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抬起頭來，在漸漸灰暗下來的天色裏，他再次看到了那個已經變得有些模糊的酒精樓，酒精樓在風中發出的哀鳴清晰地傳過來，可是三爺聽不懂那聲音，所有的潁河鎮人都聽不懂那種聲音，他們不知道那就是三爺的孫子小明的冤魂在哭嚎，在夜間，許多人都會因為這種聲音而久久不能人睡，半夜裏，從睡夢中醒來的人也會因為這種聲音再也不能人睡。白天裏，鎮裏的人們就會相互地詢問，你聽到夜裏的聲音了嗎？
啥聲音？
哭泣的聲音，那聲音一夜都不停。
聽到了，最初我還以為是誰家死了人呢，可是不像，那哭泣聲好像是隨風從天空中飄來的。
說不定是哪個冤死的魂靈吧。
是王洪民嗎？
不會吧，他已經人土了。
是劉嘉生嗎？
也不會。他和英子埋在一塊兒啦，無論如何兩口子也死到一起了，活著在一塊兒，死了又在一塊兒，也算燒到高香了，他還有啥話可說的呢？
八成是豐收，豐收是生生被大火燒死的呀。
可是他媽和她姐每天都去酒廠裏去哭呀？她們的聲音都哭啞了，也夠他的啦，白發人哭黑發人，他還能怎樣呢？
那能是誰呢？你聽那聲音就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是呀，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八成是三爺吧，三爺的家一下子成了這個樣子，是三爺在夜間為他的家人叫魂吧。
不像，隻有冤死的人才會發出這樣斷人心腸的哀鳴。
是呀……
許多在一塊兒議論的人都同意這樣的結論。到了夜間，人們都躺在床上在漸浙瀝瀝的雨水裏仔細地傾聽著那鬼魂的哀鳴，大人會對身邊哭鬧的孩子說，別哭，你沒聽到冤死鬼又出來了嗎？
可是鎮上的人都不知道那聲音是從哪裏發出來的，也沒有人知道那是哪個冤死鬼的哀鳴，他們聽不懂那個冤死的人在說些什麼，在這個鎮子上，隻有一個人能聽懂這種哀鳴，這個人就是文寶。文寶立在河岸上對著光線暗淡的鎮子說，你是雨嗎？你從天上來嗎？你會搖動樹梢嗎？你會淋濕人的心嗎？是的，人的心都被你淋濕了。你還要怎樣呢？你這沒頭沒尾的雨呀，你總是這樣哭泣，可是誰能聽懂你說的話呢？沒有人能聽得懂呀，你就歇歇吧，你一定很累很累，你就歇歇吧。
在那個傍晚來臨的時候，風真的停了，雨也真的停了，人們再也聽不到那讓人心悸的哀鳴了。許仙跟著三爺的大兒媳婦來到茶館裏，去掉草帽，他對三爺說，雨停了。
三爺說，晴吧，要不人就沒法活了。
許仙說，三哥，你叫我有事兒？
三爺說，有事兒，想叫你看病。
許仙說，不敢不敢，我可是牛鬼蛇神呀。
三爺說，你是鬼是神我還不清楚？大燕都病了好幾天了，我叫你過來看看。
許仙說，三哥，還是去醫院吧。
三爺說，你看不起我王老三了？
許仙說，看三哥你說哩。大燕呢？大燕在哪兒？
大燕來了，許仙就給大燕號脈。號完脈許仙對大燕她媽說，掌燈吧，讓我看看她的氣色。大燕就跟著許仙來到了後院裏，在燈光裏他看了看大燕，然後說，伸出你的舌頭。大燕就伸出了舌頭，許仙說，胸悶嗎？大燕說，胸悶。許仙說，想吃飯嗎？大燕說，不想吃，隻想吃酸哩，心裏不是味。
許仙心裏想，這哪兒是病呀。許仙就從後院來到茶館裏，茶館裏沒有掌燈，許仙在灰暗的光線裏看不清三爺的臉。
三爺說，看完了？
許仙說，看完了，許仙又說，大燕今年多大了？
三爺說，過了年就十八了。
許仙就不再往下說。三爺說，有啥就直說吧，要不我會把你喊到家裏來？
許仙說，三哥，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呀。
三爺說，你說吧，我不生氣。
許仙說，按說這也是喜事，她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