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井岡突圍(3 / 3)

從七月下旬到八月初,紅軍三戰三捷,繳槍逾萬。紅軍大獲全勝的消息,像一聲春雷響徹贛南山區上空。遠在南京的蔣介石被紅軍的出奇製勝嚇了一跳,他一邊發出急電命令各路“進剿軍”向黃陂合擊,一邊準備飛回南昌親自坐鎮指揮。

在敵軍指揮部裏,站在軍用地圖前的何應欽按照前方戰況插上最後一個藍色箭頭,轉過身來對坐著紋絲不動的蔣介石說:“共軍看來是插翅難逃了。不過也不能大意,前幾天在興國,就讓他們鑽了空子,跑出來咬了我們幾口。”

“咬一咬也好,”蔣介石緊繃著的臉像一個苦瓜,“要不然你們不曉得共軍的厲害!”

在蔣介石與何應欽緊鑼密鼓的催促下,各路“討伐軍”步步逼近紅軍的占領區黃陂,他們痛下決心要剿滅紅軍,活捉“朱毛”。

緊張空氣在紅軍官兵中又一次傳開,有的在議論:趕快轉移吧,趁現在敵軍還未合攏,快點鑽出去,不然就來不及啦!

可是毛澤東以“敵人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的魄力和膽識,作出一個令人難以想象的決定:原地休息,讓大家放心地睡大覺,等養足了精神再去打仗。

令人煩躁的三天休息時間終於過去了,紅軍各部按指定的路線出發,迎著由西向東開進的敵軍,在他們之間十公裏間隙的尖嶺向西急進。在茫茫夜色的掩護下,紅軍翻越了幾座大山,來到永豐、寧都、興國三縣交界處的一個山穀裏隱蔽待機。

夜間的山穀穀底,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靜得可以聽到潺潺的流水聲。紅軍在召開一個軍事會議,各級領導坐在一盞馬燈周圍。朱德戴上眼鏡,指著鋪在地上的地圖說:“最後得到的情報是這樣的,這邊和那邊的敵人離此地都隻有十五裏,隻有興國方向有二十裏路的缺口,還沒有合攏……”

經過半小時緊張的討論,毛澤東總結道:“就這麼定了,十二軍向東北方向佯動,吸引敵人的注意力,誘惑和調動敵人,將敵人牽著走,牽得越遠越久越好;我主力趁機由興國那個缺口跳出包圍圈,然後進到泰和附近,在那裏隱蔽休整,以逸待勞,徹底粉碎敵人的第三次‘圍剿’。”

在極端困難的形勢下,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毛澤東充分顯示了一個政治家的雄才大略,其敏銳的政治洞察力和駕馭形勢的能力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他一次又一次地使紅軍渡過難關,一次又一次地使紅軍轉危為安。

紅軍第三次反“圍剿”戰爭的整個過程,完全是按照毛澤東的部署進行的。毛澤東不但指揮著自己的部隊,同時也在指揮著敵人,國民黨軍也正是按照毛澤東的意圖一步一步行動的。

紅十二軍軍長羅炳輝、政委譚震林率領部隊一路揚旗吹號,虛張聲勢,擺出主力部隊的架勢,從黃陂、安福,經白沙、藤田,一直進到樂安縣的大、小金竹一帶。國民黨軍果然產生了錯覺,以為紅軍主力要北攻臨川,急調衛立煌率總預備軍第十師趕回臨川,加強防守;同時下令趙觀濤和陳誠率一、二路進擊軍追擊。

紅軍見敵人上鉤了,便依計而行,一路翻山越嶺,專走險路。時值盛暑,尾隨之敵幾十萬人輾轉於層巒疊嶂、溝壑縱橫的山區小道,忽東忽西,忽上忽下,被紅軍拖得饑疲沮喪,正如國民黨軍官的一封家信中所雲:“這一月來,無論官兵差不多沒有不病的。肥的拖瘦,瘦的拖死。至於山高路險,跌死的人馬以及病後被土匪殺死的官兵,總和起來比出發時候的人數差不多要少三分之一。”

與此同時,紅一方麵軍主力迎著向東大舉開來的國民黨精銳部隊,尋找空隙,悄悄地向西疾進。行軍時,嚴格規定不準點燈,不準吸煙,不準發出大的聲響。紅軍從蔣光鼐的第一軍團和陳誠的第二路進擊軍之間不足十公裏的狹窄縫隙中悄然穿過,又一次脫離了危險。

國民黨的“進剿軍”像瞎子摸魚一再撲空,使他們筋疲力盡,窮於應付。敵人士氣低落,已無力再同紅軍作戰。就在這個關節眼上,蔣介石又後院起火——兩廣陳濟棠部和李宗仁部已攻入湖南;北方石友三也於河北率部南下直插徐州、南京。於是蔣介石無心戀戰,不得不下令撤兵回營。

