋之於我,它始終是神聖的,至高無上的,它將影響著我的一生,影響著我人生軌跡的每一個遞進。
這是我最後一次騎著自行車沿著劍河漫駛,溫暖的秋陽把光芒揮灑在我的身上,灼熱我的身體和靈魂。
劍河邊上的路是一條平坦的土路,自行車剛剛維護過,車輪與路麵沙沙的磨擦聲不絕傳來,怡耳悅心。
我回到仲夏之夢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南風吹拂,劍河水麵碧波蕩漾,水鳥遊弋。可能因為還是上課時間,河麵上不見往日揮汗奮拚的船隊,卻是多了許多寧靜。我突然想到,這或許是我一生中最後一次如此悠閑地親近劍河了,即使以後有機會過來,也不過是來去匆匆,聊作懷戀罷了。
一陣情感湧上心懷,眼中突然有流淚的感覺。這條河,給過我許多的快樂和情感體驗,將永遠流在我的心裏。
我站在河邊,在溫情的陽光和悠揚的南風裏,心旌擺動,恍如是河邊的一棵柳樹!
別了,劍河!
別了,劍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