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飛機空襲延安這是頭一回,毫無防空知識的老百姓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麵驚呆了,一向沉寂幽靜的延安城頓時人喊馬叫,奔走呼號。
機槍班迅速出動,按照命令進入防空工事。這些所謂的防空工事,是以中央領導人的住處為守衛重點,分別構築在毛澤東所住窯洞的門前左右和右側防空洞頂部的山峁峁上。它的任務,既負責地麵警戒,又可實施對空射擊。
機槍班的裝備極其簡陋,都是普通的輕機槍,有仿造的“三八式”,也有進口的“捷克式”。這次一聽到空襲警報聲,機槍班的六挺機槍全部出動,每個射手都做好了對空射擊的準備。
在黨中央駐地鳳凰山,軍委警衛營二連也迅速進入作戰工事之中。警衛班的戰士們動作更為敏捷,正在護衛著中央首長向預先構築的防空洞轉移。
情況十分緊急!翟作軍一頭闖進毛澤東的窯洞,直奔還在夢鄉飄遊的毛澤東,邊推邊喊:“主席,主席!快醒醒,有情況,敵機空襲啦……”
話沒說完,一陣爆炸聲把毛澤東的窯洞震得直往下落土。翟作軍抓起一件大衣往毛澤東身上一披,拉起他就往門外跑。
此時,毛澤東的大腦清醒了許多,望著有些手忙腳亂的翟作軍,用不滿的口吻厲聲道:“慌什麼?別拉拉扯扯的,我自己能走!”
翟作軍哪裏還顧得上毛澤東說些什麼,連推帶架地拽著他向山坡上的防空洞飛奔而去。
剛剛出了小院,敵機在不遠處又扔下幾顆炸彈,爆炸聲穿雲裂石,黃土地像得了瘧疾一樣不停地顫抖。翟作軍三步並作兩步,扶著毛澤東走捷徑直奔防空洞。
毛澤東走到防空洞口突然刹車般地停止腳步,一架敵機發出怪叫從他頭頂一掠而過。大家催毛澤東趕快進洞隱蔽,他卻神情嚴肅地站在那裏,遙望著市區騰起的一股股濃煙,一動也不動。
敵機在延安上空轉了一圈又一圈,它們以為我們沒有對空火炮,便肆無忌憚地順著清涼山、寶塔山和鳳凰山形成的山溝來回低空飛行,簡直能擦著樹梢挨著寶塔尖,機翼上的“膏藥旗”和機艙裏的小鬼子看得一清二楚。
警衛戰士一遍又一遍地催促毛澤東趕快進洞隱蔽,而毛澤東卻紋絲不動地站在洞外,兩眼緊緊地盯住飛機。他一邊擺手一邊說:“不著急,不著急,讓我看看日本飛機是個什麼樣子。他們也太不客氣了,竟敢在我們家門口隨便扔炸彈。”
提心吊膽的機要秘書葉子龍等費盡了口舌,連推帶拽總算把毛澤東請進洞裏。直到毛澤東一邊往洞裏走,一邊大口大口地抽煙,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毛澤東剛剛走進防空洞,又一批敵機飛臨鳳凰山上空。又是幾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炸彈就在通向防空洞的小道附近爆炸了。巨大的氣浪把洞旁的幹草吹得嘩嘩響,把防空的石洞震得嗡嗡直叫。當警衛員看到炸彈在洞外不遠處接二連三地爆炸,個個心有餘悸,心想:要是主席跑得慢一點……太危險了!
此時,已坐在洞內“土床”上的毛澤東撚滅了煙頭,對神色緊張的警衛員說:“沒關係,不要慌,日本鬼子沒什麼了不起。他們也隻能用飛機扔下來幾顆炸彈,他們是絕對不敢跨過黃河的。”
在防空陣地上,機槍班的槍口隨著飛行著的飛機在轉動。對機槍班的許多同誌來講,盡管是初次對付日寇的飛機,但他們都滿懷信心,隨時在等待著陣地指揮員的命令。他們要用對付地麵敵人的豐富經驗,痛擊日本侵略軍的飛機。
吳有窮連長站在指揮所目不轉睛地觀察著敵機,似乎在選擇最佳開火時機。隻要他把手臂一舉,再往前一揮,幾挺機槍就會同時“發言”。輕機槍打飛機,無論是從它的射速和射程,還是它的殺傷力方麵,都不足以造成巨大的威脅,但它至少能表達警衛戰士對侵略者憤怒反擊的決心。可是,吳連長的手始終沒有抬起來,敵機畫著一個巨大的弧形飛遠了,戰士們失去了一次射擊的機會。
不一會兒,敵機像令人討厭的大蒼蠅又一次飛臨鳳凰山,距離越來越近,個頭越來越大。警衛班戰士高富有急不可耐,怕再失去射擊的機會,急忙向連長請示:“連長,打吧!”
