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芬回到家裏,看到躺在床上的李母,想到林海濤的無能,她對朱小玲的怨恨慢慢浮現心頭。她想,康嘉南是毀了她的人生,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是朱小玲。現在,他們男財女貌過著什麼也不用愁的奢侈生活,她的人生卻已經快要在風雨飄搖中走向末路。劉凱阻止她開口拒絕,看來是極有遠見的,她對朱小玲的一點善意純粹是出於一種愚蠢的本能。劉凱要向康嘉南討回公道,那她李芬比他更有資格這麼做。
這天下午,朱小玲接到李芬的電話,對她突然主動聯係她感到意外。最近這段時間,她們幾個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再也很難碰到一塊兒去。其實原因也簡單,李芬不願出門,沈春雪後來又鬧著上什麼班去了。電話裏,李芬發牢騷說她現在煩得要命,朱小玲表示自己也煩,李芬便提議找個地方消遣一下。
朱小玲立刻說:“是應該聚一聚了,叫上春雪吧,我們去吃‘湘裏湘情’的剁椒魚頭王。”李芬說:“人家還在上班哪,你也不看看時間。”其實,李芬早從柳柳那裏知道沈春雪不在茶餐廳做事了,她不清楚朱小玲是否知道,隨口那麼一說,朱小玲果然消息不太靈通:“也是,大下午的,離下班還早。”李芬說:“我們先找個地方,到時候再看她願不願過來。”
朱小玲做夢也沒想到,李芬帶她去的地方是陽光娛樂城。朱小玲吃驚地問:“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李芬說:“阿濤帶我來過,這裏有個地方非常熱鬧。”如果不是李芬看上去對這裏相當熟悉,並且還說除了夜總會另外還有很多好玩的去處,朱小玲真的要懷疑她的動機。
進了娛樂城,李芬走的確實是另外一條路,跟去夜總會的方向完全不同。在走廊盡頭,一個小姐等在那裏為她們帶路。隨後朱小玲發現,她們雖然走進了一條地下通道,但沒有那種陰森恐怖的氣氛,到處都是燈火,像充滿陽光一樣敞亮,而走廊的裝飾色都是大紅大紫,中國人覺得最富貴的顏色。
朱小玲不知道李芬搗什麼鬼,但看情形肯定不像是開玩笑。小姐一路上對她們畢恭畢敬,不時回頭用微笑示意她們繼續前進,舉止間顯得極有職業素養。朱小玲這才注意到,她的打扮跟夜總會那些袒胸露背、衣料能省則省的服務小姐不一樣。
轉彎後再轉彎,去路被一堵牆攔得死死的,牆上隻掛著一幅垂及地麵的巨幅長卷山水。朱小玲正發怔,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小姐對著空氣說了句什麼,那幅畫自動上卷,那堵牆像是阿裏巴巴喊過芝麻開門一樣嘩啦分開。
朱小玲平常不怎麼看電影,若是有這個愛好,她就會發覺眼前的一切唯有電影中才能出現。門後確實如李芬所說是一個熱鬧的世界,隻是這種熱鬧不是夜總會那種吵得要死的熱鬧,它看上去人頭攢動卻又秩序井然,它本應人聲喧嘩卻又寂然無聲——除了不時響起某種轉盤轉動的哢嚓聲和一瞬間爆發的或沮喪或瘋狂的短促喊叫。
這是一個地下賭場,從進入地下通道始,裏裏外外都有電腦監控。小姐剛才是對著一個隱蔽的攝像頭發話,裏麵的工作人員便把偽裝成牆壁的門開啟了。
門一打開,李芬也看到朱小玲眼裏驟然跑出來的怯意,她用輕鬆的口氣說:“你不會連這點場麵都沒見識過吧?你不用想太多,我帶你是來玩的,不會打你錢包的主意。”朱小玲還是好麵子的,尤其是後麵還有個小姐跟著,她緊張地笑了笑,跟著李芬進去了。
門在她們身後緩緩合上。