國民黨軍隊被迫撤退,正是紅軍反擊的大好時機。紅一方麵軍在泰和、興國、東固等地迅速發起反攻,給敵人以重創。在這次反“圍剿”作戰中,共殲敵十七個團三萬餘人,其中俘敵一萬八千餘人,繳獲各種武器兩萬餘件,子彈三百萬發。

朱毛紅軍從井岡山突圍東進,經過兩年艱苦開拓,終於在贛南閩西建立起全國最大的中央蘇區,並在江西瑞金成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由於毛澤東是這一根據地的主要開拓者,眾望所歸,他當選為臨時中央政府主席,成為中國革命力量名義上的最高領袖。

今晚隻唱借東風

一九三二年元旦剛過,就在瑞金召開了蘇區中央局會議。這次會議討論的重點是如何奪取中心城市,許多人認為撫州及其周圍有朱紹良的十個師,吉安及其周圍有陳誠的五個師,隻有贛州守敵較少,並且同周圍其他軍隊也聯係不多。這樣,會議就集中討論如何攻打贛州的問題。

贛州位於贛江上遊,是章、貢兩江彙合處,城東、西、北三麵環水,隻有東南麵是一片陸地,不利用兵;城牆高達兩丈而堅固,不易攻破;敵人又築有工事,城牆內外深溝高壘,不易於組織突擊。整個形勢是易守難攻,所以向有“鐵贛州”之稱。

敵金漢鼎的三十四旅馬昆部的兩個團駐守贛州,受南昌行營直接指揮。城內還有從贛南逃亡而來的地主武裝約五千人,連同贛州商民自衛團、城防辦事處等反動武裝,總共有槍一萬餘枝。由此可見,贛州城內兵力雄厚,加之地勢險要,是一個不易攻克的反動堡壘。

在中央局會議上,毛澤東既不讚成“左”傾中央對形勢的保守估計,更不讚成攻打贛州的冒險舉動。他認為,現在提出奪取中心城市的口號為時尚早,以爭取中心城市為目標的發展路線是錯誤的。他主張紅軍一方麵利用休整時間肅清根據地內的地主豪紳土圍子,鞏固和發展蘇區,為粉碎敵人新的“圍剿”做準備;另一方麵可采取有陣地的波浪式的形式向敵人力量薄弱、群眾基礎較好的贛東北發展,打通中央區與贛東北的聯係,然後再向外發展。就攻打贛州來說,贛州是敵人必守的堅城,紅軍技術裝備差,很可能久攻不克,於我不利,不能打這一仗。最後,毛澤東提出,即使要打,也隻能采取圍城打援的戰術。

朱德也不同意打贛州。

彭德懷則認為:如果有時間,蔣介石不來增援,贛州城是可以打的,而且奪取該城後,對贛江東西兩岸的蘇區連成一片,鞏固後方和向贛東北發展都是有利的。

然而,北距贛州不遠的吉安,就有陳誠的三個師和兩個獨立旅,西南之南雄、大庾一帶有陳濟棠的部隊二十多個團。這些敵人正在窺視紅軍的一舉一動,隨時都有增援贛州的可能。把攻取贛州的“寶”押在敵人不增援上,顯然是不現實的。

但是,中央局和中革軍委的一些領導人堅持要打贛州,並嚴厲批評毛澤東等人的意見是“不了解奪取中心城市的意義”,是“對中心城市之奪取的過分恐懼而產生的右傾機會主義觀念”。他們說,隻要打下了贛州城,把中央工農民主政府遷移到那裏,就可以說是實現了“一省數省的首先勝利”。

一月十日,中革軍委發出了《關於攻取贛州的軍事訓令》。《訓令》對當時的政治形勢作了過分誇大的估計,認為“反革命國民黨軍閥的統治”已經處於“動搖衰落而加速崩潰”的境地,他們“繼續進攻革命”隻是“統治階級欲挽救其死亡”。

從這一錯誤的估計出發,《訓令》提出了中央蘇區和中央紅軍的任務:

第一,建立鞏固的革命根據地,努力向外發展,以爭取一省數省首先勝利,趁著目前有利革命發展的時機,堅決地取得蘇區臨近較大城市——贛州。

第二,繼續著一九三一年的工作,貫通閩贛蘇區。目前應該更進一步地貫通湘贛蘇區,造成以贛州為中心聯係到湘贛閩贛的廣大版圖,進而威脅吉安向北發展,使革命發展更迫近奪取一省數省首先勝利的前途。

