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四孩兒和大琴(3 / 3)

大琴大約覺察到了母親的注視,抬起頭來,竟是朝母親傻笑了一下。母親並沒回她一笑,她也不在意,臉上依然帶了笑容,刷刷地揮舞著掃帚。

院子掃完還不肯罷休,大琴又開始用三輪車向外倒運院牆下的一堆碎磚爛瓦。四孩兒記得那還是去年砌院牆時堆下的,母親一直在催促哥嫂清理出去,哥嫂也一直答應著,隻是總也沒顧上。四孩兒覺得哥嫂是在故意留給她四孩兒幹,仿佛她四孩兒隻配做做這種事情;而四孩兒也就故意地視而不見,任憑母親抱怨了一次又一次的。可是,大琴卻在替他們做著這件事情了,你看她一鍁又一鍁的,咣啷咣啷不停地響,一整個院子全讓她弄出的聲音占滿了。她似還嫌不夠,嘴裏還哼了曲子,是“妹妹我坐船頭,哥哥在前麵走”,哼得沒味沒調的,卻隻管哼,從頭哼到尾,又返回來從頭哼,手上沒完沒了的,嘴上也沒完沒了的。

這堆碎磚爛瓦整整倒運了三車,到第三車時四孩兒跑出來要幫大琴,大琴卻把四孩兒推在一邊,堅持自己運完了。看了大琴汗淋淋的臉,四孩兒說,你這又何必,為一頓早飯。大琴說,誰為早飯啦?四孩兒說,那你為什麼?大琴看看北房門口站著的四孩兒的母親,又看看東房趴在窗口的四孩兒的哥嫂,四孩兒的父親仿佛也正在推門走出來。大琴就忽然大了聲音說,我喜歡,喜歡你們家的人,喜歡給你們家幹活兒。

大琴的話一家人是全聽見了,包括四孩兒,全都有些怔怔的,麵對一個宣布“喜歡”他們的人,他們還能再對她不友好麼?

結果是大琴被留下來,與四孩兒一家人吃了早飯。

早飯十分地簡單,饅頭、雞蛋、玉米粥,還有兩盤白亮亮的土豆絲和綠瑩瑩的黃瓜條。但這簡單的飯菜讓大琴吃起來,竟是樣樣不簡單的,饅頭又小又白,正中一個豔麗的叫人心動的紅點,拿在手裏簡直都不知從哪裏咬的;雞蛋是切開來的,黃是黃白是白,花瓣似的擺在盤子裏,漸漸被人們一瓣一瓣地夾去,也是叫人有些心疼的;玉米粥裏放了白糖、豆瓣、核桃仁什麼的,又甜又香,喝下一碗還想喝第二碗;土豆絲和黃瓜條則一甜一鹹,一白一綠,要味有味要色有色,雖是家常菜在這裏卻格外地有些高雅氣的。

大琴開始吃得還算斯文,大家不講話,她也不好講什麼,隻學了四孩兒的樣子,無聲無息地喝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夾菜,饅頭也要先掰下半拉,隻拿了另半拉,吃完了才可以再拿。不像她自己家裏從來是一整個饅頭舉在手裏,且那饅頭比這小饅頭還大出四五倍。漸漸地,四孩兒的父親說了句什麼,大家就也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起來,無非是理家過日子的事情,但在大琴聽來,句句都是有道理在其中的,一人一條道理地合起來,就像開了一個會議。但發言的人總是四個人,唯有四孩兒一句話不說,眼睛盯了飯菜,仿佛心思全在吃上了;卻又吃不多,半天那半拉饅頭才下去幾口。有時候母親問一句,四孩兒你說呢?四孩兒就說,我說什麼,我不曉得。母親大概以為她真不曉得,就不再問。這時,大琴倒是盼四孩兒說點什麼,以找到自己搭話的機會。她便悄悄問四孩兒,你怎麼不說話?四孩兒卻不理她,沒她這個人似的;而其他人隻顧說啊說的,不要說她,連四孩兒也叫他們給忘了;大琴要給人家盛飯,人家就將碗遞給她,繼續著說,了也不了她一眼。好歹他們聊起來,對她就不那麼注意了,她可以寬鬆、自由得多了,喝粥的聲音能夠放大,菜可以夾得多一些,饅頭咬起來也可以塞滿腮幫子了。

可是大琴沒有想到,四孩兒的母親一直在注意著她,有一刻四孩兒的母親猛不丁像問四孩兒一樣問她,大琴,你說呢?