李芬把朱小玲帶到一張賭桌上,讓她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這是最簡單的賭法,押大還是押小,然後轉盤給你一個最快的結果。朱小玲看到圍在桌邊的那些女人似乎都有點不在狀態,運氣也不怎麼好。她看了幾次後,有點不耐煩了,無意中回頭看,那個陪同她進來的小姐已不見了,就像一滴水消失在這群芳園中。
這時,李芬碰了碰她,示意她也試試。李芬不知從哪裏給她弄了一堆籌碼,朱小玲不好意思說自己沒玩過,懵懵懂懂把它們推到一邊。李芬把一個眼神遞給那個操盤的帥哥,對方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朱小玲的隨便一撥拉,居然讓她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般押對了。接下來李芬還是讓朱小玲自己押,意料之外又都贏了。
李芬說:“賭場無貴賤,新人稱大王,你現在就是個新人王,賭運都在跟著你轉呢。”朱小玲沒想到自己的手氣那麼好,臉上笑得合不攏嘴。其他的女人有小心點的,看她連番押對,開始唯她馬首是瞻;也有一些心高氣傲的女人偏不信邪,老是跟她對著來,她押大她們就押小,她押小她們就押大。無奈朱小玲的手就是硬,招招不落空,弄得她們怨天咒地。
玩了十幾圈下來,朱小玲保持著至少八成的命中率。其實不難找出其中的規律,當朱小玲這邊跟過來的籌碼很大時,十有八九就會輸,隻是這種情況不是經常發生,所以基本上也沒人在意。李芬也不時跟著朱小玲下幾注,不過她的神情始終有些心不在焉。朱小玲越玩越興奮,直到李芬暗中拉了拉她,她才有些意猶未盡地離開那張賭桌,換籌兌錢之後,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贏了一萬多塊。
朱小玲有些不知所措,那堆錢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仿佛是塊會燙手的山芋。朱小玲不是沒見過錢,但這時表情就像是在發夢似的,因為這是她這輩子靠自己“掙”得最多的一筆錢,而且來得既快又容易。
朱小玲說:“這些錢我不要,會害死人的。”李芬也小有斬獲,收起自己的錢說:“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你還嫌它們會咬手?”朱小玲說:“他們這裏做的不是正當生意,有問題。”她隱約明白了以前劉凱要帶她來做什麼,不禁有點惋惜他還是不走正道,此刻心裏充滿失望。
李芬說:“人家做什麼生意是人家的事,你管那麼多幹嘛。”說完又取笑她,“都說情場失意賭場得意,你跟康嘉南有沒有什麼問題呀?”朱小玲聽她這麼一說,心裏開始有點不是滋味,她現在對康嘉南對劉凱都有說不出的怨。李芬拍打著手裏的紙幣:“你從沒下過賭場,運氣這麼好是很難得的,不多玩兩把太可惜。”
朱小玲想說什麼,她已經揚起手叫來了一個穿梭於賭場裏送各種免費飲料的侍應。李芬給自己拿了一杯飲料,順手也給朱小玲拿了一杯。李芬喝了一口飲料後對侍應說:“我們要個安靜點的地方。”那個英挺的小男生微笑著點頭,把她們往裏讓。朱小玲看到李芬自顧自往前走了,隻好拿著飲料快步跟上去。
侍應在一扇門前停下來,輕輕敲了一下,然後門從裏麵打開。與之前的牆壁分開展露出一個嶄新世界相比,這一次的芝麻開門更令朱小玲驚訝。門後是一個富麗奢華的空間,比外麵的大廳要氣派許多。一張大轉盤賭桌放在室內正中央,旁邊隻坐著寥寥幾個女人。
李芬心知那些女人都是用來湊數演戲的,不動聲色說:“進去啊,裏麵又沒有吃人的東西。”朱小玲笑了笑,她不是沒見過奢華的場麵,而且連李芬都敢踏足的地方,她怎麼會畏手畏腳?朱小玲吸飲著飲料,故作鎮靜地跟隨李芬走了進去。
朱小玲做夢也沒有想到,就是那杯飲料,就是這個房間,會成為她今後揮之不去的噩夢。