“不行啊,得請示一下。”連長說完卻紋絲不動,隻是緊張地眨巴眼睛。
這是非常清楚的問題,此時此地還請示什麼?怎麼請示?向誰請示?一股激動而憤怒的火焰使高富有難以自抑,他瞄準一架越飛越低、越來越近的敵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扣動了扳機,噠噠噠……
子彈飛行發出嗖嗖的響聲,在敵機身上濺出朵朵青色的煙團,敵機像一條受到威脅後吐墨的烏賊魚。它們突然受到地麵的打擊,感到這裏也不安全,於是草草扔下幾顆炸彈匆匆地逃走了。
空襲警報解除了,延安黨政軍和衛生部門立即出動,從硝煙尚未散盡、烈火正在燃燒的廢墟中搶救人員和物資,為無家可歸的群眾安排食宿。通宵達旦,忙得不可開交,此不贅述。令人氣憤的是,一座曆史悠久、建築精美的延安古城,一刹那間變成了一片廢墟,一堆瓦礫。
空襲過後,警衛營二連幹部就議論開了:有人認為機槍班打得好,打得痛快,為我們出了一口氣。也有人說不該開火,這樣暴露了目標,引來了敵機,帶來了危險。
高富有認為,盡管沒有打下來飛機,可也沒有帶來什麼不良後果。後來他才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在黨中央身邊隨便開槍是違反紀律的。沒什麼好說的,一人做事一人當,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
後來,謝營長在全營大會上提起這件事時說:“首長表揚了我們。我也認為二連的機槍打得好,班長當機立斷,指揮有方……”到底是哪位首長?怎樣表揚的?營長沒有具體說,高富有也不好意思去進一步打聽。
當天下午,陳雲等同誌來看望毛澤東。他們看到主席的窯洞被震裂了,但人卻安然無恙,心裏才踏實下來。吃飯的時候,陳雲提出請毛澤東搬家。他神情嚴肅地說:“主席,你住的這個窯洞已被敵機炸裂了,再說目標也太明顯,一炸一個準,這裏不能再住了,依我看你最好還是趕快搬家,搬到比較隱蔽安全的地方去住。”
可是,往哪裏搬呢?當時中央各機關已經搬到城外去了。他們商議一會兒,決定把毛澤東和其他中央首長都搬到北門外楊家嶺去,由中央宣傳部騰出兩孔窯洞,暫且住下來再說。
事不宜遲,說搬就搬。警衛員連夜行動,他們把毛澤東的行李和日常用品整理好,由葉子龍等陪著毛澤東先過去,賀清華暫時留下來看家。臨走時,毛澤東還一再叮囑:“賀清華,你可要把好門呀,不能隨便離開這個院子,我的文件都在裏麵呢!”
夜空猶如一片銀海,滿天的星鬥像沾了霜花一般閃爍著朦朧而寒冷的光輝,亦驚亦憂地俯瞰著大地。毛澤東朝空中望了一眼,吐出一口剛剛吸進去的煙霧,不無感慨地對警衛戰士說:“這個,沒完。今天轟炸是個開頭,它還會來的,說不定就在明天……”
果然不出毛澤東所料,中央首長搬到楊家嶺的第二天早晨,太陽還沒有出山,幾十架敵機又來轟炸延安城了,一顆重達五百磅的炸彈就落在毛澤東住的窯洞院內,已被震裂的窯洞這回倒塌了,對麵管理科的窯洞也被炸得一塌糊塗。
值得慶幸的是延安軍民已經有了準備,城內所有人員都躲進了安全地帶,延安實際上已是一座空城。
敵機走後,受了輕傷的賀清華奮力從窯洞裏爬出來,他被濃煙和塵土熏成了一個黑人,烏黑的臉膛露出白生生的牙齒,兩眼呆望著彈坑喃喃自語:“好懸乎啊,幸虧主席昨夜搬走了……”
楊家嶺離市區隻有五裏地,那裏早已作好了防空準備。因為是夜間搬家,毛澤東根據城裏的防空經驗,在天快亮時又離開剛剛搬進的窯洞,來到一個山崖下進行躲避。
毛澤東坐在石頭上點起一支煙,問站在一旁的高富有:“富有同誌啊,昨天你看到飛機了沒有?”
看那和藹的神情,聽那問話的語氣,毛澤東顯然已知道是高富有向敵機開了機關槍。高富有得意地說:“看見了。”
“幾架?”毛澤東又問。
“我看有十幾架……”
“高嗎?”