《訓令》對攻打贛州作了具體的軍事部署,把主力紅軍和地方武裝分為主作戰軍、支作戰軍和機動部隊三大部分:

主作戰軍由紅三軍團、紅七軍、紅一軍團的紅四軍組成;紅七軍一部分為攻城部隊,一部分為監視部隊;紅四軍為地方工作部隊;任命軍委副主席、紅三軍團團長彭德懷為前敵總指揮。

支作戰軍由江西軍區的七個獨立師組成,主要擔負警戒、打援等任務,以配合攻城部隊奪取贛州,任命陳毅為江西軍區總指揮。

機動部隊由紅三軍、紅十二軍、紅十六軍和紅五軍團組成,命令紅三軍臨時擔負消滅寧都、雩都的殘餘地主武裝;紅十二軍在寧化西南及連城西北一帶活動,鞏固和發展閩贛蘇區;紅十六軍進窺樟樹威脅吉安之敵,使之不能援救贛州;紅五軍團在贛縣江口一帶整頓訓練。

從這次製定的軍事部署,不難看出中革軍委是動員了紅軍的全部主力,完全是把攻打贛州當作主要戰役來打的,同時又把贛州當作敵人的一般設防城市。他們錯誤地認為不管是采取突然襲擊還是強攻戰術,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拿下贛州”。

遵照中革軍委的命令,紅一方麵軍和江西地方武裝立即進行了動員和部署。彭德懷率紅三軍團從會昌、安遠、信豐等地向贛州挺進。在掃除敵之外圍據點之後,於二月三日攻打贛州城東門外的天竺山和小南門外的白雲山,並迅速搶占兩地製高點。

接著各部隊按軍委訓令要求進入陣地:攻城部隊占領了贛州城東南麵的陣地;總預備隊集結在沙石埠;監視部隊在西北方向占領了唐江及其以北地區,在南麵占據了王母渡一線;地方工作隊亦到了南康、大庾一帶開展工作。攻城的主力部隊(五軍團後亦調往前線)達到兩萬餘人。

紅軍包圍贛州城後,守敵立即采取了“縮短防線,固守內圍,將城外的防禦工事毀壞,撤兵進城,建立強有力的火力據點,構築堅固的工事,挖掘坑道,作長期作戰準備”的方針,以負隅頑抗。

紅軍在做好一切戰鬥準備後,從二月上旬至三月初,先後四次發動了挖地道爆城進攻,在付出損失一師兵力的慘重代價後,雖然破開了城牆,但始終未能攻進三麵環水、城高兩丈的“鐵贛州”。

此時,敵人援兵陳誠、羅卓英部所屬的三個師和兩個獨立旅,已從吉安經遂川到達贛州外圍的赤主嶺,粵敵亦北上至大庾、九渡水一線,形成了對攻城部隊的反包圍之勢。紅軍在戰略上已處於十分不利的境地,在贛州城久攻不下的情況下,紅軍不得不停止戰鬥,於三月七日撤至贛州城東的江口地區集結待命。

一般來說,勝利者是不受譴責的,然而在戰場上大勝蔣介石的毛澤東,在黨內鬥爭中卻屢遭沉重打擊。在那次批評毛澤東是“一貫機會主義”、“狹隘經驗主義”的贛南會議之後,毛澤東思想不通,鬱悶成疾,於是登上了瑞金東郊的東華山,在一座久無僧道的古廟裏休息養病。

毛澤東身在東華山,心係贛州城。他每天都在掛念著蘇區的安危,紅軍的命運。每當山下來人,他都不厭其詳地打聽山下的情況。山下送來的文件和報紙,他都一份不落地仔細閱讀。

三月上旬的一天上午,一個突發事件結束了毛澤東五十來天的東華山休養生活。那天,毛澤東正在給警衛員上時事課,忽然值班警衛跑過來報告,說有兩個騎馬的人正朝山上走來。

毛澤東出門一看,原來是積極主張攻打贛州的中央政府副主席項英和他的警衛員。項英遠道而來,想必有要事相商。

果然不出所料,心懷內疚的項英爬到山頂,未歇一口氣,未喝一口水,就從口袋裏掏出中革軍委的一封急電,氣喘籲籲地說:“恩來同誌讓我來請你下山。”

“是不是為打贛州的事?”毛澤東馬上猜出項英的來意,因為他一直在關心著紅軍攻打贛州的進展情況。

“是的,打贛州很不順利。所以,恩來同誌請你趕快去前線參加決策。”項英的麵部表情多多少少帶點無奈和尷尬。

毛澤東聽項英介紹了贛州前線戰事失利,我軍處在腹背受敵的不利境地後,他以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廣闊胸懷,滿口答應:“你先走一步,我隨後就到!”