事情用不著過多地贅述,反正朱小玲自從喝下飲料之後,就是在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下完成了一次次“壯舉”。事實上,在她後來的回憶中,她究竟有沒有做過此類“壯舉”都值得懷疑。反正等她徹底清醒過來,她和李芬都被“請”到了一個安靜的休息室裏,周圍站著一排西裝革履的彪形大漢。
朱小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是清楚這已經不是吃素的陣仗。朱小玲問:“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想幹什麼?”見她開了口,一個長得相當威武的中年男人脫去西裝上衣,隨手交給旁邊的一個人。朱小玲不看他還好,這一看竟嚇了一跳。這個穿著雪白的襯衣、打著深色領帶的中年男人,胳膊下麵竟然夾著一把手槍。
中年男人的口氣非常溫和:“兩位能夠光臨這裏,我們非常榮幸,希望你們在這裏玩得盡興。”客套話說完,他話鋒一轉,“請問你們準備用什麼方式結賬呢?”朱小玲不解:“結什麼賬?”中年男人笑著說:“不好意思,可能是兩位今晚運氣不怎麼好,在這裏輸了點小錢。”朱小玲見李芬總不吭聲,隻好挺了挺胸問:“輸錢?輸了多少?”
那男人伸出手,刷一下在她們眼前抖開兩大張紙。朱小玲一看,幾乎氣得暈過去。那是一張欠條,上麵以她的名義白紙黑字寫著欠了該賭場五百萬之多,而且下麵還有她的拇指手印。朱小玲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拇指,上麵果然還有些殘留的紅印泥。
旁邊的李芬裝模作樣哀號了一聲,然後再也沒有什麼動靜。
朱小玲知道被他們算計了,她的本性向來就是直爽的,隻是平時隱而不露,其實很容易被某些突發事件激怒。此刻的她就渾身熱血上湧:“你們這是栽贓騙人的,我們根本就沒有在這裏賭過什麼大錢。還有,我覺得你們的飲料也有問題。”聽到她如此叫囂,所有的彪形大漢都朝著她微微側身,一束束不怒自威的目光投射到她的身上。
那個男人好像涵養功夫很好,臉上沒有一點生氣的樣子:“這位太太,有沒有賭可不是你自己說了算,我們這裏有嚴密的監控錄像,你要是不信的話我可以拿出來讓你看看。至於其他的事,如果你沒有證據,最好就不要亂說。再說了,假如不是你們自己願意,我們又怎麼能知道兩位的大名,何況這上麵還有你們自己按的手印。”
朱小玲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可讓那些逼過來的目光看得心裏發毛。這時,旁邊的李芬悄悄扯了她一下,那意思是讓她少說點話,要不然會吃眼前虧。朱小玲在這麼多男人形成的氣場裏,深感自己猶如一葉漂浮在驚濤駭浪中的小舟,除了嘴硬身上的其他東西全都不硬。經李芬這一提醒,她忽然就想到了劉凱。
朱小玲說:“我認識你們這裏的劉經理,我要見他。”那個男人露出一副意外的表情,然後打了個哈哈:“難怪你們有恃無恐,原來有劉大經理撐腰!既然你有要求,看來我們還是行個方便最好,誰叫那小子現在是老板麵前的大紅人呢。”他揮了揮手,那些人魚貫而出,整個過程一點聲音也沒有,顯然平時都是訓練有素的。等那些人出去以後,中年男人請她們稍等,隨後慢慢穿上西裝上衣,出去時隨手也把門給關上了。
朱小玲一見他們出去就捅了捅李芬:“都是你,沒事幹嘛帶我來這種地方?”李芬愁眉苦臉說:“我哪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我跟阿濤來過幾次,從來都沒事的。”事到如今,再互相埋怨也沒有用,朱小玲本想問問她到底“欠”了多少錢,但是心裏滿腔的不痛快,便懶得理她。朱小玲站起來,走到門口打開門,卻發現外麵一左一右站著兩個大漢。見她想要出來,兩人很自然地把手伸進西服裏麵,那樣子好像是準備掏槍,朱小玲趕緊縮了回去。
