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劍橋(3 / 3)

夏季的雨天,你有時可以看到一兩個青年女子,遊人或者學生,打著小傘,走在這樣的卵石的小巷裏。那樣的快活,那樣的率真,那樣的清純,你心裏就會油然地產生出許多愛憐之情。

似是戴望舒的詩意,而我,就是那一個獨自彷徨默行的書生,在這詩意的小巷中等待那一個夢一般地淒婉迷茫的伊人。而那位天足行走的玉人,應該就是那丁香般惆悵的姑娘吧?有時,真想趕上幾步,告訴她,我已等待良久!或者,幹脆就脫去鞋襪,與伊人同行,一起感受那種天心自然和年輕浪漫,還有那夢一樣的詩意和心情。

雨中的劍橋,如畫,如詩,如一個悠長的夢!素裹中的劍橋

回想起來,此生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大雪,是在劍橋。

還有兩天才到聖誕節,天氣就驟然轉冷了,並且越來越冷!晚上,我從實驗室出來,就發現雪已經飄了下來。

劍橋的冬天是認真的冷!這樣的冷不同於我們北方的冬天,因為劍橋屬海洋氣候,濕度很高,風大,凍的感覺特別明顯。

走出係大樓的門,冰冷的風迎麵刮來,我拉起風衣的帽子,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騎上自行車,輾著路麵一層稀疏薄薄的雪片,趕回切斯特頓路的住地。

待回到房子前,身上已經灑了一層薄薄的雪花了。

我將自行車放在大門外的院子裏,打開那厚重的木門,屋內一股暖氣撲麵而來。住在大門旁邊套間裏的約翰夫婦還沒有睡,他們夫婦總是睡得很晚。我們這個公寓住著十多個學生學者,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度,但幾乎都帶有幾分工作狂的秉性,深夜才回來。有人開門回來,約翰夫婦總會出來,打聲招呼,噓問幾句。我經常想,英國人其實很熱情,並不像來英之前,在一些英語課文裏讀到的那樣,冷漠,或者冷淡。

我剛進門,約翰就在房子裏招呼我。我一邊應著,一邊關門,約翰從房間裏出來,接過我脫下的風衣,拍去上麵的雪,說了句,要下大雪了!

時近十一點了,我匆匆洗了澡,看了下書,就睡了。

外麵刮風的聲音很響,感覺得到雪是越下越大了。

屋子的暖氣調得很合適,我睡得很沉。

七點多,我照常起床,透過窗門,向院子一看,外麵鋪了厚厚的一層雪。我第一次見到這樣厚的雪,心裏有些興奮,就打開窗門從窗口跳出外麵。

近屋處隻有很薄的一層雪,但稍遠,屋子後院的草坪樹籬和遠處的屋頂,全部都給雪蓋住了,一層厚實的白色。離屋子稍遠,雪就很深了,一腳踏上去,會留下一個深深的凹陷。那雪,少說也有十公分的厚度。

好雪,好雪,我心裏不斷地讚美!

匆匆弄些早餐吃過,我就出了門。我要在這個大雪之後的早晨,看一看這一座素裹中的城。

街道和路邊的樹籬都鋪滿了雪,一層厚厚的白色。城市被一層厚厚的雪被覆蓋著,成了一片銀白的世界!

清雪車還沒有來,路上到處都是雪。我知道不能騎自行車了,就拉起風衣的帽子,走過積雪的街道,走近雪景中的劍河。

耶穌綠地水閘的步行橋上堆了一層雪,連橋旁的扶欄也掛上了雪花,我輕步走到橋上,向劍河上下觀望。

劍河的河水依然晶瑩閃亮,冷風吹過河麵,碧水蕩漾。河麵有一層白色的霧,隨風吹動,扶搖擴散,在冬日的早晨,顯得詩意,虛幻。

靠近河邊淺水的地方,結了一些薄薄的冰,那些冰很脆弱,一觸即碎,放到水裏,一會就融化了。

兩岸綠色的樹和草坪都成了白皚皚的雪原,一片晶瑩。在那些厚厚的雪被之下,綠色隱現,仿如水晶世界裏點綴的一爿爿翡翠,裝點著這一道碧色的河。

河旁的草地和樹籬上,少了秋日的鳥語蟲鳴,河麵上那些水鳥也不知道隱到什麼地方去了,少了它們的身影,劍河顯得很靜謐。

耶穌綠地和仲夏之夢都讓雪被蓋得嚴嚴的,不見了鬆鼠和鳥雀,一片原本生意勃勃的草地似乎進入了冬蟄的時節。突然,我從心裏湧起了一種異樣的情感。不是萌發的詩意,卻是一種宗教般虔誠和肅穆。這一大方曾經帶給我許多遐想的草地,此刻正進入了它的蟄伏,那些生命在雪被下默默地等待,等待著一個春開的日子,等待著新一輪的生命的蓬勃。麵對這些原本巨大的草地,我開始有了新的期待,待新春雪融嫩綠初生的時候,在這裏迎接一片盎然的生機!

