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橋散記
依稀還記得
那一場雨,灑過衣裳
溫濕的味道
依稀還記得
那一縷風,拂過河麵
河水拍了岸
我的中國菜
在這一部分裏,我想,我還是暫時拋開那美麗的河道和大學的描寫,而去談一些俗人的生活。那就是關於我本人,我的生活和我的思想。
吃飯自然是最重要的事,民以食為天,我先說一下關於吃飯的故事。
早餐是很單調的牛奶麵包,或者有時候心血來潮做幾片鹹肉香腸,煎兩個西式雞蛋。這一套方法是現學現做,師傅是一位香港的陳姓博士生。如果你記得,我是在初到倫敦時的那一家酒店裏第一次嚐了這樣的早餐的味道,那時很餓,印象極深,就喜歡上了。後來,想吃的時候,我就會捉摸著做。
說起這位陳姓博士生,還有一段故事。
我剛搬進切斯特頓約翰夫婦的房子不久,在早餐煮食的時候,我們第一次遇見。我們都是做簡易的早餐,烤兩片麵包,就著黃油果醬食用。
我們打了招呼,之後,就在餐桌上聊了起來。
我告訴他我是中國人,姓王,英國文化委員會資助,做博士後研究,專業是微生物。他說他來自香港,在讀數理統計的博士學位。
因為我是先說的,自然用的是英語,但沒有想到,他也用英語來回答我。
我很納悶,都是中國人,說國語多好,與自己的同胞說英語感覺怪別扭的。雖然那時香港還沒有回歸,但畢竟還是一衣帶水,同宗同禮,講祖宗的語言就會親近很多。但是,看到他講英語,很規範的樣子,我也奉陪,也樂得有個人陪我練口語。畢竟才到幾天,需要慢慢習慣。
他對我一直很客氣很恭敬,稱我為王博士,我也正規地回稱他陳先生。
如是的交談持續了兩個多月。之後,有一個星期六,他來敲我的門,說有兩個朋友來訪,邀請我過去一起聊天。他說那兩朋友是專門來認識我的,因為他向他們談過我,他們就想過來結識一下。
陳先生依然用英語向他的朋友介紹我,我也隻好照他的樣子與他的朋友打招呼和交談。
對於他的規範稱呼和英語交談,我一直猜想,可能他認為在英國講英語是最規範的禮儀,既然如此,我就應該以人為先,遵從禮儀。他那兩位朋友都是香港人,一位在讀博士,一位在劍橋工作。
在快樂的聊天中,突然有一個詞卡住了陳先生,於是他用香港話請教他的朋友。剛好他的朋友也想不起那個詞,三人就靜了一下。我卻恰巧知道那個詞,見他們難住,便插話說了出來。
他聽到我回答他的問題,怔了一下,然後大聲說:“原來你聽得懂香港話!”
我說我本來就是廣州人啊,當然懂了。
廣州和香港的方言都是粵語,相通。
他大叫老天!說他遇到好幾個大陸來的學生,都是講普通話的,而他又不會說普通話,隻好用英語交談,卻沒有想到我會講粵語,害得他與我講了兩個月的英語。
我也大笑,原來如此,還以為是什麼禮儀相關的事呢!
西式的早餐,是我向這位陳先生學的。為了感謝他,我還請他到克萊爾霍學院共享過我的免費正餐。
因有時會請一些朋友一起享用我的免費正餐,所以也經常要在大學中心的餐廳吃不免費的午飯,那地方離唐寧街很近,有時導師或研究室裏的同事約一起吃飯,都是在這裏。
出國前有位在英國學習過的同事告訴我,英國的東西特別貴,不要在外麵吃飯,一頓飯要用去人民幣好幾十元,不如自己做個三明治,帶到實驗室。但這個事情我一直沒有做過,一是感覺沒有必要那麼省,二是我那實驗室都是西方人,他們都不帶餐,我自然不想那樣另類。
晚飯是回住處吃的。有時很早,六點多鍾就回去做好,吃了再返實驗室,有時就幹脆到十點多鍾才回去,再胡亂弄些食物對付肚子。我的胃口很好,不管吃什麼東西都覺得很香。
我的煮飯經曆曆史悠久。大約從七歲多開始,我媽媽就要我煮飯炒菜,開頭當然是她或者我爸爸看著我做,然後就讓我一個人自己弄了。
小時候煮飯還不簡單,連豬的狗的雞的鴨的一起煮好,喂了它們,然後自己才能吃。
一個人的飯,沒有豬狗雞鴨,好做得很。
每次煮飯,菜式都很簡單,我不喜歡魚,在學院的正餐和大學中心餐廳都是西餐,六七成熟的牛扒是我的最愛,所以晚餐也不再煮牛肉,以雞、豬肉和蛋類為主了。
我一貫喜歡雞蛋,無論煎炒煮鹵,都很對胃口。番茄炒蛋是常做的,小蔥煎蛋也美味可口,即使是整個蛋囫圇煮熟後加上醬油和鹵汁做成鹵蛋,或者直接煮幾個茶葉蛋,吃起來也都津津有味。
有次在學院吃飯,遇到一個澳大利亞來的學者,說起中國菜,他就一口不絕地讚起雞蛋炒番茄,說這樣簡單的菜式,吃起來卻是風味特別,中國菜真讓人想不明白,太神奇了。別說白種人想不明白,我自己也感覺很奧妙,這兩樣極其普通的東西,怎麼一配起來,就味道十足了呢?