項英一走,毛澤東收拾一下文件,當天就要下山。正在這時,狂風呼嘯,烏雲翻滾,一場大雨傾瀉而下,賀子珍勸毛澤東晚走一天,別讓大雨淋出病來。

“不,我一工作起來病就好了。等雨停了,你回葉坪去,在那裏等我。”毛澤東說完,打著一把雨傘,迎著急風暴雨下山去了。

毛澤東一到軍事指揮崗位,立即顯示出他那運籌帷幄的雄才大略。他不顧下級對上級“發號施令”之嫌,直抒運籌之意,力陳布陣之策。三月七日,朱德按照毛澤東的建議下令撤出陣地,紅軍主力向贛州以東以南地區轉移。

三月中旬,中共蘇區中央局在江口召開擴大會議,著重討論紅軍的行動方針問題。毛澤東在會上又一次提出紅軍應向贛東北方向發展,以求在贛江以東、閩浙沿海以西、長江以南、五嶺山脈以北的廣大農村建立蘇區。

當然,毛澤東也嚴厲批評了“左”傾冒險主義者給紅軍造成嚴重損失的攻打贛州的錯誤主張,認為即使打下了贛州,紅軍也無法守住。

然而,蘇區中央局拒絕了毛澤東的正確意見,他們仍不記取贛州城下蒙受重創的慘痛教訓,一味地堅持“以贛江流域為中心,向北發展”的錯誤方針。中革軍委根據蘇區中央局的決定,於三月十八日發出中央紅軍今後行動方向的訓令,以一軍團和五軍團組成中路軍,在贛江東岸活動;三軍團組成西路軍,到贛江西岸活動,爾後兩路大軍夾江而下向北發展。

隨中路軍行動的毛澤東,在進軍途中再一次建議部隊要向閩西發展,並得到一軍團領導人林彪、聶榮臻的堅決支持。隨後,毛澤東、朱德、林彪、聶榮臻四人聯名向中央局建議,力陳向閩西發展更為有利。中央局最終批準了毛澤東的建議,遂將中路軍改稱東路軍向閩西開進。 

東路軍到達長汀後,毛澤東向一軍團團以上幹部作了東征動員:我們的新任務是經閩西向閩南方向發展。當前日寇的勢力已到廈門,我們進軍閩南對日寇侵略陰謀是一個打擊,以實際行動貫徹我黨抗日主張,無論對國內還是國際都將產生極大的政治影響。向閩南發展,一是有閩西根據地作依托,二是閩南尚有廣闊的發展餘地,是一個最好的發展方向。

東征動員以後,毛澤東一麵命令一軍團開赴新橋去迷惑敵人,一麵致電中央局建議以東路軍奪取漳州,指出:“政治上必須直下漳(州)泉(州),方能調動敵人,求得戰爭,展開時局。若置於龍岩附近籌款,仍是保守局麵,下文很不好做。” 

得到中央局的同意後,毛澤東即以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主席的身份,率領東路軍執行攻打漳州的任務。為了組織好這次戰役,毛澤東帶著警衛排從汀江星夜趕往上杭。

這是一個月落星沒的夜晚,江麵上漆黑一團。幾條小船被牢牢地拴在岸邊的木樁上,小船被風浪拍打著左搖右晃,發出叮叮咚咚的碰撞聲。岸上靜無一人,船工都回家睡覺去了。

警衛戰士從附近村莊找來了船工,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艄公大聲說:“今晚風浪太大,又沒有月亮,看不清江麵,能不能明天早晨再開船。”

“老人家,等不得呀!今晚就辛苦您一趟了。” 毛澤東祈求道。

“風浪太大,夜間行船太危險,搞不好會船翻人亡的呀。”老艄公麵帶難色。

毛澤東笑著說:“老人家!我們順流而下,正用得著大風大浪。當年諸葛亮費了多大的勁才借來東風啊!今天我們不必登上七星壇風就來了,這還不是個便宜事兒?您就放心大膽地開船好嘍!”

話已說到這個分上,老艄公覺得紅軍確實有急事,就沒再說什麼。

毛澤東帶領警衛排分乘三條木船,隨著一起一伏的浪濤向前漂流。進入山峽前,風大浪高,江水像雨點一樣濺在戰士們身上,衣服濕淋淋的。木船開始進入白區,大家緊緊抓住船舷,望著黑浪滾滾的江麵和烏雲密布的夜空,心裏都為毛澤東的安全擔心。〓