“不高。”高富有用手比畫著,“就這樣從頭頂上飛過去的。”
毛澤東高興地笑了。
空襲警報一解除,毛澤東就急切地交待說:“快派人去看一看,城裏怎樣了。”
“已派人去了。”不知是哪一位秘書回答。
毛澤東還是放心不下,又問翟作軍:“這次一共來了多少架飛機,投了多少炸彈?”
“不知道。”翟作軍撓了撓頭皮。
“不要管我了,你到城裏看看炸得怎麼樣?損失大不大?”毛澤東顯然很著急,他在時刻牽掛著老百姓的安危。
在其後的歲月裏,日軍飛機對延安又進行了多次轟炸,有時一天兩次,每月多達數十架次,一次投彈十幾枚到數十枚。可能是我方安全保密工作做得好,也可能是敵人懼怕我方的“高射機槍”,作為黨中央機關所在地的楊家嶺,敵機一次也沒有光顧過,因此警衛營新挖的那些防空洞也就沒有派上用場。
有朋自遠方來
正是金秋收獲季節,綏德地區有位副專員在去西安的途中特意來到延安,他想親眼看看共產黨轄區的延安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和他平時所聽到的情況是否一樣。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通過幾天的實地考察,他被延安人民如火如荼的生活深深地打動了:同在黃土高原,同在一個省區,延安和西安竟是兩個世界、兩個天地。事實使他改變了過去的偏見,他從內心裏佩服共產黨,於是向接待人員提出要會見毛主席,當麵聆聽毛主席的教誨。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副專員來了,理應歡迎。”毛澤東聽完接待人員的彙報後,麵帶微笑說,“我明天就去拜訪他,到他的住處看望他。告訴有關同誌,要接待好,服務好,有什麼困難要幫助解決。”
停了一會兒,毛澤東又幽默地說:“‘摩擦專員’跑了,抗日專員來了,這是一件大喜事,得慶賀一番才對啊!好,我明天請副專員吃個便飯,你們安排一下。”
聽毛澤東這麼說,大家都高興地笑了。
這幾年,毛澤東接見了不少來延安采訪、參觀、考察的中外記者和友好人士。在交往中,無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也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毛澤東總是以禮相待,以誠相見,以他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一個又一個來訪者。
第二天上午,毛澤東帶著陳伯達和政研室的兩位書記員,在中央書記處辦公室副處長葉子龍和警衛蔣澤民的陪同下,乘毛澤東的專車——由救護車改裝而成的麵包車,去接見綏德來的副專員。
秋高氣爽,略帶涼意,但燦爛的陽光從明亮的車窗噴灑進來,暖融融的。葉子龍和蔣澤民分別坐在毛澤東身邊,更有一種溫暖親切之感,心裏美滋滋的。
蜿蜒清澈的延河水從城東流過,將延安分成兩部分。河東的最北邊是陝北公學,然後是楊家嶺,其南是王家坪,再往南是清涼山、橋兒溝,飛機場就設在這裏,最南邊是寶塔山;河西的北部是中央醫院、棗園,其南是中央黨校、中央組織部、大邊溝青年食堂,再南邊是鳳凰山,也是延安的老城區。
汽車出楊家嶺、過延河,從河東來到河西,然後沿著崎嶇不平的黃土坡道中速行駛,不大一會兒就來到南門外。毛澤東下車後邁著穩健的步子,笑容可掬地向交際處走去。他輕輕推開門,步入了會客室。
坐在凳子上正在抽煙看報的副專員看見進來的是毛澤東,立即起身相迎。他睜大兩隻眼睛激動地說:“啊,是毛主席!您好,您好!”
毛澤東握住副專員的手親切地說:“副專員來了,我們歡迎你啊,延安人民歡迎你!”
副專員兩手緊握毛澤東的手,樂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連聲說:“謝謝,謝謝!毛主席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看我,實不敢當,實不敢當!”
賓主落座後,經過簡短的寒暄,談話便轉入正題。副專員開門見山地提出了抗日戰爭的前途問題,說戰場上中國軍隊節節敗退,國民黨方麵上上下下缺乏信心,如此下去,中國的前途堪憂。並說他這次來延安,就是想就此問題向毛主席討教。
毛澤東十分耐心地聽完副專員的提問,麵帶微笑斬釘截鐵地答道:“副專員,你所聽到和看到的這些情況大體上都是事實,但以我看中國的前途大可不必悲觀,應該非常樂觀!中華民族是不會滅亡的,最終中國必勝,日本必敗。隻能是這個結局,別的可能沒有!”