洋蔥炒雞,也是我一道很成功的菜式。朋友聚會,我常常以這個菜式參與,深得好評。
有位朋友學著煮,卻學不到位,很不服氣。一次朋友聚會,大家對這道菜叫好的時候,他酸酸地說“洋蔥炒啥都好吃”,被大家一頓好罵,樂了一陣。當然,他是故意說來逗著玩的。
有一種炒豬肉的方法是家鄉的傳統,五花肉配上醬油、腐乳和蒜蓉,混配著調好,慢火煮上個把鍾頭,味道特別鮮美。有時聚會,朋友們會要我做這一道菜,並且量要大。
新鮮的豬肉不容易買到,隻有帕克斯草地旁邊磨坊路上的一家印度屠宰店有賣,但一定要早上去,遲了就沒有了。聽人說他們每天宰豬是有數量限製的。
印度店很特別,進門後是一條長長的通道,沒有窗,走二三十米到盡頭處有一個轉角,才可以見到兩個高高大大的印度屠夫和一張肉桌。桌子上擺著各種刀具,在不太亮的燈下發著寒光,兩個印度屠夫圍著大圍裙,拿著明晃晃的刀站在一旁。如果不是清楚知道那是個屠宰店,你一定會認為走進了什麼時間隧道,見到了某個古國裏的劊子手。
經常,我在廚房裏炒菜之時,約翰的夫人阿曼達就會過來,趁熱地分享一下我的廚藝,然後向我請教如何做中國菜。
很記得我給她講過一番大道理,聽得她雲裏霧裏。我說,中國菜不過是水加油油加水加多少油加多少水的技術,隻要掌握好何時加水何時加油,就能炒出好菜。她再問如何掌握何時加水何時加油時加多少水加多少油的問題時,我就說這是臨時判斷,靠的是經驗和直覺。
玄之又玄,有如天書!即使你有很高的廚藝,聽了我這樣的大道理,也會重新墜入雲裏霧裏。
不過,中國菜確實如此,如果你自己按所謂菜譜的步驟和時間的指導來做菜的話,絕對難以入口,因為手法和火候,文字是難以書寫的。
後來,我學會了煮紅燒肉。
俗人一生愛吃豬肉,特別是肥的,學會做紅燒肉之後,我隔一兩周就會煮一次,並且分量很大,分二三頓享用。不過,新鮮豬肉非常貴,是超市凍肉的十多倍價格,因而很多時候就用凍肉將就,隻在朋友聚會時才會去那條時間隧道走一次。
那一年春節,我的中國菜演繹了一出情感故事。
春節,雖然在異鄉,沒有假期,但畢竟是我們自己的節日,得好好準備一次聚會,幾個好朋友一起吃團年飯。
在實驗室裏忙了半天,下午便抽了半天時間準備一個團年飯。那天共做了八菜一湯,但現在能想起來的,似乎就隻有六道了。
“金鳳展翅”是一道廣東白切雞,大盤子擺了個展翅的姿勢。“魚跳龍門”為紅燒鯉魚,紅紅火火,似乎就要跳的樣子。這兩道菜式,都是祝願,其意一看便明白了。
“後羿射日”的材料還是我最喜歡的雞蛋,先煮熟鹵好,去掉兩端,再當腰用絲線絞斷,然後熱鍋炸好,湊足十個,喻為十個太陽。吃飯的時候,每人手持一根竹簽為後羿之箭,穿起享用。這一道菜當然也是祝願,祝願兄弟姐妹們在科研上能夠攻克難關,取得突破。
“嫦娥奔月”充滿柔情蜜意,但內容卻非常簡單。一個西式早餐蛋,謂之月,一根燙過水的菠菜,修剪一下,根頭向上斜拉,活活然的一個穿寬擺裙的嫦娥便奔月而來。這道菜隻是擺放,誰也沒有下筷。有兩人的夫人要來相聚,煮這一道菜作為祝願。
“故鄉情(芹)絲”是涼拌芹菜粉絲,這些材料都是在唐人街買的。菜式內容簡單卻寓意深長,一切為民為子為父為母為親為友的甜酸苦辣,盡繞在這絲絲縷縷裏。
“遊(魷)子當歸”則是當歸燒魷魚,希望能早成學業,報效祖國。
中藥當歸難住了我,早一天我把不小的劍橋跑完了大街小巷,居然都無功而返。於是,出菜的時候這道菜就隻有孤獨的魷魚。
朋友們看到清炒的魷魚,愣了,每道菜式都有點什麼名堂,這個不會是“炒魷魚”吧!湖南來的一位朋友說:“王兄,能不能解釋一下這魷魚的意思?”我指著魷魚說:“這道菜本應是‘遊子當歸’,但整個劍橋買不到當歸,隻好清燒魷魚了。姑且叫做‘遊子盼歸’吧!”
