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奠基西北
紅軍三大主力在陝北勝利會師,從而宣告結束了紅軍艱苦卓絕的萬裏長征。日本飛機轟炸延安城,晚睡晚起的毛澤東被強行叫醒,迅速轉往防空洞。看到毛澤東的窯洞被炸得一塌糊塗,警衛員直冒冷汗。他喃喃自語道:好懸乎啊,幸虧毛澤東搬走了……
井水不犯河水
當國民黨高雙成部襲擊瓦窯堡時,紅一方麵軍正在醞釀西征。為了進一步擴大和鞏固陝甘寧邊區,迎接紅二、四方麵軍北上,毛澤東率領紅一方麵軍向西退至磁窯,然後轉往保安。於是,中央機關就在這個被譽為“保障安全”的小城安頓了下來。
保安位於延安西北,原來是唐朝抵禦外敵的軍事要塞。一九三四年改稱“赤安縣”,不久前又易名“誌丹縣”。誌丹,即紅軍著名將領劉誌丹,保安人氏,一九三六年四月,三十四歲的劉誌丹將軍在東征時不幸陣亡,為紀念這位陝甘紅軍和革命根據地的創建人,中共中央決定以他的名字命名他的家鄉。
這座原本毫不起眼的小縣城,自毛澤東和中央機關進駐以後,一夜之間便成了舉世矚目的“紅都”。雖說小小的保安無法跟國民政府的首都南京相比,毛澤東所住的那口十分簡陋的石窯也無法跟蔣介石豪華的辦公室相比,但這裏畢竟也是一個首都——中華蘇維埃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的所在地,政府主席就是毛澤東。
保安縣城在小石山、太平山、瓦窯山的環抱之中,毛澤東住的窯洞就是在小石山下的石壁上開鑿出來的。一排五孔,除了毛澤東的辦公室和宿舍以外,警衛班、擔架班、特務班也都住在這裏。
這樣的石窯陰冷潮濕,夏天還好過一點兒,冬天就冷得讓人伸不開手了。可毛澤東經常通宵達旦地辦公寫文章,《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就是在這座石窯裏誕生的。毛澤東寫好一段,就去給紅軍大學的學員們演講一段,賀清華等隨從的警衛員也在旁邊聽,雖然不能完全聽懂,但都知道毛澤東講的是革命鬥爭的法寶,是克敵製勝的錦囊妙計。
看到毛澤東被凍得不停地搓手跺腳,警衛員就在辦公桌下放一個炭火盆,讓他把腳放在火盆旁烤火取暖。有一天晚上,聚精會神思考問題的毛澤東不知不覺把腳伸進了火盆,棉鞋被燒了個大窟窿。賀清華發現後趕快過去撲打,嘴裏連聲說:“主席,快,快!著了,著了!”毛澤東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了一跳,隨後又安慰賀清華:“沒關係,鞋還能穿,又沒燒著腳,不要緊……”
十月中旬,紅軍三大主力先後在會寧、靜寧地區勝利會師,從而宣告結束了紅軍艱苦卓絕的萬裏長征。十一月十二日,驚恐不安的蔣介石從南京飛抵洛陽,親自調兵遣將,部署內戰。他在平漢線和隴海線集結了二百六十多個團三十多萬人的兵力,還向西北地區調集了數百架飛機。氣勢洶洶,殺氣騰騰,大有非消滅紅軍、蕩平陝北不可的勢頭。
敵眾我寡,力量懸殊,紅軍又一次麵臨十分嚴峻的形勢。在城北的那座石窯裏,毛澤東和周恩來、朱德幾乎日以繼夜地分析研究敵情,製定粉碎敵人“圍剿”的作戰方案。
十二月七日上午,天氣格外晴朗,碧藍的天空猶如一潭秋水穹覆在人們頭頂。保安城和往常一樣平靜祥和,讓人絲毫感覺不到戰爭將臨的氣氛。工作了一夜的周恩來和朱德,從毛澤東那裏回到自己的窯洞準備休息。
忽然,三架國民黨的轟炸機從城南太平山背後偷偷躥出來,像三隻可惡的禿鷲在保安城上空盤旋。城裏的老百姓從未看到過飛機,不曉得這三個黑乎乎的發出巨響的怪物是什麼東西,紛紛走出家門看個稀罕。隻見這三架飛機把頭一低,尾巴一翹,便像毒蛇似的吐出一條條火舌來。毫無防空知識的老百姓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驚慌失措地四處奔跑,於是女人的尖叫聲,孩子的哭鬧聲,加上飛機的怪叫聲和機槍的點射聲響成一片,保安城內頓時亂作一團。
敵機對準地麵上的目標來回不停地俯衝掃射、投彈,刹那間響聲震天、地動山搖,好像發生了七八級地震,窯洞被震得直掉沙土,窗戶被震得吱吱亂顫,整個山城籠罩在戰火硝煙之中。
正在休息的警衛員心像拉緊的弓弦,不顧敵機在狂轟濫炸,箭似的衝向毛澤東的窯洞。但眼前的情景卻令他們目瞪口呆,隻見毛澤東在他的辦公桌前穩如泰山地端坐不動,正在聚精會神地批閱文件,似乎外麵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
警衛員見此情景又驚又喜,焦急地說:“主席,這麼危險,您還在辦公? 快到外邊去避一避吧!”