毛澤東的思想活躍敏捷,視野開闊,議論縱橫萬裏,說話總是機智、深邃、含蓄。當他講到激昂興奮之時,常常將五指並攏的手掌從上往下一揮,再往前一推,仿佛要劈開一條大路,推倒幾座大山。副專員一語不發地靜聽毛澤東揮斥方遒,指點江山。他被毛澤東勃發的談興、肯定的語氣和堅決的神態深深感染著,懷著熱切的心情等待毛澤東繼續說下去。
接著,毛澤東十分詳盡地、繪聲繪色地分析了國外、國內,敵、我、友三方力量的對比,強弱的轉化,戰爭的性質,人民的力量,戰爭發展的幾個階段等等。最後,他又回到中國必勝、日本必敗的光明結局上來。
毛澤東話音剛落,副專員即說:“毛主席,可以這樣說,幾年來對於抗戰必勝,以至如何抗日,怎樣發展,還沒有人對我作過令人信服的談話,也沒有看到過這方麵的文章。今天聽到你的一番高見,使我茅塞頓開,精神振奮,我對抗戰充滿了信心!”
“過獎了,過獎了,咱們共同探討!”毛澤東連聲說。
副專員又問了一些其他問題,毛澤東態度和藹,都認真給以解答,而且出語寓莊於諧,說來娓娓動聽。他講得是那樣頭頭是道,入情入理,使副專員從內心裏佩服。
陳伯達在旁邊偶爾也插上幾句話作為補充,盡管他那外語一般的閩南話令人費解,但副專員還是認真地聽著。談話是在親切友好和輕鬆愉快的氣氛中進行的,屋裏不時傳出爽朗的笑聲。
兩位書記員在一旁邊聽邊記,隻見他們筆不離紙,筆頭與稿紙摩擦發出嚓嚓的響聲。他們要把今天會談的重要情況整理出來,準備明天一早送報社發表。
下午兩點左右,會談結束了。毛澤東微笑著說:“副專員到延安來,沒有什麼好東西招待,請你吃頓家常便飯,嚐嚐我們大生產種的蔬菜,喝喝我們自己釀的燒酒,如何?”
“行!行啊!我對延安的大生產早有耳聞。”副專員興奮地說,“王震將軍了不得,他不但能征善戰,聽說他的部隊大生產搞得也很好。”
“不錯!”毛澤東高興地說,“三年前,南泥灣是一個荒無人煙的窮山野嶺,是一個鳥不做窩狗不撒尿的窮地方。三五九旅來到這裏以後,要吃沒吃的,要穿沒穿的,要用沒用的。通過開荒種地,養牛放羊,自辦工廠,現在的情況就不同了。看來,困難並不是難以征服的怪物,隻要大家團結起來和它鬥爭,它也就低頭了。通過人人動手,生產自救,現在他們吃的、穿的、用的都有了。”
“現在官兵的生活怎麼樣?”專員對此很感興趣。
“比過去強多了。”毛澤東說,“平均每人每天五錢油,青菜隨便吃。”
“聽說節假日還改善夥食?”
“是的。星期天的午飯,多半是大米、白麵。”毛澤東說,“過節時殺口豬,或宰隻羊,幾個單位分著吃。”
毛澤東陪著副專員走出會客室,很有禮貌地先讓副專員上車,然後自己坐到司機老梁的旁邊。陳伯達、書記員、葉子龍和蔣澤民等人也相繼上了車,汽車向大邊溝青年食堂駛去。
坐落於文化溝北側的青年食堂在當時是一個條件比較好的“宴會廳”,相當於現在的釣魚台國賓館,一般招待外來的客人包括外賓都在這裏安排。交際處長金城對這次活動極為重視,早已準備好既豐富又樸實的一桌飯菜。
汽車沿著高低不平的黃土坡道像跳秧歌舞似的向前行進,路邊的一孔孔窯洞從車窗外掠過,道路兩旁、窯洞門前打掃得幹幹淨淨,不時可以看到幾個身穿粗布軍裝的戰士。
汽車快到青年食堂時,蔣澤民從車窗望去,隻見餐廳門前聚集著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大人也有小孩,警衛排的馮永貴班長正領著五六名戰士在那兒站崗值勤,維持秩序。
按常規,食堂這時候早已開完飯了,門口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呢?這些人在這裏幹什麼呢?是誰讓他們來的?難道他們知道主席要來這裏吃飯?他們是怎麼知道的?職業習慣使蔣澤民腦海裏閃出一連串的問號。
二十八歲的蔣澤民是遼寧省黑山縣人,“九一八”事變後參加抗日義勇軍,曾被東北抗日聯軍送到蘇聯學習過。他先後擔任過抗大四大隊的區隊長、武漢辦事處交通班班長、毛澤東的保衛參謀。他是一位文化素質比較好、實踐經驗比較多的保衛幹部。
汽車開到離食堂幾十米處時,蔣澤民讓老梁立即停車。他從車上跳下來問旁邊的一個警衛戰士:“哪來的這麼多人,他們到這兒來幹什麼?”