等了大概半個小時,劉凱終於跟隨那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朱小玲見到劉凱,急切地想把事情跟他說一遍,但劉凱向她擺擺手,示意她少安毋躁。劉凱沒有立即跟她們打招呼,而是一口一個華哥對著那個男人說:“華哥,她們確實是我的熟人,你看有沒有辦法幫幫她們?”那男人搖搖頭說:“劉老弟,我已經把事情都跟你說過了,這裏的規矩你老弟又不是不知道,你別讓老哥我難做呦!”劉凱還沒有說話,朱小玲站起來搶過話說:“你別光聽他一個人說呀,他們肯定是對我們做了手腳。”劉凱瞪了她一眼,全然沒了往日的柔情。朱小玲心裏一愣,劉凱已經恭恭敬敬轉向那個叫華哥的男人:“華哥,這裏說話不方便,我們還是到外麵去談吧。”
朱小玲懊惱地看著他們離開,氣呼呼重新坐下來,她沒好氣地踢了李芬一下:“哎,你是木頭啊,怎麼半個屁也不敢放。”李芬卻顯得比她要冷靜得多:“你沒見你那個劉凱在使眼色嗎?該說的他都會說,該做的他都會做,你這麼沉不住氣,還不是給他添亂!”朱小玲覺得她說得也有理,但卻不肯輸口:“你懂什麼,難道你比我還知道他劉凱是什麼人?!”
兩人枯坐了很久,時間長得朱小玲幾乎失去了耐性。就在她想要大喊大叫的時候,劉凱獨自走了進來,對她們冷淡地點了點頭:“走吧,我送你們出去。”朱小玲想問什麼,但劉凱不給她這個機會,轉身就先邁步走了。
三人來到娛樂城外麵,劉凱這才恢複了他平時對待朱小玲的神情。他先是安慰說她們受驚了,然後才有些陰鬱地看著朱小玲:“華哥看我的麵子,才好不容易肯放你們出來,不過關於那筆錢,他還沒有鬆口。”朱小玲早就忍了一肚子氣:“你們這就是惡意敲詐,我不怕。”劉凱看上去急了:“我的姑奶奶,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呢?這事跟惡不惡意、敲不敲詐完全沒關係,他們就是做了個套讓你們鑽,你鑽了就得由他們牽著鼻子走。”朱小玲說:“你自己都這樣說了,事情不是明擺著嗎?”劉凱說:“事情是明擺著,可它不是這樣說理的啊,你想想,人家就靠做這種事吃飯的,肯定有人家的手段。你要是不乖乖聽話,你在明他們在暗,隨便做點什麼手腳,就夠你受的了。”
李芬插嘴問:“他們會把我們怎麼樣?”劉凱說:“你們以為不理他們就行了,這是極端錯誤的想法。我知道他們的一些手段,你們如果不肯就範,你們的家人朋友都會成為他們的目標,輕則傷害身體,嚴重的命都丟了也說不定。”朱小玲張口結舌:“你們……他們……”劉凱說:“你別想著說理了,幹這一行本來就沒有說理的地方。他們不知道這是犯罪嗎?知道。知道了還要幹,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很多人都是這樣,沒碰到他們就萬事大吉,碰上了也隻能自認倒黴花錢消災,畢竟命比什麼都重要。”
朱小玲最後一點想要報警的念頭也給打消了。劉凱說得沒錯,就算報了警又怎樣,像這樣的亡命之徒,事後肯定會找她們算賬的。這世上隻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你怎麼能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會把槍頂在你腦門上?
劉凱說:“你們先別急,既然你們是我的朋友,等我向上麵說說,我想他們會賣個麵子給我的。”朱小玲聽了這話,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你一定要幫我們想辦法,我們就隻能靠你了。”
李芬轉過頭,臉上的神情顯得有點麻木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