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的一下,三爺手中的拐杖倒在了地上,三爺像一尊水中的泥胎慢慢地癱坐在地上。
許仙一看就慌起來,忙朝後院喊叫,大燕和她媽都跑過來,他們把三爺從地上拉起來,扶到後院的堂屋裏去。
許仙不停地叫著,三哥,三哥。
三爺在燈光裏怔怔地看著許仙,三爺說,我沒事兒。
許仙說,我就怕你受不了。
三爺說,我真的沒事兒,我隻是求你,這事兒可不敢往外說。
許仙說,三哥,你放心。
三爺說,有你這句話,就是給我王老三麵子啦,大燕她媽,做飯。
許仙說,不麻煩,我得回去,黑了我還得到公社裏去聽人家訓話哩。往後有用著我的地方你隻管說。
三爺說,那我就不送你了,麻煩你跑這麼遠。
許仙說,三哥,你說這話就外氣了。他說完,就走出門去。
三爺坐在那裏聽著許仙的腳步聲漸漸地小下去,後牆桌子上的燈光映得他灰黃色的臉忽明忽暗,三爺說,大燕,去把我的拐杖拿過來。
大燕按照三爺的吩咐,到茶館過道裏把拐杖拿過來,三爺接過拐杖,對大燕說,麵朝北站好。大燕不知道爺爺要幹啥,她就看著媽。她媽說,恁爺叫你站你就站吧。大燕就麵朝北站好了。這時三爺突然揚起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朝大燕的腿彎裏打去,隻聽大燕叫一聲就雙膝落地,跪在了那裏。
大燕她媽被驚嚇住了,她看到三爺又揚起了手中的拐杖,忙上去攔住了。她說,爹,你這是弄啥哩?
三爺伸出他的老手指著大燕說,你說,你肚子裏的孽種是誰的?
大燕驚恐地看著爺爺,可是她不明白三爺的話。倒是她媽明白了三爺的意思,她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她拉著大燕說,你說呀,是誰的?
大燕說,啥是誰的?
她媽說,你還叫我咋有臉出門呀,你說呀,到底是誰的,你到底跟誰好了?
大燕說,沒有跟誰好呀。
她媽說,沒跟誰好,那你肚子裏的孩子是從哪兒來的,你說呀!
孩子?大燕終於明白了媽的意思,她像當頭被誰擊了一棒,一下子暈倒在地上了。三爺站在一旁一下又一下捶打著自己的胸口,三爺嘿嘿地哭嚎著,他一邊哭一邊往外走,呀,這個家,這個家……
三爺捶著自己的胸膛回到茶館裏,一下子倒在了小兜床上。
冬天已經來臨,寒冷像大燕低低的哭泣聲占滿了三爺家院子裏的角角落落。三爺躺在茶館過道的小兜床上,聽著從後院傳來的大燕痛苦的呻吟聲默默無語,他對那痛苦的呻吟聲已經麻木不仁。他看到大兒媳婦從後院裏走過來,三爺就說,還沒有見紅嗎?
大兒媳婦說,沒有。老天爺,這可咋弄呀,藥都吃了十幾副了,啥法都用上了,孩子都快受罪受死了,還不見紅,你說咋弄哩?
三爺閉著眼睛躺在那裏,久久地一言不發。
大兒媳婦說,爹,你看咋弄哩,要不就別折磨她了,要生就讓她生吧。
老天爺呀——
三爺終於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來,我王老三前世做了啥孽呀,老天爺——
爹,再這樣下去,就會出人命了。
三爺說,去吧,把大燕叫來。
大燕媽急忙把大燕叫過來。大燕在三爺身邊跪下來,三爺伸出他那枯幹的老手撫摸著大燕的頭。三爺說,燕兒,不是爺心狠,這樣的事兒出在咱老王家,咱老王家的人就再也沒臉出去見人啦。爺不是不疼你,是爺沒辦法,事兒到了這一步……
三爺說著伸手從枕頭下摸出一疊錢來,三爺把錢遞到大燕她媽手裏,三爺說,去吧,你跟大燕走吧,隨便到外邊找個地方,找個人家把孩子生下來,去吧……
大燕媽說,爹……
大燕哭泣著說,爺……
三爺說,去吧,到了這一步,也隻有這個辦法啦。
大燕媽說,你咋弄,家裏沒有一個人。
三爺說,別管我,走吧,別管我,小良、小明、春玲,他們會回來的,我在家裏等著他們。
大燕媽說,爹,就你一個人……
三爺說,我沒事兒,走吧,我啥樣的罪沒受過?啥樣的苦沒吃過?去吧……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上午,大燕媽和她的女兒各自背著一個包袱走出了茶館,由於她們身上各披一條粗布單子,在街上和她們相遇的潁河鎮人沒有一個認出她們來,他們看著這對母女走過飄揚著雪花的大街,誤認為那是一對路過潁河鎮的外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