大琴還有一口饅頭在嘴裏,匆忙咽下去,卻連問的問題也咽沒了,隻好反問,說什麼?

大家便笑,誰也不指望她說什麼,就為看她的傻樣子似的。

大琴恍惚記得大家是在談菜價的事情,就看了四孩兒的母親說,嬸嬸,往後再有菜賣,交給我好了,百八十斤的我捎帶著就賣了。她曉得她的答話與剛才的話題無關,剛才的話題是寬泛、虛無的,說的是菜價,農民的、中國的命運似乎都扯上了;而再寬泛、虛無,四孩兒的母親和嫂子也要種菜、賣菜,她們對具體的好處的需要大琴是更曉得的。

果然,嫂子的臉上先有了柔和的光澤,她問道,大琴你家的菜還賣不完,怎麼來幫我們呢?

其他人都停止了說話,一齊向大琴望著。大琴心裏便有些得意,想這些傲慢的人們,原來也是不難攻破的啊。她便不肯放過這機會,向大家講述起自己賣菜的故事。一樁又一樁的,無非是她怎樣聰明地對待那些城裏人的事情。她說城裏人看起來精明,其實特傻,你張口叫他們一聲大姐大哥,他們就先減了三分警惕了;你若說你不是菜販子是種菜的,錢多錢少看著給吧,他們就興恨不得多給錢少要菜了。這時候你就一邊誇自己的菜好,一邊狠狠地短斤少兩,保證就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了。她說,當然也有不傻的,你叫他一百聲大哥、大姐他(她)看也不看你一眼,你說你不是菜販子是種菜的他隻搖頭不說話,你若想在斤兩上做手腳可算撞在槍口上了,他(她)一抓一個準,撅了你的秤杆子不算,還要帶你找工商的。這種人啊,你想巴結都巴結不上,他就一天買你十八回菜,也不會記住你的模樣。不過我也不在城裏住,巴結他們做什麼,賣完菜就走人,也就個把鍾頭的事,像那一呆一天的人,那才叫傻呢。

明知大琴的講雲山霧罩的,大家也饒有興致地聽著,他們這樣的家庭,哪裏有過大琴這樣的講啊。四孩兒的母親和嫂子雖也賣菜,但從沒去過城裏的菜市場,隻在菜地就把菜賣掉了,菜販子將那菜價壓的,總是讓她們又心疼又無可奈何,誰讓她們不肯受賣菜的苦呢。

吃完了講完了,大家都站起來,各回各的屋去了,隻剩下了嫂子和大琴。按習慣嫂子是要留下來收拾碗筷的,可是這天早晨,卻是有大琴幫著嫂子了。大琴甚至說,嫂子你忙你的去吧,我一人兒就行。嫂子堅持了一會兒,還是高高興興地離開了,離開時對大琴說,看不出你還蠻懂事的。話裏雖仍有小看的意思,卻是和緩的開始,這開始的意味,大琴是深切地體味到了。

剩了大琴一個人,大琴環視一遭明亮、整潔的廚房,心想,媽的,人家的廚房都比自己住的屋子漂亮呢。又見大大小小的櫥子足有十幾個,地上靠牆擺了半遭,牆上麵還掛了幾個,也不知都裝的什麼。打開其中的一個櫥子,就見盛滿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瓶瓶罐罐裏竟全是做菜做湯的作料。大琴想,世上的人們,可真有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啊,而她家那日子,能叫日子麼?

正翻看著,就覺得門口有人影閃進來。大琴一驚,關上櫥子定睛細看,原來是四孩兒。

就見四孩兒看看水池裏的碗筷,忽然問道,你會洗碗麼?