在這樣一個嚴寒的早晨,我應該是這個素裹中的城市裏最早醒來的人之一,因為我在寬闊的耶穌綠地和仲夏之夢漫走的時候,似乎整個世界就是我一個人,公路上連汽車的聲音都沒有。當然,公路上鋪滿了雪,汽車還無法行駛。

踏著積雪,沿著河邊,我慢慢地走。在仲夏之夢走了一會之後,我突然想起了學院之間的那些小巷和那些橋梁,便快快地穿過耶穌綠地,穿過聖約翰街,從國王學院旁邊的小巷,走向學院區的這一段河道。

狹長的小巷隻有薄薄的雪,在青石板和橢圓卵石鋪成的路麵上,顯得單薄,一腳踏上,感覺不到雪的柔和,那古老的石路,依然堅硬如故。

我曾經想過,這些高牆之間狹長的巷子,或者最能體現劍橋的一貫。幾百年了,那些石頭就那樣堅持著,守著其最初的堅硬和冷峻,不問歲月,不問春秋。街道是時有維修的,盡管這樣的維修很少,但畢竟曾經有過。但這些巷子,卻是經年如故。就如走過這些巷子可以看見的在三一學院中庭草地上的牛頓,坐在那裏,那樣凝思著,一思就是幾百年。

這些小巷體現著古老劍橋傳承而下的務實和內斂的精神。盡管劍橋大學培養過許多政治家,對世界政治經濟的現行格局有過很大的影響,但劍橋人卻從不以政治為風向,在各學院大廳裏展示的人物,都是科學和文化的人物,似乎沒有見到什麼總統總理之類的畫像。三一學院門庭上的亨利八世,或者就是一個典型的說明。他手裏握著一支木椅的腳,站立了幾百年。沒有人想過,拿下那段學生惡作劇換上去的木頭,再換上一條象征權力的柄杖。

走在這狹長的小巷中,踏透薄雪,青石板堅硬依然的感覺,就如同我許多次在走過這些有著堅硬路麵的巷子時所體會的感覺一樣,是一個不朽活力傳承的觸動。那種堅實和內斂的感覺,依然可以透過薄雪,透過腳下,滲入我的心頭。並且,我可以肯定,那些古老的石板上,印著的偉人的腳印裏,也一定有著這樣的雪後的印跡。他們也會在這樣一個雪後的早晨,從這裏思考著走過。

一道道的橋梁和大學後院在素裹中依然婀娜。

古老的橋梁被雪被覆蓋,河麵的水草和河邊的垂柳,都掛上了雪,一片皚皚的白色。太陽初升,掛在高處的雪在陽光下似乎顯得有些閃眼的晶亮,讓這一個曾經嫣紅姹紫的後院,變成了北歐童話裏的水晶世界。

已有人踏雪而來了!幾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女生,在橋上打起了雪仗,飄紅的圍巾,翩飛的雪,脆響的笑,讓這個沉凝著積雪與冰寒的世界,變得溫暖,變得透亮,變得鮮活,變得美麗盎然。

走了一圈,我回到了唐寧遺址的實驗室。是寒假,別人都休息了,整個大院很靜。大院裏,雪覆蓋著地麵,由於遠遠近近各係的高高的建築物遮擋著四周,院子裏的風很小,感覺是少有的靜謐,特別的寧靜。

大院的進門處,雪地上有幾行稀疏的腳印,走向不同的大樓,應該是趕論文的研究生們踏雪而行的印記。

我踏著完好的雪被走向本係的大樓,看得出,我是第一個回這幢樓的人。在大門處掏鑰匙的時候,我回首自己踏下的一行腳印,突然覺得有些落寞。

聖誕節了,假期,隻有我們這些漂泊在外,無家可歸的人,才會在這個大雪後的早晨,走過孤寂的路,回到這一個同樣冷寂的大樓,機械地打發自己換在別處就不知道如何打發的時間。

習慣了在這樣孤寂的奮鬥中讓日子機械地過去!