木船進入山峽後,浪頭稍微小了一些,大家趕緊把艙內的積水舀出去。砰——從山穀傳來一聲刺耳的槍響,大家循聲望去,隻見東岸的山腰上閃現著十幾處燈火,像聚集成堆的鬼火一樣飄來飄去。緊接著西岸山上也打了兩槍,隨後子彈一齊向江中射來,從頭頂嗖嗖飛過,好像敵人已發現有紅軍的船隻在通過。大家立刻掏出駁殼槍,把身子貼伏在船沿上,做好了應付一切意外的戰鬥準備。

他們騰出船上僅有的一處沒水的地方,讓毛澤東和隨行的陸定一坐在那裏,周圍蹲著幾個戰士加以保護。然而,毛澤東並不緊張,就像沒事一樣東看看西瞧瞧,他叫大家把槍收起來,不慌不忙地說:“不用害怕,他打他的冷槍,我們開我們的船。當年打白匪,從長沙往株洲撤退時,子彈打穿了我的帽子,褲腿上還鑽了兩個窟窿,可連我的一根毫毛都沒傷著,敵人的子彈哪裏會認識我毛澤東!”

毛澤東抬起頭來又向打槍的地方望了一眼,接著說:“敵人打冷槍可能是在搜索目標,我們隻裝作沒聽見,這樣就是勝利。不要忘記,我們今晚隻唱‘借東風’,不唱‘草船借箭’。留著這夥殘敵,讓我們的赤衛隊去收拾好了!”

大家聽了毛澤東這番風趣幽默的話語,緊張的神情頓時輕鬆了下來。深更半夜,掌舵的老艄公搭上了腔:“蘇區老表有膽量,破浪乘風渡上杭!”不久,紅軍乘坐的三條木船駛出了白區,來到了才溪鄉,這時黑乎乎的夜空漸漸淡化了,東方露出熹微的曙光。

船到上杭,毛澤東拉著老艄公的手說:“老伯,謝謝您。您真是這江上的老英雄啊!”

老艄公高興得合不攏嘴,連連擺手說:“英雄不是我,是咱紅軍,是毛主席!毛主席領導紅軍三打閩西,我們窮人才翻身得解放啊!”

老艄公哪裏知道,這次夜航,坐在他船上的紅軍首長就是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主席毛澤東!

整整一夜,毛澤東都緊緊地抱著灰布挎包,並用毯子遮蓋著,包裏的文件、電報、地圖一點都沒有濕,而自己的衣服卻濕透了。警衛員打開米袋,發現裏麵的炒米都成“泡飯” 了。毛澤東讓大家休息一下,把濕衣服脫下來擰幹以後再穿,以免著涼造病。

毛澤東一到上杭,就進行了認真細致的調查,隨後致電周恩來:“敵人一部即入閩,我直搗漳泉的部隊必須更迅速更集中,否則敵占先著,我軍將進退維穀。五軍團全部必須立即出發,取直徑行軍……於十四日到龍岩。”“中央局、軍委宜移長汀。”

四月十九日,在毛澤東的正確領導和親自指揮下,紅軍主力對漳州外圍之敵發起了攻擊,於第二天占領了漳州城。此戰,紅軍殲敵第四十九師大部,俘敵一千六百七十餘人,還繳獲飛機兩架和大量軍用物資。

子彈與我毛澤東無緣

一九三四年九月,蔣介石調集十倍於紅軍的百萬兵力,在德、意、美等國軍事顧問的指導下,采取“碉堡推進、步步為營”的戰略戰術,分六路向中央蘇區縱深推進。由於博古、李德推行“用堡壘對堡壘”的單純防禦軍事路線,致使戰局連連失利,紅軍傷亡過半,根據地損失殆盡。

當時,作為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主席的毛澤東,被博古打成“宗派主義”剝奪了軍權,並以“身體不好”為由強迫到雲石山的一座古廟裏休養。密切關注時局發展的毛澤東表麵上自在山林,閑來無事,而實則憂心忡忡,寢食難安。

政治上的和身體上的雙重打擊並未擊垮意誌堅強的毛澤東,作為中國紅軍的創建人,他也不可能因此而消極沉默。眼看著前線一天天吃緊,根據地大片大片的丟失,數以萬計的紅軍將士戰死沙場,他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了,於是向中央書記處提出去贛南省視察。

蘇區中央局書記周恩來很快同意了毛澤東的要求,還向毛澤東交代兩項任務:一是察看地形,選擇突圍路線;二是給留守的幹部講一次話,並說“你在幹部和群眾中有很高的威信,由你出麵講講形勢,可以統一大家的思想,提高堅持鬥爭的信心”。

周恩來的支持和信任,使長期被冷落的毛澤東受寵若驚。“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心情激動的毛澤東帶上秘書、醫生和警衛班,一大早就下山了。他們踏著晨露,迎著朝霞,風塵仆仆地往贛南省委、省蘇維埃政府、省軍區所在地雩都進發。