“怕什麼呀!他投他的彈,我辦我的公,井水不犯河水嘛!”毛澤東說完,向窗外掃了一眼,又繼續低下頭工作起來。
這時,敵機似乎察覺到這排窯洞應是攻擊的主要目標,更加放肆地衝著窯洞瘋狂地轟炸起來。在毛澤東窯洞左邊二局的電台附近接二連三地落下了幾顆炸彈,右邊的貿易部院子也落下一顆炸彈,震得窯洞嗡嗡直叫,沙石、泥土落了一桌子,窗戶被橫飛的彈片和濺起的碎石打得稀巴爛。
但毛澤東依然如故地坐在辦公桌前,他輕輕拂去文件上的沙土,從窗口向外看了一眼飛過去的敵機,以鄙視的口吻對警衛員說:“隨它怎麼投去吧!它就是投下一萬顆炸彈,也奈何不得咱們的石窯。保安的石窯安全得很,保安,保安,我們有安全保障嘛!”
警衛員聽到外麵又響起了爆炸聲,看著窯洞頂上的沙土直往下落,一個個提心吊膽,非常擔心毛澤東的安全。眼下,他們顧不上責怪自己沒有早一點給毛主席挖個防空洞,個個急得滾油澆心,卻又束手無策。
毛澤東看完了文件,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沙土,走到窗前樂嗬嗬地說:“不要害怕,保安的窯洞堅如磐石,國民黨的飛機對它是沒有辦法的。”
“主席,請到窯洞裏麵站,前邊太危險。” 一個警衛員提醒道。
毛澤東朝他擺擺手,從褪了色的軍裝口袋裏摸出一支煙銜在嘴上,用火柴點燃後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走到軍用地圖前注視著眼前紅藍分明的箭頭,輕蔑地說:“老蔣想用飛機轟炸保安,取我毛澤東的性命,我看他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哦。”
十二月十二日,國民黨東北軍將領張學良和西北軍將領楊虎城,在民族危機日益深重、人民抗日救亡運動蓬勃發展的影響下,聯合發動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扣留了在西安部署“剿共”的蔣介石及其隨行軍政要員十餘人,並發表通電提出以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為主旨的“八項主張”。
毛澤東看完張學良發給中共中央的電報後,認定西安事變的性質是“抗日起義”,中共對於張、楊應取支持的態度,提議派周恩來赴西安和張、楊共商大計。
“他來了,一切都有辦法了!” 張學良得知中共擬派談判高手周恩來去西安,非常高興。於是馬上下令劉鼎派專機去接周恩來。
然而,十三日派往保安的專機,由於無法著陸,徒勞而返。
保安乃陝北偏僻小縣,交通十分不便。如想盡快趕往西安,看來隻有取道膚施(延安),從膚施再乘飛機飛往西安。
十五日清晨,麵容清臒、滿腮黑須的周恩來帶領一隊人馬頂風冒雪向膚施進發,同行者中有穿梭於南京、保安之間的中共密使張子華,有後來成為公安部長的羅瑞卿和國務院總理辦公室主任的童小鵬,還有負責護送的一連紅軍。
由於山道積雪太厚,他們花了整整一天時間才抵達以腰鼓聞名的安塞縣城。翌日,又花了一天時間在雪路上向南行進,傍晚時分抵達膚施北門外,與江華(黃春圃)部隊會合。
周恩來告訴江華,西安發生了事變,張、楊準備收縮兵力以對付進攻西安的蔣介石軍隊。駐守膚施的西北軍也要撤防,毛澤東決定搶占膚施!周恩來還說他一路上很著急,擔心紅軍把張學良的專機給打下來。
江華馬上報告周恩來,今天下午來過一架飛機,那飛機繞著膚施低空轉了幾圈,就飛走了!