戰士回答:“不知是誰傳出今天下午有重要首長來食堂吃飯,有人猜出可能是毛主席,就這樣相互傳開了。這些人在這裏等候,是想看看毛主席。無論我們怎麼勸他們就是不走,說等見了毛主席再走。”
蔣澤民覺得還屬正常情況,於是向人群又掃視了一遍,都是當地的一些普通群眾,青年人居多,沒發現有什麼可疑跡象,心裏稍微踏實一些。
蔣澤民轉身跑回來拉開車門,請毛澤東下車,副專員和陳伯達他們也一個個下了車。
群眾一見到毛澤東立刻像潮水一般湧來,激動地一遍又一遍地高聲歡呼:毛主席來啦!毛主席好!我看見毛主席啦……食堂門前一片歡騰。
副專員看到群眾擠來擁去歡迎毛澤東的熱烈場麵,從內心裏感到這就是共產黨的力量,這就是抗戰的希望,於是對毛澤東更加欽佩和崇敬了。
在群眾的歡呼聲中,蔣澤民又向人群望去。突然,有一個年輕人從地上站起來,雙手倒背身後,在人群裏竄來竄去。
“他為什麼要倒背雙手呢?”蔣澤民立即調換一個角度觀察,隻見他背在後麵的手裏拎著一根一米多長的木棒,木棒一頭拖在地上,看樣子是新砍下來的柳木樹枝,有茶杯粗細,沉甸甸的。
“啊!他是誰?他想幹什麼?”蔣澤民倒吸一口涼氣,急速地從頭到腳審視著。這個人有二十來歲,比較清瘦,穿一件舊襯衫、一條舊褲子,當地人打扮,鼠頭鼠腦的,兩隻眼睛賊溜溜地亂轉。
麵對這個可疑的年青人,蔣澤民的神經立刻繃緊了。他快步衝上前去,緊緊貼在毛澤東身邊,同時下意識地摸摸腰間的手槍,嚴密監視那人的一舉一動。
此時走在前麵的副專員已經進了食堂,毛澤東向群眾微笑著點點頭,揮揮手,也向門口走去。蔣澤民寸步不離,那人也緊隨其後。正當毛澤東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就要跨進食堂時,那人猛然一個箭步躥到門前,掄起木棒就朝毛澤東的後腦勺拚命砸去。他肯定用足了吃奶的力氣,連木棒都帶著呼呼的風聲,而且動作又快如閃電,眨眼之間木棒已經往下落去。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呼喊、開槍都來不及了。說時遲,那時快,蔣澤民急速抬起右臂攔擋,迅猛飛來的木棒重重地落在他的右臂上,像一塊滾落的山石狠狠砸在身上。他險些被打倒,身子晃了兩晃,眼前冒出一片金星,右臂失去了知覺。
蔣澤民急忙穩住腳跟,就在那人要掄棒再起時,他左手一把抓住木棒,使盡全身力氣奪了過來,隨即飛起右腳把那人踢倒。由於用力過猛,奪過來的木棒被甩落在地,蔣澤民也險些摔倒。
那人來個鷂子翻身,站起來像餓狼一般撲向蔣澤民。這時馮永貴帶著兩個戰士趕到了,隻見他飛起一腳向那人的肚子踢去,這一腳踢得又準又狠,那人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兩個戰士迅速撲上去把他摁住。馮永貴又從兜裏掏出一團東西塞進他的嘴裏,防止他亂喊亂叫。
蔣澤民看到忍無可忍的警衛戰士撿起地上的木棒,想狠狠揍他一頓,便擺了擺手予以製止。他低聲對馮永貴說:“快把他捆起來押走。”
那人被摔得滿嘴流血,用鱷魚一樣凶狠的眼睛瞪著大家。馮永貴帶著兩位戰士用繩子把他緊緊地捆綁起來,然後扔進卡車裏,押送公安廳交給周興廳長處理。後經審訊,那人原來是國民黨頑固派派來暗殺毛澤東的刺客。
好險啊!這一切都是發生在短短的一兩分鍾。馮永貴他們動作敏捷,又悄無聲息,做得幹淨利落,沒有驚動屋內的副專員,毛澤東也平安地走進了食堂。
周圍的群眾被剛才的一幕驚呆了,張著大嘴直愣愣地站在那兒,但轉瞬間又醒悟過來,撲向汽車,撲向刺客,高聲喊道:“打死他!”“打死這個壞蛋!”“誰敢動毛主席一根汗毛,我們就和他拚了!”也有人問蔣澤民:“主席傷著了沒有?”