贛南省是一九三四年七月才設立的,統轄雩都、登賢、贛縣、楊殷四縣及兩個遊擊區,全省人口不約四十萬。

省蘇主席鍾世斌熱情接待了毛澤東,把毛澤東安排在城北門的何屋。毛澤東雖然一路鞍馬勞頓,筋疲力盡,但心情很好。他一到雩都就接連召開了幾個會進行調查研究,還找了一些來自敵占區的商人及其他人員,詳細了解敵軍的實力和動向。

一天晚上,毛澤東從贛南省委一位同誌那裏了解到,登賢縣在肅反工作中敵我不分,亂捕、亂殺、亂打,使不少幹部和群眾蒙受冤屈,慘遭殺害。現在,登賢縣人心惶惶,幹群關係也相當緊張。

毛澤東聽到這些反映後非常痛心,認為這是執行王明“左”傾機會主義路線的嚴重惡果。大敵當前,革命隊伍內部應上下齊心,幹群之間應相互信任。他支撐著病體,讓警衛員拿來筆墨,趕緊給登賢縣蘇維埃寫了一封信,命警衛員馬上送去。

登賢縣小溪圩距雩都縣城五六十裏,沿途崇山峻嶺,道路崎嶇,往返需要一天時間。當時形勢吃緊,敵情複雜,毛澤東還在病中,警衛員不便離開他,就婉言建議:“主席,是否讓其他同誌送去?”

“為什麼?”毛澤東反問道,神情嚴肅。

“保證您的安全,是我們警衛戰士的職責。我走後您要是遇到什麼危險,那我怎麼向黨交代? ”忠於職守的警衛員說出自己的理由。

毛澤東見警衛員麵有難色,便態度婉轉地說:“實事求是,有錯必糾,這是對革命者的起碼要求。登賢縣肅反工作存在嚴重問題,必須盡早糾正,否則會給革命事業帶來更大損失。這封信務必在今夜送到! ”

毛澤東的話言簡意賅,重如千斤。警衛員緩緩抬起右手,向毛澤東敬了一個軍禮,雙手接過信,轉身走出房門,消失在黑蒙蒙的夜幕之中。

中共登賢縣委立即召開全縣幹部會議,傳達貫徹毛澤東的指示。毛澤東的信很快產生了作用,登賢縣亂抓亂殺的現象得到了有效遏製。

一天,毛澤東來到竹林村。他一進村就不分早晚地忙於開會、調查、分析情況,試圖用忙碌來驅散心頭的憂慮。但萬般憂慮依舊湧上心頭,耗盡了他的體力和心力,一直沒有斷根的瘧疾又發作了,病魔再一次把他擊倒在床。

一夜工夫,毛澤東兩眼深陷,嘴唇幹裂,臉被燒得通紅。十七歲的衛生員鍾福昌慌了手腳,趕緊給毛澤東打針吃藥。毛澤東額上敷著冷毛巾,但高燒依然不退,一連三天吃不下東西,隻能勉強喝幾口米湯。

毛澤東的秘書和警衛員向中央報告病情,在張聞天的一再催促下,第三天晚上傅連騎著騾子趕到雩都。這位中央紅軍醫院的院長直奔毛澤東的病榻,一測體溫,四十一度! 

毛澤東一見到傅連,就焦急不安地懇切道:“傅醫生,我限你三天治好!請你想想辦法,這裏有許多工作等著我做啊!”

“好,我盡量想辦法。隻要高燒退了,問題就不大了。”

傅連下了重藥,他給毛澤東加服了雙倍的奎寧藥片,還注射了奎寧藥劑和咖啡因。

第二天,毛澤東的體溫開始下降,病情略有好轉;第三天,體溫恢複到正常人的三十七度。毛澤東握著傅連的手十分感激地說:“傅醫生,謝謝你,你是‘紅色華佗’啊,說到做到,果真三天把我的病治好了!”

傅連看到麵容憔悴的毛澤東強撐病體要下床工作,就上前勸告他多休息幾天,鞏固一下治療效果。毛澤東卻說:“局勢很緊張,休息是做不到的!”

一天下午,毛澤東向竹林村赤衛隊長黃銀娃了解情況,當聽說本村有一個老學究羅自勉時,毛澤東頓時來了精神,忙問:“他住在哪兒? 能見見他嗎? ”

“能,他家離這兒不遠,我領你去。”黃銀娃爽快地答道。

村東頭的半山坡上,有一個用竹籬笆圍成的農家小院,孤零零的像一座土地廟。院內翠竹婀娜,綠蔭掩映,倒也顯得清雅幽靜。

“好地方啊!古人雲: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使人俗。”毛澤東輕輕推開竹門,隻見一位須發皆白的老翁端坐於院當中的石桌前,正用麻刷蘸水練習書法呢。毛澤東湊上前去拱了拱手,畢恭畢敬地喊道:“羅老先生,您好哇!”