大琴笑道,洗個碗,誰還不會。

四孩兒卻不笑,臉色還有些沉沉地說,我們家的碗可不好洗。

大琴正要問什麼,四孩兒竟是一轉身走出去了。

大琴看看腳下的拖鞋,心想或許四孩兒是為了這雙拖鞋吧;又想起吃飯的時候,她給這個盛了給那個盛的,唯有把四孩兒忘記了……大琴笑一笑,覺得四孩兒真是小孩子脾氣,難怪她家裏人不把她放在眼裏了。這樣想著,就去洗水池裏的碗筷,心下竟與四孩兒的家人們在貼近著了,又看那手下的盤啊碗啊,隻隻都精致玲瓏,尤是上麵的花紋,不知為什麼就總讓她想著四孩兒母親的樣子,她想,也隻有她那樣的人與這花紋相配啊。

四孩兒家的碗果然不是好洗的。

這天晚上,大琴再次來到四孩兒家的時候,四孩兒告訴她,大琴離開廚房後,母親又把碗重新洗了一回,連洗帶擦,最少要三遍才行。大琴隻說,明兒再洗碗注意就是了。四孩兒又好氣又好笑,說,明兒你還想在這兒吃啊。大琴說,怎麼了?四孩兒說,好好,吃吧吃吧,隻要他們不往外趕你。

晚上四孩兒的屋裏沒電視看,四孩兒趴在桌上看書,大琴沒事幹,四孩兒就讓大琴給她捏捏背,說,看書看得背疼。大琴說,那就看會兒電視去吧。四孩兒說,去哪裏看?大琴說,去嬸嬸屋裏呀。四孩兒冷笑笑,說,想看你去看吧。大琴起身就要走。四孩兒說,捏完了背再走啊。大琴就隻好捏,手頭卻輕輕重重的沒了準頭,直到四孩兒哎喲哎喲地叫起來。四孩兒說,你若不想住下去,就自管看電視去吧。大琴說,他們不會嫌我的,看個電視。四孩兒哼一聲說,以為你是誰。大琴沒再說什麼,卻也沒改變看電視的決心,還是離開四孩兒走了出去。四孩兒一人兒在屋裏,眼睛看了書,心裏卻不能到書裏去,想父親最是不喜人多熱鬧的,大琴能在那屋裏呆上五分鍾才怪。

可是,十分鍾都過去了,也不見大琴回來;半小時過去了,仍聽不到大琴的動靜。四孩兒便有些坐不住,悄悄走出去,趴了北房的窗口向裏望,見屋裏隻有父母兩人在看電視,壓根沒有大琴。四孩兒想,莫非被父親趕走了?可她總該拿走她的東西呀。四孩兒便走進去,幾乎有些激動地問母親大琴哪裏去了?

母親說,給你爸買煙去了,這孩子粗是粗些,倒也勤快懂事,比她爹她娘強多了。

母親說完繼續看著電視,四孩兒卻莫名地生出深深的失望來,她想,這個大琴,想幹什麼就能幹成什麼,真不簡單啊。她本想跟母親說點什麼,終於不知怎樣去說,隻默默地離開,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天晚上,大琴果然如她說的,沒有人嫌她,她一直看到了電視的結束。四孩兒躺在床上,時而還能聽到大琴和母親的笑聲。四孩兒冷冷地想,好啊,笑得好啊。

第二天早晨,大琴掃完院子回來,四孩兒問她要不要學學化妝?大琴說,當然,就怕你不肯教我。四孩兒就令她洗了臉,將她拿來的一堆化妝品擺在跟前,給她塗了一樣又一樣的。四孩兒心裏有氣,手上就不由得用了力,眼線瞄得粗粗的,眼圈畫得藍藍的,該紅的地方狠狠地紅,該白的地方狠狠地白,還對了她的臉,使勁地拍啊拍的。大琴似乎覺出點什麼,想轉臉照照鏡子,四孩兒卻一扳她的臉,說,別動,動可就化不好了。

化完了,四孩兒才將大琴推到鏡子麵前,說,看看還是你大琴不是。

大琴一看,媽呀一聲就把臉捂住了。

四孩兒說,怎麼了?

大琴說,跟唱戲的一樣了,叫我怎麼見人啊。

四孩兒便笑,說,你怕什麼,你又怕過什麼呢。

大琴更知四孩兒是有意的了,起身就要去洗。四孩兒攔了她說,別,先出去讓大家評評,是好看還是難看。也不容大琴再說什麼,推了她就走,一直走到吃早飯的房間,就見一家人早已在那裏了。

大琴先還被四孩兒推著,見了大家,忽然就大大方方坐下來,將臉直對了四孩兒的母親說,嬸嬸你看,四孩兒會不會作弄人?