遊子盼歸,這個臨時想到的菜名讓人惆悵,大家聽後,好一會沉默!劍橋的自行車
如果有人問劍橋的主要交通工具是什麼,在劍橋生活過的人會告訴你,是自行車。
自行車成為劍橋的主要交通工具,其原因可能有兩個方麵。首先,劍橋城市平坦,少有高高低低的斜坡,且城市不大,上下班騎自行車少頃即到,自然自行車會受到歡迎。其次,劍橋大學可供大學生存放汽車的車位很少,你想開車也沒地方放,而每幢大樓之前,必有自行車棚,放置很方便。
到劍橋的第二個周末,我便買了一輛自行車。車子自然是在跳蚤市場買的,八成新。賣主是一個東南亞同胞,此兄幾天後要回國,自行車隻好臨時推到周末的跳蚤市場交易。我們公平成交,售價似乎是四十英鎊,比買新車便宜了許多。並且,這輛自行車有前燈後燈,還附送了一個小型打氣筒和兩把車鎖。買齊這些配件,恐怕也要二三十鎊了。東南亞仁兄也沒想到臨時還能賣回幾張紙幣,也很高興。
這輛自行車便伴隨我上班下班走親訪友和周末郊遊,成為我形影不離的忠實夥伴。騎車久了,慢慢地知道在劍橋騎自行車還有許多內情。
自行車是必須有前後燈的,且下午六點後一定要開,否則,你將可能受到違法指控。有時下午六點多鍾急匆匆離開實驗室趕去學院吃飯,因天色還早,太陽還未下山,往往會忘了開燈。於是還沒騎出幾步,路邊就必然會有人指著你,或者你騎車一晃而過的那些商店裏也會有人跑出來,對著你的背影,大叫一聲:“開燈”。
在劍橋,自行車是不能走人行道的,因為沒有非機動車道,騎車人就必須在主車道上與汽車比拚。據說議會對自行車行走線路有過多次討論,但相左意見無法統一。一派認為自行車走機動車道不安全,應走人行道。但另一派則憂慮自行車走人行道對行人不安全,應走機動車道。於是多次討論無功而終,劍橋的自行車騎手們便隻好捏一把汗繼續與機動車搶道。
有些地方自行車是不能去的,那便是城市中心的步行街道。這段路是我平時上下班必經之路,否則便要多繞好長的路線。我開頭還很認真,天天繞路走,從大學後院,然後過女王橋到唐寧街,或者從耶穌綠地旁邊那道美麗的小路到帕克斯草地,再繞回唐寧街。雖然兩條路線都很美麗,但畢竟隻是上班,不是遊玩,多走幾公裏的路並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於是,在發現步行街上有許多年輕人推著自行車行走之後,我也效仿起來。
但是,在那樣好的道路上推著自行車行走似乎也不是很讓人快樂的事,於是有時趁四周無人,便會急蹬幾步。但這樣做往往很不走運,旁邊的商店總會有人放下手頭的事情衝出來指責。因而終於明白英國乃守法的文明國度,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於是慢慢學乖,認真帶車步行了。
開頭,還會在將過步行街的最後幾米,蹬一腳溜出去。但這種情況終因見到一位黑人同道在臨出去的一刹那被警察抓住,才想到英國人對此已經忍無可忍,於是從此真的乖了。
騎車讓我養成了遵守交通規則的自覺性。
我先後在切斯特頓村和城堡山等地住過,這些地方離劍橋稍遠,騎車要走一大段公路。白天這些公路很繁忙,但深夜之後,就基本沒有什麼車輛行人了。
深夜從實驗室回去,因為一路沒有人,我常常就會不太在意紅燈。
有次,大約是十二點多了,我衝過一個紅燈的路口之後,發現對麵有一位騎車的白人,腳支在地上,在那裏等待綠燈。四周空無一人,他就那樣一腳著地,直到綠燈亮起,才慢慢地騎過路口。
這第一次的路遇沒有讓我有太多的觸動,直到後來不斷地發現有汽車、自行車甚至行人在深夜空寂的路口等待綠燈時,我才被他們遵守交通規則的自覺性所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