周恩來一聽深感遺憾!因為已與張學良約好如果機場上出現“天下”二字,專機即可平安降落,顯然下午來的專機沒有看到這個標誌才飛走的!看樣子,坐飛機去西安已不可能,周恩來決定改乘汽車。
就在這時,白誌文接到毛澤東的電報:“你與黃春圃協同,立即占領膚施。占領膚施後,你任城防司令,黃任政治委員。”
第二天淩晨二時,紅軍未發一槍一彈就占領了膚施,從此膚施改稱延安,即以界內延水為名。
對於中共來說,西安事變尚無眉目,卻先贏了—步棋——占領延安!陝北是我國重要的人文勝地,中華民族的始祖黃帝及其部落就曾在這片廣袤無垠的黃土地上生息繁衍。雄踞陝北高原中部的延安比保安大得多,是一座著名的曆史文化名城。
保安的冬天,寒徹肌骨。黑色的夜幕籠罩著遠遠近近的山村,籠罩著保安的每一片空隙。毛澤東裹緊了大衣,在院子裏一邊踱步一邊思忖著:保安這地方太偏僻了,與外界聯係不大方便。他決定遷“都”,將紅都從保安移往延安!於是他收住腳步,轉身走進窯洞,把微弱的燈火撥亮,揮毫簽署了遷都延安的命令。
中央各機關自接到遷都命令後都迅速行動起來了,他們或召開座談會征求群眾意見,或打掃周圍的環境、送還借自群眾的東西。大家馬不停蹄地跑進跑出忙活著,但心裏都興奮不已,因為這是一次不同尋常的轉移。
一天晚上毛澤東正在趕寫文章,賀清華推門進來送開水。毛澤東擱下筆,說:“你們幾個都把東西收拾一下,借老鄉的東西要物歸原主,損壞的東西要照價賠償,我們再過幾天就要搬家了。”
“主席,往哪裏搬?”賀清華甚覺突然。
毛澤東笑了笑,秘而不宣地說:“往陝北最大的城市搬,那裏有飛機場,有商店,有大馬路,總之比保安大多了,好多了。”
賀清華猜了一句:“是不是要搬到延安去?”
“猜對了,我們就是要搬到延安去。” 毛澤東點了點頭,接著又情不自禁地朗誦起範仲淹的詩句來:
種柳穿湖後,
延安勝可遊。
遠懷忘澤國,
真嚐即瀛洲。
……
一九三七年一月四日早晨,警衛員早已把毛澤東的行李收拾停當,辦公桌、椅子送還鄰居,文件箱、書籍已讓擔架班的戰士挑走了,窯洞的裏裏外外打掃得幹幹淨淨。
毛澤東穿好衣服,戴上帽子。他實在舍不得和這住了六個月的石窯告別。他這裏站一站,那裏摸一摸,或者幹脆站著不動,一任如潮的思緒像波濤滾滾的黃河一樣翻來覆去。
“主席,動身吧!”外麵的警衛員催促道。
“哦,莫急,莫急。”毛澤東站在那兒吐著煙圈,又沉思了一會兒,這才戀戀不舍地從石窯裏走出來。
院子周圍站滿了左鄰右舍的老鄉,聽說毛澤東要走,小娃娃也跑過來了,他拉著毛澤東的衣襟哭了起來。大家的心情都很激動,眼睛潮濕濕的。
毛澤東動情地說:“我們在保安住了半年多,給老鄉們添了不少麻煩。現在我們要走了,應該很好地感謝你們啊!”
“不麻煩,我們實在不想讓您和紅軍同誌們走。” 老鄉們齊聲道。
毛澤東和前來送行的人一一握手,親切地說:“你們有時間,一定要到延安來。”
“以後一定去延安看望主席。” 大夥兒的淚花在眼眶裏直轉悠。
一月五日晚,毛澤東到了安塞縣,住在一家老鄉的土窯裏。賀清華把毛澤東睡的土炕燒熱後,收拾好東西就向窯洞口走去。正要拉門時,毛澤東叫住他:“外麵人多地方小睡不下,今晚你就跟我一起睡吧!”
和主席同睡一炕,這怎麼行呢?那樣會影響主席休息的。看到賀清華站在那裏猶豫不決,毛澤東就衝他笑著說:“快來睡吧,沒關係嘛!”
在毛澤東陽光一般溫暖的目光下,賀清華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留了下來。他把毛澤東晚上要用的東西一樣樣準備好,摸一摸炕皮,不是很熱。他把被褥鋪在炕的一邊,然後蓋著被子斜躺著,等毛澤東辦完公再一起休息。沒想到,勞累了一天的賀清華在熱乎乎的土炕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夜已經很深,在油燈下聚精會神工作的毛澤東被呼呼的鼾聲驚擾了,他回頭一瞧,賀清華睡得正香。毛澤東停住筆,走到炕沿捏一捏被子,挺薄,於是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脫下來蓋在賀清華身上。然後點著一支煙慢慢地抽起來,站了一會兒又回到辦公桌前。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毛澤東突然聞到一股焦糊味,趕忙叫道:“賀清華,快起來,炕上著火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賀清華聽到叫聲,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忙問:“主席,怎麼了?”