母親和大家就樂,說大琴這一打扮簡直像個十五六歲的,往後就照這打扮好了。

大琴自是聽出在拿她開心,隻嘻嘻地笑,並不去惱。待要盛飯的時候,她攔了站起身來的嫂子,忽然指使四孩兒說,四孩兒,過來,我盛你端,就甭累嫂子了。四孩兒還沒反應過來,大琴已盛好一碗向四孩兒遞過來了。四孩兒不得不接住,心裏卻氣鼓鼓的,想這大琴,剛剛才住上兩天,就跟她自己家似的了,多麼不知羞恥啊。待第二碗端過來,四孩兒就不想去接,裝作去廚房洗手,讓大琴的那碗飯空舉了半天。最後還是嫂子接了過去,嫂子又不甘心,說,這四孩兒,早不洗晚不洗,這時候洗的什麼手啊。母親便說,大琴,等等四孩兒,等四孩兒回來再盛。這孩子,這幾天愈來愈不像樣子了。

四孩兒在廚房裏聽著,眼淚不知不覺地就流下來,她想,沒有大琴的時候沒有意思,有了大琴就更沒有意思了。這往後的日子,她該怎樣來打發呀。

這一天,大琴、母親、嫂子都下地去了,上午各幹各的,下午大琴則幫了四孩兒家幹。其實大琴家也不是沒有活兒幹,可一旦起了去四孩兒家菜地的念頭,大琴就再也無法收住了。大琴幹地裏活兒又快又有力氣,讓母親和嫂子喜了又喜的,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母親就說大琴,到家去吃吧。大琴自是求之不得,隻兩回早飯,就足以讓她膩煩了自己家的飯菜,她想那晚飯,該是更誘惑人的吧。

她們不曉得,在這個下午,家裏的四孩兒也有了意想不到的喜悅,那就是:四孩兒表姑家的吳小克到家裏來了。

由於表姑是個孤僻的不大愛走動的人,平日與四孩兒家的聯係就少了許多,四孩兒對吳小克的印像,還是他十三四歲時的小孩子模樣,可這天下午到來的吳小克,已是個高高大大、英俊灑脫的城市青年的樣子了。

吳小克與他的母親正相反,熱情、健談,還善於傾聽,在對方說著什麼的時候,他一個眼神或是一句簡短的評語就可使對方達到意想不到的喜悅。四孩兒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交談者,在她無比孤單、茫然的時候,吳小克的到來,使她忽然生出了一種獲救的感覺。

四孩兒情不自禁向吳小克講述了一切。講完了,她有些怯怯地說,在你看來或許是非常小非常無聊的事情。吳小克說,不是,任何事情全看你心裏的感覺,你感覺是大事,那就一定是大事。四孩兒驚喜地聽著“不是”這個詞,她想,他比她才大了四歲,但他是多麼地善解人意啊。

後來,上班和下地的人們就都回來了,大琴也跟在大家的後麵。見過吳小克,母親和嫂子便去做晚飯,大琴本打算去幫一幫,看一眼吳小克和四孩兒,忽然就改變了主意。

像吳小克這樣的城市青年,大琴賣菜的時候是可以常看到的;但從沒機會與他們說點什麼,在他們眼裏,一個賣菜的女孩也許壓根就是不存在的。

大琴先是專心地聽吳小克和四孩兒聊啊聊的,後來就找機會插上一句,引得吳小克直驚奇地看她。吳小克與四孩兒的聊本來一直是一種調子的,忽然插進來個大琴,雖不大和諧,卻是有新奇感的,吳小克臉上的笑,表明他是高興大琴的插話的。這樣,大琴就愈來愈大膽起來,插話也就愈來愈多,有時四孩兒正在說著什麼,她也敢不管不顧地打斷她,目光專對了吳小克說她要說的。比如說到農村女孩去城市打工的事情,四孩兒說,掙錢不掙錢的,見見世麵總是比在家好些。大琴就插話說,是啊是啊,在村裏總是小蔥蘿卜、蘿卜小蔥的有什麼意思。四孩兒說,不過農村也自有農村的好處,隻一個吃菜上的新鮮、方便,城市人就沒法比的……大琴則搶過去說,四孩兒這你就不懂了,我一天天地種菜、賣菜,哪回不是把好菜給城裏人,把次菜留給自己。要說比,農村人就好比傭人、下人,城市人就好比老爺、夫人。吳小克聽了,便哈哈地笑起來。大琴也跟了笑。唯有四孩兒是冷冷的神情,她想,說吧說吧,你當吳小克是誰,吳小克是上過大學的,吳小克可不是嫂子一樣的人。

