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性的劍河
大西洋的風
拂過我的頭發
亂了,又順展
不列顛的雨
灑在我的臉上
濕了,再風幹
隻有你
流過的心田
從此不再枯渴
隻有你
滋潤的魂靈
從此不會彷徨
曲高和寡
我知道,我應該寫劍河了,但我卻一直不敢動筆,停筆兩個多月了,思維就停在這條河道上,無法向前。很多次,我感覺到可以寫了,但拿起筆來,卻又遲疑地放下。對於這一道靈性的河,我不敢輕易寫它!
確實,劍河真的不好寫。它太高了,高得我隻能仰視一個不全的側影,它太美了,美得我有限的言語修辭難以比擬它的靚麗,她所蘊含的內容太豐富了,豐富得任何人都隻能在它麵紗飄動時看到它曇花一現般的一角美麗,它的內涵太深邃了,即使是最優秀的洞察力也難以洞察一二。麵對這樣的高這樣的美這樣的豐富這樣的深邃,以我一個理性的學人,如何能描述得來?
然而,我卻不能不寫劍河,因為在那一段人生的日子裏,它始終不離我的生活,隱現在我的視野,浸潤著我的心靈,滋養著我的性情,多少年來,一直縈繞著我的夢魂。
劍河是英格蘭島上一條普通的河。說它普通,因為它確實與別的河流別無二致。從高低的山嶺流出,一路容納了眾多的溪流,奔向低處的海。它與別的河一樣,滋潤著河旁的綠地,田野和村莊,滋養著流域的人民,流入浩瀚的海洋。
劍河又是一道不普通的河,這是縈繞著劍橋大學的河。這條河流,滋養著劍橋大學,影響著一代代的學子,他們在劍河畔獲得靈感,創造著科學和文化,推動著人類文明的進步。
有時我想,如果沒有劍河,這所大學又會是一個什麼樣子呢?或者,它依然會有著它的輝煌,有著它所創造的燦爛嗎?有時,我感覺到,那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因為那些輝煌,是由人來創造的,而不是由一道河來完成。但是,當我一次次穿行於河邊的一個個學院,來往於河上的一道道橋梁,留連於河邊的草地,冥想於河岸的一草一樹,撫摸著一道道特色各異橋梁上的一石一木之後,我又對這樣的推斷產生了懷疑。因為,這一道水色碧麗的河,與河上一道道人文氣氛極濃的橋梁,與河邊的一方方生機盎然怡心育心的草坪,與一座座古老肅穆莊嚴勵誌的建築,是那樣渾然一體,不可分割。不容置疑,劍河已經成了大學的一部分,存在於它的理念和精神之中!
於是,我敢斷言,離了劍河,大學將是另一個樣子!一個山坡上的大學,絕難產生如劍橋大學一樣的滋潤文明的靈氣。或許,這就是劍橋人所說的“沒有劍河就沒有劍橋”的根本意思吧?試想想,20世紀以來八十二位諾貝爾獎得主的數字,已經沒有任何一所大學能望其項背,這個數字超越了其他任何兩所大學的總和,更不用說那些站在人類文明高處的巨人一樣的偉大姓名了!
毫不誇張地說,在我所在的那個時期,從我所認識的劍橋的朋友以及在劍河畔遇到的那些經常更新的麵孔來看,我是最留戀劍河的。無論春夏秋冬,無論陰晴雨雪,隻要有空,我就會騎上自行車,沿劍河向南或者向北或近或遠地走上一段。大多時候,都是我自己一個人走,走走停停,欣賞著沿河兩岸的秀麗風光和碧綠清澈的河水,回憶著我所知道的劍河的曆史和故事,體會著這水這岸這風光裏所蘊含的理念和意義。一走就是幾個鍾頭,甚至直到夕陽西下,才匆匆返回。
我喜歡一個人走,因為我確實難以找到合適的同伴,他們很難如我一樣能耐心地在河岸兩旁的那些易走或不易走的小路上漫步踽行,很難如我一樣懷著憧憬之心去觀賞這一條並不寬闊的河,很難如我一樣長時間靜坐著對著河水冥想讓思緒飛翔,很難如我一樣如此留連陶醉在這一道綠色的靈性之中。
記得有一次,我請了三個朋友與我一起走,他們對曆史哲學文化都表示有很強的興趣。我想讓他們好好浸潤於劍河,以便在繁忙的學習和工作之隙,有一個怡心的去處。
那是冬季的一個上午,幾天前剛下過大雪,白皚皚的雪原覆蓋著劍河的兩岸,綠色隱現,恍如水晶世界中點綴的一爿爿翡翠,擁著這一道碧色的河。那樣優雅,那樣靜謐,那樣清純淨美。
有太陽,隻有細微的風,感覺並不太冷。
從仲夏之夢草地一路下來,我一路放慢車速在前麵引路“講解”,開頭他們尚能附和著讚歎,但走了幾裏路之後,慢慢就趨於默然了,隻是默默地跟在我的後麵,或走或停,緘默著,沒有了個人的觀感。直到我興致盎然講了一氣覺得身後靜得出奇而下車回望的時候,才發現那三個家夥扶著自行車,在遠處看我。他們見我回頭,便狂笑,便大聲叫道:“我們回去吧!”