“炕上著火了!”毛澤東一邊說,一邊往炕頭走去。
賀清華翻身爬起來一看,炕頭冒起了一股煙。由於火大炕皮薄,毛澤東的褥子被烤黃了巴掌大一塊,中間還燒了個窟窿,他趕緊撲過去用手把燒著的棉花撚滅。
賀清華看著被燒了一個窟窿的褥子,心裏一陣難過。因為毛澤東就這一條褥子,還是長征帶過來的,在行軍時經常給傷員鋪,加上日曬雨淋,已經破爛得無法再補了,現在又燒成這個樣子,幸好主席沒有睡覺,不然……
毛澤東看到賀清華內疚得半天不吭聲,便安慰道:“沒得關係,不要著急嘛!褥子燒破了,補一補就行了。來,換個地方睡。”
第二天,毛澤東和中央各機關到達延安。延安及延安周圍甘泉、富縣等地趕來的各界代表一萬多人,在延河對岸大砭溝口歡迎毛澤東等中央領導同誌進城。一位代表牽來紮著紅布花球和銅鈴鐺的騾子請毛澤東騎上,毛澤東執意不肯。毛澤東一邊風趣地說“泥腿子進大城市了囉”,一邊興致勃勃地涉過延河冰麵。
從此,毛澤東就住進了這座象征著中國革命聖地的古城,延安也因此而聞名四海。
窯洞裏的槍聲
紅軍到達陝北以後,林彪等人向毛澤東建議辦一所培養紅軍幹部的大學校,他們還舉出孫中山創辦黃埔軍校培養了大批軍事人才的先例。毛澤東對黃埔軍校的印象深刻,早就說過蔣介石是從黃埔軍校起家的,紅軍也應該辦一所自己的“黃埔軍校”,為今後的對日作戰培養軍事人才。
林彪等人的建議被采納了。毛澤東和周恩來、彭德懷簽署了一份公告,宣布一九三六年六月一日在瓦窯堡成立中國人民抗日紅軍大學,簡稱“紅大”。毛澤東自任政治委員,年僅二十八歲的林彪出任校長。
一九三七年一月,“紅大”隨中共中央遷駐延安後,改稱中國人民抗日軍事政治大學(又稱抗日軍政大學),簡稱“抗大”。
毛澤東非常關心自己的“黃埔軍校”,他為抗大確立了“堅定正確的政治方向,艱苦樸素的工作作風,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的教育方針,還提出要使抗大學員養成“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生活作風。
毛澤東的三句話八個字兒,經年輕的林校長這麼一總結,一提倡,一發揮,就成了後來在人民解放軍中產生重要影響的“三八作風”。
“蔣介石有黃埔,毛澤東有抗大”,這兩所著名的軍事院校已成為二十世紀中國寶貴的精神遺產。毛澤東成全了黃埔未竟的事業,他的抗大後來果然為共產黨培養了一大批優秀的軍政人才。
抗大是在十分艱苦的條件下創辦的,教室是窯洞,寢室也是窯洞,睡的是石炕,黑板是石壁,桌子和凳子也都是石頭砌成的,抗大的師生猶如生活在石器時代一樣。條件如此艱苦的“高等學府”,在全世界恐怕找不出第二家來。
物質條件極差,師資力量匱乏。在保安的時候,教員隻有三名,林彪既是校長,同時也是教員。但林彪有他自己的辦學之道:他把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劉少奇、張聞天、博古等一些大人物請過來輪流給學員們上課,還為學校請來兩位人高馬大、金發碧眼的洋教授,這就是來自美國的友好人士埃德加?斯諾和共產國際派來中國的軍事顧問奧托?布勞恩(李德)。
這是一個萬裏無雲的晴朗天氣,燦爛的陽光把大地照得暖洋洋的。毛澤東站在窯洞前的一個小土坪上正在給抗大學生講課,王稼祥、陳雲、林彪等坐在旁邊。
毛澤東對麵是席地而坐的上千名學生,他們穿著灰色的軍服,彎曲著腿膝,腿上放著自製的筆記本,手中握著筆,聚精會神地聽講著、記錄著。
身穿棉軍衣、頭戴棉軍帽的毛澤東精神振奮地大聲講道:“同誌們!延安的抗大,和你們知道的北平、上海等大城市的大學不一樣,北平的北大、清華、燕京,有教室,有禮堂,有實驗室、圖書館,有桌椅板凳,我們延安抗大什麼都沒有。”
麵對著一張張青春煥發的麵孔,麵對著一顆顆激動滿懷的心,毛澤東接著說:“你們再看看,我們這兒沒有教員,沒有教授,都是一些行政幹部、政工幹部給你們上課,這就要靠你們自己來學習了。”他略停,“這樣一所窯洞學校,卻又是研究革命大道理的窮學校,嗯!是研究民族解放、社會解放理論和方法的大學校……”
毛澤東的報告條分縷析,深入淺出,語言生動,感人情懷,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情緒活躍。跟隨毛澤東的警衛員翟作軍坐在第一排的右邊,他被毛澤東精彩的報告和活躍的氣氛深深感染著。
毛澤東用手指著:“抗大也是研究抗日道理的大學校。我們的學生很多,上千人呀!這就是目前你們學習的環境和學習的任務,條件很差呀,任務很重呀!但我們心懷大誌,對不對?所以你們一定能學出好成績!”