羅自勉像一尊塑像頭不抬身不動,沒有絲毫反應,握麻刷的手還在飛快地舞動著。黃隊長抱歉地對毛澤東說:“老先生耳背,可能沒有聽見。”

毛澤東擺了擺手,轉到老先生麵前,臉帶微笑深深鞠了一躬。羅自勉這才抬起頭來,放下手中的麻刷,雙手向胸前一抱朗聲說道:“先生大禮,實不敢當,羞煞老夫也。”

毛澤東拿起麻刷,在石板上刷刷寫下一行字:“學生毛澤東特來登門討教。”

看到筆走龍蛇、遒勁有力的一行狂草,羅自勉不由得微微一怔,他萬沒想到這位衣著樸素、談吐謙和的年輕人竟是大名鼎鼎的毛澤東,於是連聲說道:“主席光臨寒舍,有失遠迎,失敬! 失敬!”

羅自勉搬來竹椅讓毛澤東坐下,又拿來茶碗和煙筐請毛澤東吃茶吸煙。他們被煙茶的香味舒服得打開了全身的毛孔,就這樣悠然自得地閑聊了起來,從《周易》聊到老莊,你一言我一語談得十分投機,有些話語還不時擦出火花。

轉眼間,太陽西沉,晚霞先是把整個山寨籠罩在一抹淡淡的紅光之中,緊接著好像有一張紗幔悄無聲息地把竹院籠罩住,竹林由綠中帶紅一下子變成了黑色,好似一幅輪廓模糊的水墨畫。

“聽說你會望診,不用號脈就知道病情,是真的嗎?”毛澤東轉換了話題。

“那還能假,望診是中華傳統醫學的精華。”老人似乎悟出了毛澤東來訪的真實目的。

“我近來偶有小恙,”毛澤東以恰到好處的謙恭掩飾著內心的好奇,“你能為我望診一下嗎?”

“你有醫院,有名醫,有西醫,還用得著我這個老朽獻醜。不過,你臉色蒼黃,說明津液失調,心神抑鬱,除惡性瘧疾之外,肺虧腎虛……”

此時,一個當地農民打扮的中年人手提火銃槍,閃身躲進竹院旁的竹林裏。他彎著腰輕輕地分開竹叢,像野貓一樣敏捷地靠近竹院,幾隻被驚飛的麻雀喳喳地提出“抗議”。

站在竹院外邊負責警戒的小張十分警覺地盯著發出聲響的竹林,大聲喝道:“誰?”

那人像臥地虎一般把身子低落下來,斂聲息氣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一陣微風掠過,整個林子在瑟瑟發抖。看見沒人過來,那人趁機在竹叢的縫隙中向前匍匐爬行。山花、野草都被他壓在身下,臉上、手上沾滿了泥土和草葉。他顧不得這許多,隻是神情緊張地盯著前方。

終於,他發現了目標,兩眼噴出血一般的憤怒火焰。他迅速從竹叢中躍起,惡狠狠地舉槍瞄準毛澤東的頭部,用力扣動了扳機……

此時,院子裏的毛澤東和羅自勉仍在興致勃勃地高談闊論,絲毫沒有察覺竹林裏發生的一切。一聲清脆的槍響,劃破了竹林村寧靜的上空,也打斷了他們的談興。

“發生了什麼事?”毛澤東問站在院外的警衛員。

小張匆忙來到毛澤東跟前,神情緊張地說:“報告主席,山上有一個反水的老表,警衛排追過去了。”

毛澤東緩緩站起來,朝槍響的方向瞟了一眼,用平緩的口氣對小張說:“不要緊張嘛,這是在咱們自己的家門口。”

“那也不能大意,說不定是衝著你來的呢!”羅自勉被嚇得臉色灰白,說起話來聲音有點發顫。

“國民黨還沒有學會遊擊戰,現在是自家人打自家人,這是個悲劇啊!”毛澤東歎口氣,忽然又向警衛員擺擺手,“告訴你們排長,不要打死這個老表,要勸他放下武器,把他帶過來見我。你去吧!”

剛才發生的一切,羅自勉都看在眼裏,毛澤東臨危不懼、處變不驚的非凡氣魄使飽經世故的老先生肅然起敬。但他對毛澤東的安全仍放心不下,“主席,咱倆還是進屋裏聊吧!”