三人正說著,就聽得嫂子在廚房直喊“大琴、大琴”的。大琴料想定是嫂子要她幫了去做什麼,就裝作沒聽見,仍說她的。她舍不得失去這個跟城裏人說話的機會。四孩兒心裏則明鏡一般,也不去提醒大琴,徑自離開二人往廚房去了。

嫂子問四孩兒,大琴呢?四孩兒說,跟表哥說話呢。嫂子說,她跟人家有什麼話說。四孩兒說,她跟誰沒有話說,跟你跟媽,跟爸跟哥,跟哪個沒有話說。嫂子看看四孩兒,不肯示弱地說,大琴跟你還不是最有話說的。四孩兒張張嘴,終於不知再說點什麼,隻在心裏想,四孩兒啊四孩兒,你找大琴是為的什麼呢?

大琴和吳小克在那裏說著,四孩兒就一直呆在廚房裏,也不想幹什麼,隻將一隻小盤子在桌上旋來旋去的。母親和嫂子也不去理她。

晚飯總算做好了,大家都聚集到了餐桌上來。一個吳小克,一個大琴,新增添的兩個人,是多麼地不同啊;這個家庭的人們,帶了幾分好奇和幾分預感,似乎都有些期待著什麼。

所有的人都沒想到,吃飯之前,大琴首先宣布了一件關於她與吳小克剛剛商定的事情:她要去吳小克的家裏當保姆了。

大家都有些吃驚地看看大琴,又看看吳小克,不明白這兩個人剛剛才見的麵,卻就決定了一件這樣的事情。

四孩兒不相信地問吳小克,表哥,可是真的?

吳小克點點頭,說他母親常年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父親工作又忙,沒有專人買菜做飯實在不行。剛才聽大琴說希望有一天由賣菜的變成買菜的,他就同她談起這事,她又是這裏信得過的人,家裏信得過,他也信得過,事情就這樣說定了。  四孩兒忍不住說道,表哥,你怎麼曉得家裏信得過?

母親接過去道,你表哥自有他的眼光,既然說定了,也是件好事,大琴熱心,勤快,去就去吧。

大家便開始吃飯。多出了兩個人,倒比往日沉默了許多,仿佛大琴與吳小克的決定將每個人都傷了似的。

大琴倒也自覺,知四孩兒今兒晚不會留她了,便卷了鋪蓋,提了網兜,回自己的家去了。走之前與吳小克說好,明早來這裏與他一塊去城裏,不見不散。大琴又對四孩兒說,我先去城裏一步,等站住了腳,也把你接去。四孩兒隻冷笑笑,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大琴走後,吳小克問四孩兒,你像是不喜歡她?四孩兒說,還以為你是個明白人。吳小克說,要她做個保姆,又不是做女朋友。四孩兒說,別著急,有一天也許會做成你的女朋友的。吳小克隻當是女孩間的成見,就一味地搖頭笑著。

事情還真叫四孩兒說著了,大琴去吳小克家當保姆不到半年,就做了吳小克的媳婦。據說是大琴幫吳小克做成了一樁生意,賺了大錢,吳小克很欣賞她;大琴又在這當口與吳小克發生了一回性關係,吳小克就答應了結婚的事了。結婚的時候,請四孩兒家的人全去了,做了新娘的大琴,儼然一副主人的派頭,與四孩兒和四孩兒家的人說起話來,全沒有了往日的謙卑、巴結。四孩兒家的人終於有些坐不住,早早就離開了吳小克家。

吳小克送一家人出門的時候,四孩兒忽然問吳小克,她是怎麼把你搞到手的?吳小克隻笑,並不答言。四孩兒又說,她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表哥你要小心。吳小克仍笑,仍當兒戲似的。

向回走的路上,四孩兒望了來來去去的行人們,心中一直茫然地在想,大琴的故事剛剛開始,她四孩兒的故事可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