馮永貴向憤怒的人群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大聲喧嘩,請他們趕快離開現場,不要妨礙毛主席辦公。
危急時刻的人們特別敏感,馬上理解了馮永貴的意圖,喊聲很快停止。但他們誰都不肯離開現場,舍不得失去再看一眼毛主席的機會。他們向食堂裏麵望去,知道裏麵有毛主席,也有毛主席請來的客人,不能驚擾他們!
“同誌,你傷得怎樣?”蔣澤民身邊也圍了好多人。此時的蔣澤民隻關心毛澤東的安危,心裏急得像油煎一般,哪還顧得上群眾的慰問。他囑咐完馮永貴後,就三步並作兩步衝進食堂。
走進餐廳的蔣澤民看到毛澤東安然無恙,就像根本沒有發生過剛才那件事一樣,正坐在那兒和副專員款款相敘,推杯論盞呢!餐桌旁笑語不斷,有春風入座之感。毛澤東時而端杯敬酒,時而起身揀菜,副專員也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氣氛十分熱烈、和諧。
“啊!沒事了。”蔣澤民深深舒了一口氣,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豆粒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右臂刺心地疼痛。他這時才想起被木棒砸傷的右臂,不知骨折了沒有?他低頭看了看,又用左手摸了摸,胳膊和手腕完好地連結著,沒有斷。可是,右臂腫得麵積越來越大,越來越疼得厲害,右胳膊一動也不敢動了。
蔣澤民用左手揉了揉眼睛,抬起頭來再一次向毛澤東望去,隻見毛澤東兩手揮舞,談笑風生,他講了些什麼,蔣澤民沒有聽清,感到耳朵嗡嗡作響,這是極度緊張所致。但是,毛澤東親切慈祥的笑容映入了他的眼簾,感官神經向他的大腦報告:一切平安!
強忍疼痛的蔣澤民咬了咬下嘴唇,暗暗告誡自己:“不能讓主席發現任何異常,不能給副專員帶來消極影響。”蔣澤民慢慢活動一下右臂,站起身,穩住腳步,微笑著向毛澤東身邊走去。
圖窮匕見
國民黨的五屆五中全會召開以後,蔣介石把他的戰略方針由對外轉向對內,由被迫抗日轉向消極抗日,轉向反共反人民。國民黨頑固派在製造摩擦事件的同時,還不斷地從重慶、西安等地向陝甘寧邊區,向延安派遣特務,進行破壞和暗殺活動。
一天晚上,國民黨軍統局小會議室又亮起了燈光,軍統頭子戴笠和他的部下正在密謀往延安派遣特務,進行暗殺和破壞活動。戴笠不時翻一翻擺在麵前的兩份文件,一份是邊區發來的絕密電報,另一份是中共警衛人員名單調查表。
這個調查表是軍統特務暗殺中共領導人的資料。按照軍統的一貫做法,凡對某人施行暗殺,事前一定要盡可能地先把“目標”的警衛情況弄清楚,然後再擬定暗殺方案。這個調查表就是準備暗殺某些中共要員的一項初步工作。
戴笠把電報捏在手裏,氣急敗壞地一邊晃蕩一邊罵道:“上次派往陝北的幾個人都被共軍抓住了,簡直是他媽的一堆飯桶。”
戴笠,字雨農,一八九七年生於浙江江山縣。黃埔軍校第六期肄業。曾任蔣介石侍從副官,後任國民黨特務機關中華民族複興社特務處處長、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副局長和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主任。積極發展軍統特務勢力,殘害人民,破壞革命。後來他在從北平(今北京)飛往南京的途中,因飛機失事被摔死。
年初以來,蔣介石曾多次指示戴笠選派搞行動工作的高手混進延安,利用中共總學習會“自救”的大好時機,開展策反、離間和暗殺活動。為了落實蔣介石的指令,幾個月前戴笠往陝北派去了好幾批特務。從這些特務的活動中確實搜集到不少情報,了解到中共內部正在進行肅反運動。然而,今天收到的電報卻使這個特務頭子大為掃興,因為那些派去的人還沒有發揮重要作用就一個個當了共產黨的階下囚。
“為什麼不在重慶等地選定一兩個中共領導人來暗殺?”總務處長沈醉為緩和戴笠失敗後的暴躁情緒,給他出了一個新招。
“糊塗蛋,沒有政治頭腦!”戴笠狠狠瞪沈醉一眼,“在重慶等地發生這類暗殺事件,傻瓜都會猜到是我們幹的。如果發生在延安情況就不同了,我們可以大肆宣傳那是共產黨在內訌,是互相殘殺。”
坐在一旁的軍統特種技術研究室主任劉紹複,如同小雞吃黃豆一般頻頻點頭,連聲稱道:“老板高見,老板高見!”