或者,他們居於劍橋,每日穿行於劍河兩岸,劍河的容貌,司空見慣,沒有感覺了,這是常有的欣賞麻木。又或者,他們疲於學習和工作的壓力,對周遭的事物失去了觀賞的心情了,這也是人們常有的心理狀況。
可是,那些千裏迢迢趕來與劍河相會的悠閑遊人呢?他們抱著探訪劍河探究劍河的渴望而來,也暫時沒有工作或者學習的壓力,他們能體會劍河嗎?
城區的一段河道,是遊人特別多的地方。人們在河邊競相拍照,喧嘩著從一道橋走向另一道橋。在河裏蕩舟的遊人,或者競渡或者嬉鬧,把一道平靜的河攪得波翻浪卷。
我知道,他們與劍河擦肩而過了!他們見到的,隻是一道水,這樣的水,並非劍河特有。不過,我也知道,他們不需要解讀劍河,他們所需要的,隻是幾幀照片,一個到此一遊的留念,或者就是一份純粹的遊走的興致。
劍河,靜靜地流著,隻要遊船一過,它就會很快地撫平被攪亂的水麵,撫直那些被擾亂的水草,很快地恢複了它的雍然寧靜。宛如一位端莊仁愛的女王,柔然揮去飄落在身上的一枚枯葉,矜持著她的典雅高貴,繼續款步前行。
我知道,劍河,不喜歡熱鬧,它需要寧靜需要優雅需要靈性的心。因此,我就告訴自己,欣賞劍河,必須獨自揣著心地看。優雅靈性的劍河,沒有優雅靈性之心,是難以體會的。
但我知道,即如我這樣對這一道河流有著深深情結的人,因為缺少優雅靈性的心,對於劍河,所能洞察的,也隻是一個表象的延伸而已,對於它那些高於世俗高於功利高於情感高於理念的內涵,卻是難以觸到!
然而,我卻不得不寫劍河,在我的這一次心靈的記錄裏,不好好地寫劍河,就會讓這一係列的文字,失去了靈魂,失去了骨骼,甚至失去了寫的意義。因此,我不能不寫它了,盡管我知道,我的描寫過於淺顯過於單薄過於蒼白。
或者,劍河,它就是注定的曲高和寡!它深邃的內涵,不知道誰人可以揣摩?徐誌摩說,“康橋的靈性全在一條河上”,這是詩人的言語,但我相信卻是心的體會,也是劍河之於劍橋的特別的意義。拜倫潭
拜倫潭,劍河的起點,位於劍橋市南麵,一座四季濃鬱的高處。
我第一次走到拜倫潭,完全是出於無意!
那是秋天一個星期六,我一個人騎車到劍橋城南的一處自然保護區,這個保護區是早一天我在一張關於劍橋自然景區的地圖上發現的,那地方標了一片綠色。我有天然的趨綠性,對這樣的區域特別感興趣,於是第二天一早我就來了。
從切斯特頓路出發,穿過城市,向南走了約半個鍾頭,十來裏路的光景,就到達了一個叫特蘭平頓(Trumpington)的村莊。然後,我就從這裏進入保護區,一帶不高的小丘陵。
劍橋處於北緯52度線以北,樹林是屬於北溫帶類型的。這個保護區少見高大的喬木,灌木和草本植物為主,顯得較為稀疏。樹冠草叢之中,活躍著許多鳥類和其他動物,時有秋蟲在翠綠叢中鳴唱,很幽清的環境。
樹林還算好走,林間有一些為旅人開出的路,路麵沒有任何鋪設,但因為平緩,雨水的衝擊很少,路麵較平坦,遊人可輕鬆地騎著自行車走。
雖然是周末,但來這裏的人還是很少。我在林子內行了個把鍾頭,隻遇到五六次人,多是夫妻或者男女朋友出來度周末的,也都是騎著自行車出遊,估計多是劍橋大學的學生或者教師。可能在林子裏多少有些孤單的感覺,遇上人時會有些高興,大家都很熱情地問候,還遇到過一群女孩子,三個人,正坐在路旁休息,還嬉笑著邀請我加入她們的隊伍。
樹木不高,樹冠較稀,可以見到秋日的天空飄著白雲,而且在林子裏並不孤單,我心情很好,就在那裏穿行,見路便走,既是觀光,也是鍛煉。我沒有帶指南針,但有太陽,隻要有太陽,就有回去的方向。並且,我已經從地圖上知道這個區域並不大,不至於迷路而走不出來。
我常常離開大路,進入林區的小路。我在農村時練就的車技,能夠在山路上載重行走,因而在這些小路上行走自如。當然,有時需要下車,把車子抬一段路,或者折回走別的路。
就這樣,我隨著感覺,在林子裏穿行。
就這樣,我走近了那個湖,是從其南端的公路旁邊穿過林子間的小路走近它的。
那是一個長形的湖,狹長彎曲,因而無法看到另一端。