坐在地上的學生心情振奮,熱烈地鼓起掌來,掌聲經久不息,如鞭炮齊鳴,似春雷響動。
“你們今天聽我講了這堂思想課,看樣子還比較滿意,以後我要為大家上四門課,”毛澤東扳起手指,“一是列寧主義,二是政治經濟學,三是中國革命運動史,四是辯證法唯物論。這些都是你們在國統區的大學裏學不到的吧,可以嗎?”
“可以!”掌聲又起。
“同誌們,有一個‘爬山主義’的說法,你們聽說過沒有?”毛澤東笑問大家。
學生們興趣盎然地睜大了眼睛。
“你們看,那個山頭上,有人在爬山。”毛澤東手指遠處正在進行爬山訓練的戰士,“你們眼力好的都看見了吧!你們抗大早操裏,有一個科目叫‘爬山’,有些體質差的學生爬山掉了隊,覺得臉上不光彩,想請假,又怕別人笑話自己……”
學生們發出笑聲。
“於是,便對爬山運動發起牢騷來:嘿!我們來延安,為的是學習馬列主義,懂得怎樣鬧革命,你們為什麼老搞爬山主義呢?”
同學們哄然大笑,翟作軍也笑出了聲,他隨即以手遮麵,怕被台上的毛澤東看見。
毛澤東繼續揮著手說:“山地是我們的依托,指戰員都應成為爬山的能手,隻有如此才能打好遊擊戰,隻有如此才能戰勝凶惡的敵人。你們知道日本兵在華北爬山的情況嗎?”
毛澤東看同學們都搖搖頭,於是用手比畫著說:“他們穿著大皮靴子,爬山卻是相當的快。為什麼穿著大皮靴爬山還能如此之快呢?這就是平時練就的功夫。我們穿草鞋、打赤腳,應該比日本鬼子爬得更快才對嘛!動作慢了就要吃虧,就要挨打。同學們,這可是打仗的需要,不能說成是什麼爬山主義。同學們,爬山應該是咱們紅軍的看家本領,可不能丟啊!”
笑聲震蕩著高原,笑聲溢滿了山穀。
毛澤東喝口水潤了潤嗓子,繼續講:“同學們,我們把爬山主義改為艱苦奮鬥,好不好?”
學生同聲:“好……”
毛澤東又說:“第二個問題,我要講的也是你們給起的名字,叫什麼‘勞動大學’。當然這是個別同學的牢騷囉!是的,我們的軍政大學變成勞動大學是有點不順耳。可是你們知道,抗大不斷擴大,學員成倍增加,你們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哪一樣不是勞動所得。”
毛澤東說到這裏略作停頓,緩和一下語氣:“ 延安的條件如此艱苦,隻好叫你們自己去打窯洞,自己去背糧食,自己砍柴來燒。這些工作勞動量很大,隻能靠一個人出一份力,總不能抽一個連或一個排來當你們的辦事員、總務科或泥木匠吧?打仗要緊呀!所以你們看看那個山頭上……”
學生們都轉頭順著毛澤東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黃土嶺前幾個身著灰布軍裝的學生正在打窯洞,有的用鋤頭刨土,有的用鏟子鏟土,有的用小車運土。
毛澤東說:“看見了嗎?這窯洞就是靠我們自己的雙手打出來的呀!我們要用我們的雙手去戰勝一切困難,我們要用我們的雙手去取得一切勝利。要不我們怎能打敗日本帝國主義?還談什麼民族解放呢!”
毛澤東向大家敬了一個禮,走下講台。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
林彪用他那拉長了的湖北腔調對大家說:“今天,毛主席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給我們上了一堂生動的政治課,讓我們再一次表示感謝……今後,學校還會請毛主席給大家上課!”