“一個人單槍匹馬搞暗殺行不行?”行動處長徐業道在軍統一向主管司法工作,對行動是外行,所以他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一個人在敵區進行暗殺,如有內線配合,使用毒藥或定時炸彈,也許能夠完成任務。如果進行狙擊,恐怕沒有把握。”沈醉如是說。
戴笠聽了沈醉的話很不以為然,他氣勢洶洶地說:“一個人隻要有奉獻的精神,有犧牲的決心,不但可以搞暗殺,同樣也可以進行狙擊。”
“我認為把握性不大……”
“人少有人少的好處,多一個人反而會誤事。”戴笠打斷沈醉的話,固執己見。
看到戴老板發了脾氣,大家麵麵相覷,不敢再隨便講話,會議室如同一個太平間死氣沉沉的,空氣也好像凝固了似的。
“再挑選幾個人,好好地訓練一下,把他們派出去。”戴笠指示人事處長龔仙舫,“不要讓他們發生橫的關係,可以一個一個地派,出了事也不至於一鍋端。這次不能再出問題啦,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是,我們馬上落實戴老板的指示,力爭在近期內有所作為!”龔仙舫起身立正,以示決心。
一個月落星沒的晚上,延安中央大禮堂燈火輝煌,不時傳出一陣陣笑聲,大禮堂裏正在演出節目。
坐落在楊家嶺南邊的延安中央大禮堂,是一九四二年為準備召開中共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而興建的。這座坐北朝南的拱橋式建築內部裝修簡單樸素,遠遠比不上現在的中南海懷仁堂和人民大會堂,但它的使用價值、政治意義和對社會的貢獻,並不亞於懷仁堂、人民大會堂。
毛澤東經常在中央大禮堂召開幹部會議,也常來這裏觀看演出。有一天晚上,陝甘寧邊區秦腔劇團在大禮堂為中直機關演出《血淚仇》,毛澤東也來看戲了。
當毛澤東辦完公來到大禮堂時,戲已開場一會兒了。看到毛澤東的到來,許多人都站起來為他讓座。毛澤東微笑著向大家擺手搖頭,示意大家趕快坐下。李富春拉著毛澤東的手讓他到前排就座,毛澤東輕聲說:“我來晚了,不要影響大家看戲,就在後麵隨便找個地方坐吧!”
這時候,毛澤東看到有個位子上坐著一個小孩,於是就把孩子抱起來坐在孩子的位子上。孩子的家長和周圍的人都爭著去抱孩子,但毛澤東卻說:“這個位子我坐了,抱孩子看戲是理所應當的。”
大家聽毛澤東如此說都笑了起來。
國民黨特務發現中共領導人經常到中央大禮堂聚會,而且多數都在晚上,認為這裏是暗殺中共領導人的最佳場地,天黑有利於隱蔽,人多方便於逃匿。
這一天,一個特務聽說中央大禮堂又有演出,便早早地趕到現場,看到進入禮堂的人越來越多,有普通戰士,也有高級領導,心裏便一陣狂喜。他是一個訓練有素的特務,喜怒不形於色。
夜色籠罩著延安城,大地萬籟俱寂,但中央大禮堂卻燈火輝煌,人聲鼎沸。毛澤東和其他中央領導人都來觀看演出,其中王明、高崗和陳毅就坐在毛澤東旁邊。
高崗是一個典型的陝北人,頭大麵寬,肉厚身沉,像當地出土的兵馬俑一樣英武軒昂。高崗是毛澤東親自提拔的中共陝西省委書記兼陝甘寧保安司令部司令員。他一上任就背著盒子槍帶著保安巡邏隊親自偵查,抓獲了不少潛入陝北的特務,為建立和鞏固陝甘寧邊區做了大量的工作。毛澤東在中央書記處的一次會議上說:“我們初到陝北人生地不熟,高崗同誌為中央機關的安全出了大力,將來在保安豎碑時要給高崗豎塊最大的碑。”然而在今天晚上,這位保安司令卻沒有發現混進中央大禮堂並近在咫尺的國民黨特務。
一陣喧鬧的鑼鼓聲之後演出開始了。這是中央黨校機要培訓班自編自演的話劇《同誌你走錯了路》,該劇由姚仲明編寫,陳波兒導演。劇的主要內容是批判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一切服從統一戰線,一切經過統一戰線的右傾機會主義。
我軍指導員由梁玉堂扮演,統戰部長由徐野林扮演,女宣傳員由陳其扮演。當我軍護送幹部通過國民黨軍隊的防區時,國民黨兵向我開槍。女宣傳員將一顆手榴彈投向敵人,隨著一聲轟響,敵人倒下了,女宣傳員也倒下了。隨後帷幕降落,演出到此結束。
陳毅看到卸完裝的陳其,就笑著問她:“陳其呀,你怎麼見了敵人不拉導火索就把手榴彈扔出去了?手榴彈居然還響了,敵人倒下了,你也倒了!”