秋天,長空碧透,湖水映著天空的顏色,也同樣的碧澈晶瑩。湖邊的樹林極少高大喬木,灌木為主。因是仲秋,樹葉已有些轉黃,有些灌木和野草已經轉成了淡紅的色澤。這樣的秋色,也讓湖水近岸邊的一帶,帶上了更多的色彩。湖麵上有許多水禽,與劍河上的水禽相似,種類不少,但我說不出類別,因為我對鳥類沒有知識,隻知道有一種白色的大鳥似乎是天鵝。
我沒有在湖邊逗留太久,再轉一會就轉出了樹林,回到了特蘭平頓。
已是下午,我到了一個小飯店,要了一份半熟的牛扒和一杯咖啡,充作午餐。
人很少,我與侍應生談了一會,就談到了那個湖。我說我從那邊的一道公路接近了一個湖,想知道這個湖叫什麼名字。他告訴我,那叫拜倫潭(Byrons pool)。
哦!拜倫潭!劍河的源頭!我還打算遲些時候沿劍河逆流而上去看它呢,沒想到今天就無意間走到了!
侍應生告訴我,從村莊的旁邊還有一條近路,可以直到潭邊的壩上。
午餐之後,我按侍應生說的路,重新到達了拜倫潭。這是拜倫潭的北端,我原來到達的是湖的南端。
拜倫潭原為一個堰潭,堤壩將河水攔起來而形成的一個水庫。因為浪漫詩人拜倫在劍橋大學學習的時候經常在這兒遊泳和寫作,因而這個潭就改稱拜倫潭。
初會了拜倫潭之後,我就時常會抽空前來,在不同的季節裏,體會拜倫潭的韻味。
這裏確實是一個優雅之地,難怪“三心二意”的拜倫也會專注著經常到這裏遊泳和寫作,這確是一個充滿詩意讓人滋生靈感的湖。
春天,積雪融化,草木逢春,看著那一點點的綠慢慢地漫透山野和湖泊,山野的花一點點地開放,愉悅的詩心一定會如同那些綠樹一樣生長,如同那山花一樣綻放。
夏日,草木都翠綠著,樹林間鳥雀歡叫,草叢裏昆蟲鳴唱。夏季的雨,把樹林和草地都洗滌得翠綠異常,空氣中充滿了濕潤心靈的氣息。湖麵上水鳥交頸相依,樹林間鳥雀比翼飛翔,各式的花依然燦爛地綻放著。這是一個生命蓬勃的季節,這樣的季節,必然可以點亮一顆蓬勃的詩心。
至於秋季,那是愁緒和快樂同在的日子,漫山紅遍,滿垌金黃,既有生命的凋落,也有收獲的豐碩。詩人的寫意,自然可以隨心而生,不管是“逢秋悲寂寥”還是感覺“秋日勝春朝”,都是詩意最濃的季節。
冬日的拜倫潭,處在四麵的素裹之中,樹木和野草都蓋著厚厚的雪被,北風勁吹,生長的希望被牢牢地覆蓋著,壓抑著!那一泓淥水,因為少了湖畔的生命相映,也壓著生氣,沉靜地等待春開的日子。此時,拜倫一定會想起他苦難的童年和殘疾的身體所帶來的苦痛,他的反叛精神和建立新世界的意誌一定會變得更強。
這真是一個天然的怡情寫作的聖境,難怪拜倫如此地迷戀著它,會不舍冬夏地到這裏寫作,到這裏遊泳了。在這裏,拜倫完成了他一生的第一部詩集《閑散的時光》,完成了劍橋大學的學業。據稱,拜倫就是在拜倫潭練就了自己的遊泳功夫,強健了體魄。畢業兩年之後,在1810年5月3日,拜倫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泅過了土耳其的達達尼爾海峽,從歐洲遊到了亞洲。拜倫說,隻身泅渡達達尼爾海峽,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事”,而對於在拜倫潭度過的時光,他認為是“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拜倫潭靈性的水,滋潤了許多科學家、詩人、文學家和哲學家。他們,或者是循著拜倫的足跡,或者僅僅就因為一種情感和宿命的使然,在劍橋大學學習的時候,也會常常到這裏來,沐浴拜倫潭傳承百載的靈性,在與水體交融的體會中,獲得心靈的自由和靈感的馳騁。不僅是男人,就連英國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在劍橋大學的時候,也常會在某些月色迷蒙的夜晚,裸著美麗,在拜倫潭遊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