七月,毛澤東應抗大的要求,準備向學員講授唯物論和辯證法。這是毛澤東對中國革命經驗所作的一次更深刻、更係統的哲學總結,是他把馬列主義的普遍真理同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得出的重要成果,也是對曾經長期在黨內占統治地位的教條主義、主觀主義思想的有力批判。後來,總政把講課的記錄稿進行了整理,毛澤東又將其中的兩節加以修改,於是成為被收入《毛澤東選集》中的《實踐論》和《矛盾論》。
毛澤東來到延安後一直住在城西鳳凰山麓老李家的寒窯裏。這是一孔四方平頂的窯洞,裏麵十分簡陋,除了一個土炕、一張破舊的桌子和一個方凳以外,再也沒有什麼家具了。桌子上放有紙墨筆硯等辦公用品,還放有艾思奇的《大眾哲學》、柳是的《街頭講話》以及沈誌遠翻譯的《辯證唯物論和曆史唯物論》、李達和雷仲堅翻譯的《辯證唯物論教程》等十幾本哲學之類的書。毛澤東邊閱讀邊思考,凡是他讀過的地方,大都在書上作了眉批。
為了給抗大講好“唯物論和辯證法”這一課,毛澤東夜以繼日地潛心工作著,有時連續幾天伏案疾書,熬紅了雙眼,熬瘦了身體。當他感到太累太困時,就叫警衛員打盆涼水洗洗臉清醒一下腦子,或者在院子裏轉一轉散散步,要不就靠在椅子上閉閉目養養神,稍事休息又接著寫下去。
艱苦的腦力勞動,對身體消耗很大,毛澤東的臉色不太好看。他飯量很小,飯菜非常簡單。警衛員很擔心毛澤東累病了,值班時都格外注意,常常勸他多休息,保重身體。
這一天是翟作軍值班。天一黑他就走進毛澤東的窯洞,把兩支蠟燭放在書桌兩頭。他有意慢慢地點燃蠟燭,借機勸毛澤東歇一歇。可是毛澤東全神貫注,眼睛一刻也不離開紙筆。為了不影響毛澤東辦公,翟作軍點好蠟燭後就趕快退了出來。
翟作軍是河南濟源人,出身貧寒,小時候學過木匠。參加紅軍後,在紅軍大學警通營開始學習識字,今年剛剛調到毛澤東身邊當警衛員。
半夜時分該是毛澤東吃飯的時候了,翟作軍把炊事員準備的飯菜送過來,輕聲說:“主席,吃飯吧!吃完飯,再好好睡上一覺,歇歇腦子。”
“你先睡吧,我等一會兒再睡。工作沒有完,睡不著啊!”毛澤東一邊說,一邊嗦嗦不停地寫著。
“主席,你身體不大好,天天這樣熬夜身體是吃不消的。趕快吃點東西吧!”翟作軍懇求道。
“好,這就吃,這就吃。”毛澤東抬起頭來,麵帶微笑看著翟作軍,兩隻眼睛閃爍著溫柔的波光。
翟作軍不好再說什麼,就回到自己的窯洞。大約過了一頓飯工夫,翟作軍過來收拾碗筷,同時勸勸毛澤東休息。當他推開大門一看,隻見毛澤東仍然頭也不抬地奮筆疾書,桌上的飯菜一動未動,隻是一點兒熱氣都沒有了。
翟作軍隻好把涼了的飯菜拿回去加熱,再給毛澤東送來。“主席,天不早了,休息一會兒吧,吃完飯再寫。”
“啊?我還沒吃飯?”毛澤東抬起頭來,看著原封未動的飯菜,這才相信真的沒有吃飯,“好,就吃就吃。”
翟作軍又回到自己的住處,並且有意多等一會兒。哪知道再過去一看飯菜仍然未動,隻見毛澤東時而伏案疾書,時而執筆沉思,他把整個身心都用到工作上了,甚至連翟作軍走過去都沒有發覺。翟作軍心裏一陣難過,同時感到再去打擾毛澤東不合適,隻好轉身回到自己的窯洞。
夜靜極了,仿佛天和地也睡著了。身邊的夥伴們早已發出香甜的鼾聲。此時,毛澤東窯洞裏的蠟燭依舊在燃燒,燭光好像不知疲倦似的
不停地跳動著。
一陣雄雞的啼叫聲打斷了伏案寫作的毛澤東思路,毛澤東抬起那張消瘦得顴骨凸起的臉,看著從窗欞擠進來的一束銀白色曙光,就把手中的狼毫擲於桌上,伸了伸懶腰自言自語地說:“天亮了?亮了!”於是起身拿一塊濕毛巾馬馬虎虎地抹了一把臉,隨便吃兩口東西,就上床睡覺了。
早飯後,李長培在毛澤東的院內值班。他背靠黃土牆坐在地上,順手把佩帶的武器移到胸前,從槍套裏拔出沉甸甸的手槍。他看著手中那烏黑鋥亮的手槍,心裏說不出來有多喜歡,於是把手槍拆了裝裝了拆,一遍又一遍地精心擦拭著……
“砰——”李長培扣動扳機時槍響了,子彈從槍膛呼嘯而出。
原來,他無意間把子彈送進了槍膛。清脆的槍聲在寂靜的窯洞院內回蕩著,顯得格外刺耳。更糟的是子彈竟肆無忌憚地穿過窗戶,射進了毛澤東居住的那間窯洞,窗戶下方正是毛澤東辦公的桌椅!