聽陳老總這麼一說,陳其很不好意思,臉上像燃起一團火,燒得麵紅耳赤。心裏想為什麼這樣慌啊,再演時可得注意了。
演出結束了,人們如同大海退潮一般紛紛離場。警衛員王來音看到毛澤東從座位上站起來,就趕緊提著馬燈到前麵開道,不時用自己的身體將觀眾與毛澤東隔開。
聰明機警的王來音,最早是在留守兵團給肖勁光當警衛員的。他年輕,人又長得精神,還是特等射手,肖勁光非常喜歡他。後來肖勁光看到毛澤東那裏缺少警衛員,就把他介紹給了毛澤東。
這是一個風高月昏的寒夜,黑色像一張疏而不漏的天網把大地遮蓋得嚴嚴實實,幾顆殘星從網眼般的雲縫裏時隱時現,含羞帶怯地發出若明若暗的銀光。
走出禮堂後,毛澤東看見王明和他的警衛員站在旁邊,就對王明說:“天太黑了,咱們一塊坐車走吧!”
“那好,我們就搭個便車。”王明也沒客氣,就和毛澤東一起登上了早已等在那裏的麵包車。
王明是前年十一月從蘇聯回到延安的,一起回來的還有陳雲和康生。王明剛到延安時,總是擺出一副領袖的架子,滿嘴都是布爾什維克,還到處吹噓他對中國革命作出了巨大貢獻,卻閉口不談自己犯下的嚴重錯誤。他一直認為毛澤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無產階級革命領袖,隻能算是一位“農民運動領袖”。
毛澤東對王明的所作所為不但不計較,反而在各個方麵都給予應有的尊重和必要的照顧。比如在生活上,王明每月的津貼是六元錢,比中央所有的領導同誌包括毛澤東在內都多一元,這是毛澤東親自交代葉子龍辦的。
毛澤東坐在前麵靠近司機的座位上,也叫副駕駛座。王來音一手提著亮閃閃的馬燈,一手握著子彈已經上膛的手槍,坐在毛澤東身後的椅子上,王明和他的警衛員則坐在對麵的椅子上。
剛到延安時,中央領導同誌沒有小車,不管去哪裏都是騎馬走路。有一位華僑出於對共產黨領袖的敬仰和信賴,送來兩輛小轎車。但毛澤東堅持不坐,一輛分給主管軍事工作的朱德使用,另一輛分給延安的“五老”(徐特立、董必武、謝覺哉、林伯渠、吳玉章)使用。
後來,又有一位愛國華僑捐贈一輛救護車,從此毛澤東才有了自己的專車。這輛救護車經過改裝後成為現在的麵包車,車廂裏除了麵對麵的兩排椅子外,最後麵還有朝前的一排椅子。毛澤東平時很少用車,隻是在接待客人時偶爾乘之。
汽車開動了,一路上搖搖晃晃,簡直像農村拉糧草的大車。除了車子裏坐滿了人,車廂外邊的三麵凡是能站人的地方都站上了人。但誰也沒有想到,在這些人當中竟然還有一個暗藏殺機的國民黨特務。
此人之所以能混上毛澤東的專車,確實有點特殊原因。王明上了車,王明的警衛員也上了車。王明那邊的人以為這人是毛澤東帶來的,毛澤東這邊以為是王明的人,大家都誤會了。於是誰也沒有過問,就這樣讓他鑽了空子。
這個人中等個頭,瘦削身材,細長臉型,長得挺白淨,穿著黃色的粗布軍大衣,身上沒帶槍。他坐在毛澤東身後的斜對麵,兩眼滴溜亂轉,當他看到虎視眈眈的王來音握槍提燈的樣子,又看到周圍眾多的警衛人員,就沒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