開了大門,再穿過幾道門,走到我的實驗室。還沒開門,我就聽到電話的鈴聲,那鈴聲頑固地響著,似乎有些焦急的樣子。

我知道,假日的電話,大多應該是我的,因為這個實驗室隻有我一個東方人,其他人周末和節假日基本上都不會回來,他們的朋友也不會在這樣的時間打電話到工作場所來。

開門的時候,電話停了聲,待我進去,脫去風衣,坐下,那鈴聲卻又再次急促地響起。

是我一個好朋友打來的。他說一早就打電話到了我的公寓,約翰告訴他我很早就出門了。他估計我是回實驗室,但卻沒有想到卻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才走到。

我告訴他我在那兩塊草坪和後院走了一下。他說不要呆在實驗室了,去玩吧,到帕克斯草地去。

也好,我重新出了門。

太陽已經很高了,抬眼望去,東邊的大樓頂簷和樹上的雪在陽光的照耀下晶亮著,純白地閃著光,給這個古老的大院,披上了亮麗的素裹。青磚的牆,素色的雪,耀眼的亮,我突然感覺,那些雪似乎變得剔透了,古老帶著傳說般的剔透。

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而且特別大,帕克斯草地上鋪滿了厚厚的雪,已經有很多人來這裏欣賞雪景了。男女學生,孩子,大人和狗,把這個大草地零散地占領著。

我曾經說過這個大草坪,在到達劍橋第一天,我遇到它的時候是那樣無助,因為我完全失去了方向,而且帶著百來斤兩大件行李。然而,我又很幸運,在這裏我遇上了美麗的丹麥姑娘,她從遙遠的哥本哈根飛來,燦爛著美麗的笑,為我指點迷津。

經常,經過這個大草坪的時候,我會進去走上一會,那怕隻是匆匆地進去,匆匆地出來。因為這個大草坪,是我在劍橋的一個幸運之地,它結束了我從國內一路過來的狼狽,由此走向順利。

因此,我喜歡這個大草坪。

大草坪素裹著生氣,一片純美的雪白。草地裏那些冬青的樹,盡管壓著雪,卻是依然透著特別的生命氣息,那些伸展著破雪而出的枝葉,在雪白的素裹中,顯得傲然,顯示著生命的意誌和毅力。

我們在雪地上漫走著,一邊漫天漫地談論,一邊欣賞著這雪的草地和素裹中的城。

幾個孩子在玩狗,他們頑皮地把雪打在狗的身上,趕著它們滿世界跑。狗兒身上堆著雪,雖然有時可以偷空抖幾下身子,但雪依然是抖不完的。我突然想起一句關於雪的打油詩“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真的很形象呢!

幾個雪人被堆了起來,零散地站立在巨大的雪地上,雪人們都拿著枯草,帶著樹枝。在這一塊巨大的雪地裏,這些雪人似乎特別小,在寒風裏站著,一副孤獨落寞的樣子。

在我的近旁,幾個女學生也堆好了一個雪人。雪人身上插上了樹枝,一個綠色的飲料罐做了鼻子,顯得有點滑稽。雪人一米多高,斂著表情,雖然處在一群脆亮的笑聲之中,卻依然顯得落寞。

有個女孩把紅色的圍巾圍上了它粗粗的脖子,那雪人突然就生氣起來了,那張雪做的斂著表情的臉,似乎霍然地燦爛了開來。

我從旁走過,一個女生過來,遞給我一個相機,要我幫忙拍下她們與雪人一起的合照。我接過相機,走近,讓她們在雪人旁擺好架勢,我調整著自己的站姿和鏡頭的角度,在取景框裏仔細尋找自己最滿意的畫麵,幫她們拍下這潔白淨美的雪的世界和她們燦爛著的美麗。

我突然就被觸動了!一片皚皚的白雪,幾個燦爛著笑容的女孩子,她們身上或淡或豔的風衣,色澤鮮豔的手套,飄紅的圍巾,各式的帽子,以及她們桃紅色的笑臉,在陽光的照映下,組成了一幅好美麗的畫!

我輕輕地按下快門,怕驚擾了這純美的畫麵。

“太美麗了!”我不禁輕輕地讚歎了一句,然後說,我再給你們取個遠景吧,她們笑著應著,我為她們一一拍了照,然後,慢慢地離開。

那個時代,數碼照相還沒有發明,照相用的是膠卷,需要顯影衝曬才能看到最終的畫麵。我沒有機會看到這幾幅照片的最終效果,但我卻堅信那幾幅照片一定拍得很美,因為那一刻,我的心被深深地觸動過!

傍晚,我隨心地穿越城市東側的草地和樹木間的路,走回我在切斯特頓路的住所。

一天的太陽把樹冠上的雪融化了很多,冰淩狀地掛在樹枝上,仿如琉璃一般。草地上厚厚的雪層堅實了許多,白色包裹著的草地和戴著雪帽的古老建築,多了許多水晶狀的潔淨和晶亮。劍河水麵上依然蔓生著薄薄的一層霧氣,在和風的吹動下,夢幻般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