李長培嚇傻了,像是被孫大聖使了定身法木然而立。他頭上冒汗,手腳冰涼,眼睛發直,不知如何是好。
“哪個打槍?!”毛澤東龍吟虎嘯地高喊一聲,從憤怒的語氣中可以聽出毛澤東對驚擾他睡眠的槍聲十分反感。
正在休息的翟作軍聽到毛澤東說話,顧不上槍響的原因,忐忑不安地疾步走進毛澤東的窯洞,看子彈誤傷毛澤東沒有。
“為什麼打槍?” 在炕上披衣而坐的毛澤東憤然詢問剛剛進門的翟作軍。
翟作軍知道讓毛澤東睡上一覺是警衛員的頭等大事,睡覺難幾乎困擾了毛澤東一生,他發脾氣十有八九是因為睡覺問題。翟作軍看到毛澤東虎著臉,便不敢如實回答,憋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可能是哪個愣小子擦槍時不小心走了火。”
聽說是槍走火,毛澤東沒再說什麼,重新躺下休息了。
在毛澤東睡著後,翟作軍躡手躡腳走到窗前,隻見窗戶紙上十分明顯地留下一個黃豆粒大小的彈孔。他回過頭來又看看後麵的牆壁,不由得讓他伸出了舌頭,暗叫道:“哎喲我的媽呀,好懸乎!”
原來,子彈穿過窯洞的窗戶打在離毛澤東睡覺不遠的牆壁上,形成了一個銅錢大小的窟窿。假若毛澤東晚一會兒上炕休息,假若槍口再偏下一點點,都會擊傷毛澤東,或者……翟作軍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四處尋摸半天,找到了那顆已經變了形的彈頭後,就輕輕地退出了窯洞。
闖了大禍的李長培像木頭一樣站在院子裏,手裏的手槍還在冒著帶有硝酸味的青煙。他低著腦袋,哭喪著臉,眼裏噙著悔恨的淚花,一聲不吭地聽任其他幾個警衛員你一言我一語地批評、責備。
也許是太疲勞的緣故,毛澤東一覺睡到下午三點多鍾。他起床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又看了看窗戶上、牆壁上清晰的彈跡,不由得連聲說:“太危險了,太危險了!”
保衛局的負責人得知手槍走火的事件後十分重視,做了詳細的調查了解,及時向毛澤東作了彙報。當提到要給李長培行政處分時,毛澤東思忖了一下說:“我看不必了。既然小李是無意出錯,又沒有造成什麼後果,作個檢討認個錯就行了。不過要在這件事上認真吸取教訓,引以為戒,教育戰士要按操典擦拭武器,防止以後再發生類似事故。”
最後,毛澤東幽默地說:“我們的武器不能對內,要指向敵人喲!”
李長培從首長那裏得知毛澤東對他免予處分的消息後,心裏既感動又慚愧。他向首長作了深刻檢查,並痛下決心:“以後絕不再犯這樣的錯誤,我要盡心盡力地做好保衛毛主席的工作。”
翟作軍作為見證人,既為此事有驚無險而慶幸,同時也對粗心大意的戰友進行了嚴肅批評。
日寇空襲延安城
抗日戰爭爆發後,延安便成為抗擊日寇的八路軍、新四軍的總後方,成為領導全國民主抗日運動的指揮中心。日本侵略軍把它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勢必要派飛機進行轟炸、騷擾。為此,軍委副參謀長滕代遠多次召開會議,專門研究延安的防空問題。軍委警衛營因有對空作戰任務,也派人參加了會議。
延安在很早以前就有飛機場,盡管設備很簡陋,場地很狹小,但確曾有過飛機起落。不久前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蘇聯的飛機到延安來,飛越了黃土高坡上的河流、樹林、村莊,就是找不到延安城,最後在群山溝峁之中看到了屹立於嘉嶺之巔的巍巍寶塔,這才找到方位降落下來。
基於這樣的認識,在討論延安的防空問題時,有人提出如果沒有這座高高挺立的寶塔,敵機就有可能找不到延安,延安就會免遭敵機的騷擾和轟炸。
隨後就如何除掉這一明顯的標誌物進行了深入探討,大家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地提出了多種方案:有的說用爆破的方法,像炸敵人碉堡一樣將之炸倒。這倒是既省時又省事的辦法,可是這座塔身高達四十四米、塔基周長三十七米,從上到下都是堅如磐石的古磚,要炸倒如此龐然大物那得需要多少炸藥啊,前方對日作戰還沒有這麼多的炸藥呢?怎麼肯用在這裏!