“不必了,外邊很風涼,沒什麼事的。你不為政,不曉得為政之難。老表反水,這裏麵肯定有原因,他可能有些什麼冤屈,也許是走投無路被逼上了梁山……”

正在兩人談得起勁時,警衛員把刺客帶上來了。這個五大三粗的人像粽子一樣被五花大綁地捆著,領子被扯破了,嘴角上沾著的泥土摻著臉上傷口流出的鮮血變得殷紅了。

刺客一見到毛澤東,他那布滿血絲的眼睛就射出了仇恨的光芒。他聲嘶力竭地叫道:“毛澤東,算你命大,實話告訴你,我是衝著你來的。可惜啊,這一槍是個瞎火,不然……”

“不是瞎火也不見得能打著我,子彈與我毛澤東無緣!”這話不假,毛澤東一生經曆了無數槍林彈雨,“九死一生如昨”,但令人驚奇的是他從未受過一處槍傷。

毛澤東用手捋了捋頭上的長發,語氣平緩地問:“我是你們的政府主席,與你無冤無仇,為何加害於我呀?”

“你們不要我活嘛!”

“喲,這個問題可嚴重了,是不是村蘇維埃得罪了你?”

“是的,我也是窮苦人啊,我本來是擁護蘇維埃的!”

“於是你就把這筆賬算到了我毛澤東頭上。你是哪個村子的?”

“就是這個村子的!”

“叫什麼名字?”

“宋雨來!” 

“哦,雨沒送(宋)來,倒送來一顆子彈!”毛澤東開起了玩笑。

“唉,我認識他。” 羅自勉長歎一聲,“他本來是一個好小夥子,老實巴交得隻比木樁多了兩條腿。他種田是一把好手……” 

毛澤東問:“那你為什麼要反水呢? ”

“主席,我冤枉啊!”宋雨來見毛澤東沒有怪罪他,內心激動,頓時泣不成聲,淚流滿麵。他撲通一聲實實在在地跪倒在毛澤東麵前:“你要為我做主啊!”

毛澤東命令:“快給宋雨來鬆綁!”

警衛員隻好遵命,迅速解開綁在宋雨來身上的麻繩。毛澤東安慰他說:“有苦就訴,有冤就伸,你站起來慢慢說。”

宋雨來收淚止哭,猶如竹筒倒豆子般把他的冤屈一下子都說了出來。原來,宋雨來曾是中央蘇區小有名氣的勞動能手,他的老婆也非常能幹。他家的糧食產量曾在全鄉居於首位,一年能交二十多擔公糧,生活自然比別人富裕一些。按規定本來是可以評上勞動模範的,可是第二次土改重新劃定成分時,村主席王虎林竟把他劃成了富農,不僅分了他家的浮財,還把他家的土地沒收了交給自己的弟弟王嘯林種。

眼看著即將收獲的麥田被王嘯林掠奪而去,剛烈自負的宋雨來哪裏咽得下這口氣:你想霸占我的麥田沒那麼容易!他一氣之下把金燦燦的麥田燒了個精光。

一夜之間,宋雨來成了破壞蘇區建設的現行反革命。王嘯林帶著赤衛隊要逮捕他,他逃進了山林,他的老婆為掩護他被當場活活打死。家破人亡的悲劇使宋雨來痛不欲生,他喪失了理智,一心隻想報仇雪恨。

宋雨來聽說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主席毛澤東來到了竹林村,他認為自己的悲慘遭遇就是蘇維埃主席製定的政策造成的,“冤有頭,債有主”,他要向毛澤東討還血債……

毛澤東聽了宋雨來的訴說,很同情他的悲慘遭遇。於是,立即派人把村主席王虎林找來,當場進行斷案:宋雨來原係下中農,經過辛勤勞動上升為富裕中農。既然是中農就應該按中農來對待,不能誰富就打誰。革命是為了過上好日子嘛!王虎林,你作為一村之長,把村裏中農打完了再打貧農,整天靠打別人的財產過日子,誰還會積極發展生產?

毛澤東拿起毛筆邊寫邊說:“王虎林,我現在就寫個政策給你,你帶回去念給全村群眾聽,不許改動,要原原本本地念。”

然後毛澤東吩咐王虎林在兩天之內把土地還給宋雨來,又轉過身來對宋雨來說:“兩天後,他再不把土地還給你,第三天你就到縣城何屋來找我!”

“毛主席,您是我的大恩人啊!”感激涕零的宋雨來又要給毛澤東下跪,卻被毛澤東製止了。

毛澤東通過在雩都農村調查,進一步認識到黨內的“左”傾機會主義不僅存在於軍事領導層,而且也嚴重地存在於農村土地革命中。陳獨秀那樣的右傾機會主義可以葬送黨、葬送革命,王明、博古的“左”傾機會主義同樣也能葬送黨、葬送紅軍和葬送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