另一種意見是采用“人海戰術”和“挖牆腳”的辦法,即發揮延安人多力量大的優勢,挖掉塔基塔身自然就會倒塌。可是,這需要有一定的時間進行準備,一時還難以辦得到。
至於對這座寶塔曆史文化古跡方麵的意義,幾乎沒有人提到,也不可能提到。試想,在帝國主義肆無忌憚的侵略麵前,活生生的成千上萬人的生命都沒有保證,哪裏還顧得上什麼文化遺產和曆史文物!
經幾次研究討論,大家各執一詞,議而不決,最後還是沒有定下來如何辦,象征著延安標誌的千年古塔依然高高屹立於嘉嶺山上。
之所以能使這座始建於唐、重修於明的寶塔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並非因為它作為文物古跡和曆史的見證,也並非因為沒有找到拆除寶塔的最佳辦法,坦率地說是因為日本侵略軍的飛機轟炸延安來得太快了。從日軍飛機第一次轟炸延安之後,就再也沒有討論過對延安寶塔的處理問題。
參加討論防空的警衛戰士,對這座寶塔的命運與存亡不可能有多大影響,但是對他們的本職工作卻有著實實在在的啟發:對日空中作戰,保衛黨中央毛主席,保衛延安的任務,被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了。
十一月二十日,是個星期天,剛剛下了一場大雪的延安城像新娘子披上了潔白的婚紗。住在城外的各機關、工廠、學校的人們換上整潔的衣服,欣賞著初冬大雪帶來的美景,紛紛進城遊玩和采購物品。舊府衙門一帶的街上熙熙攘攘,人潮如湧,商店裏聚集的人就更多了,像過節趕會一樣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毛澤東自夏天與江青結婚以來一直沒有舉行婚禮儀式。當時處於戰爭環境,婚禮就像他們腳下缺花少綠的黃土地一樣簡單樸素,男女雙方寫個申請由上級領導簽字批準,然後兩人把各自的被子放到一張床上就算結婚了。毛澤東與江青生活在一起,是中央政治局的幾位領導研究同意的,由江青照顧毛澤東的日常生活。
這幾天,賀龍等幾位同誌心血來潮死盯活纏著要喝喜酒,毛澤東左躲右閃推脫不掉,就說:“人說姓毛的一毛不拔,今天我就拔一毛,請你們吃頓飯。”昨天晚上宴席一開始,喝喜酒的人便不再把毛澤東看作是主席,他們嘻嘻哈哈地把新郎、新娘整整折騰了一夜。
上午八點多鍾,大家剛吃過早飯,毛澤東還在睡覺,清涼山上就拉響了防空警報。接著遠方傳來嗡嗡的馬達聲,隨著響聲的增大,從南邊飛來一架貼著“膏藥旗”的飛機。盡管飛機飛得很高,警衛員一眼都能認出那是一架日軍的偵察機,剛才還有些緊張的心情略微放鬆了一些。
敵機從延河上空掠過,又在北麵的中央黨校和楊家嶺上空繞了一個圈子,在寶塔山上投下一個大氣球,然後就悠悠哉哉地飛走了。
缺乏防空經驗的警衛員以為敵機隻是來偵察地形,既然敵機已走,警報也就自然解除了,所以沒有必要再叫醒毛澤東起來隱蔽,讓他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吧!
誰知偵察機離開不到半小時,約九點鍾從南泥灣方向突然躥出十幾架日本飛機。當刺耳揪心的警報再次拉響時,像烏鴉一般的機群已出現在寶塔山上空。飛機越飛越低,在延安城上空嗡嗡地盤旋起來。
轟隆隆、轟隆隆……敵機開始投彈了,連續不斷的爆炸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刹那間,在市井街衢、鱗次櫛比的建築物中騰起無數個黑色的煙柱,延安城內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