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凱也挺倒黴的。按理說這件事疑點重重,不會因為朱小玲的一句話就把他怎麼論罪了,可他居然找不到時間證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出事的那段時間,他在一個偏僻的地方等朱小玲,她托人帶話說要他在那裏等著,她有話要對他說。劉凱還以為她是想向他表白什麼,一個人在那裏美滋滋傻等了一夜,第二天他就被警方帶走了。
劉凱沒有被關多久就出來了,因為那個小混混很快落網,交代了事情的一些來龍去脈。警方在他們交易的地點附近沒有找到那個賣淫窩點,也沒有抓到那個中間人。劉凱出來後發現自己沒工作了,朱小玲也找不到了。劉凱不知道,事情一出來,朱小玲就被康嘉南“保護”起來了。朱小玲從小就沒經過事,這麼可怕的事讓她遇上了,康嘉南為她提供的“援助”自然讓她感激,再加上對劉凱的失望,朱小玲等於是在落難中被康嘉南草草收編。這裏邊,康嘉南的雄厚財力也占了一大半因素,朱小玲畢竟沒受過多少文化教育,並不是那種愛情至上的女人。
這後麵的線索,都是劉凱自己東拚西湊慢慢想出來的,尤其是後來在勇哥手下做事,陰差陽錯認識了當年那個辦事的中間人,更是證明了他猜測的正確性。
那一次,勇哥跟另一幫同樣吃黑飯的人有了過節,鬧到最後,雙方都怕把事情弄大,就請了一個人從中斡旋,這個人就是當時那個中間人。當初他看過劉凱照片,他不僅覺得劉凱這個名字耳熟,對劉凱這個人也有點眼熟,有過數次交往後,他便提起了這件事。劉凱並沒有打算對康嘉南做什麼,恰恰相反,他還有點感激他。要不是康嘉南導了這麼一出戲,他劉凱今天可能還在幹苦力,就算混得再好也隻是個小工頭。他在被關押的那段日子,認識了一個叫老狼的人,後來經老狼的介紹又認識了勇哥。這位勇哥,就是陽光娛樂城的幕後老板,黑道白道都有些背景。
事實上,朱小玲上次去的那個地下賭場,並不是單單賭錢那麼簡單,他們還有目的地引一些有錢的女人上當,然後用各種手段威逼她們花錢“消災”。比如他們那些提供某種服務的豪華包房,其實滿布著針孔攝像頭。
朱小玲是不可能做出那種事的,這個劉凱已經知道了。當然他們若真的是要這樣做,也不是沒有辦法,但讓一個女人心甘情願跟那些小帥哥發生關係,跟你用某些手段去強迫做出來的事,效果還是不一樣的。前者容易心虛,花錢買下半輩子的平安生活就很爽快;而後者被逼急了,說不定會做出什麼意外的舉動。對他們這些從事涉黑工作的人來說,安全問題還是很重要的。
劉凱一個人把話說完,發現李芬已經沒有最初的那股緊張勁了,她就那麼一臉沉靜地望著他。劉凱說:“你還是不信?”李芬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劉凱說:“既然你覺得難以接受,那就冷靜幾天再說吧。”李芬說:“你想要我做什麼?”劉凱說:“不是想要你做什麼,而是咱們合作,把過去受過的委屈掙回來。”
李芬抬起目光,越過對麵劉凱的頭頂,也越過了那些花花草草和竹欄杆。她的目光是虛遠的,卻帶著極強的穿透力,仿佛能看到未來的一幕幕生活片斷。她就這樣望著前麵的空氣,嘴裏生硬地問:“怎麼做?讓他家破人亡?”
劉凱感覺,她麵對的是一個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的女人。
王誌遠接到麗姐的電話,心裏竟有幾分久違的親切。此時的麗姐在他心裏是過去那種生活的一個見證,也是這麼多年來纏繞在他生命中的一條紐帶。王誌遠天生就對女人恨不起來,以前就有人看過他的手相,說他的感情線糾纏不清,這一生都會命犯桃花。
麗姐問他是否有空,王誌遠知道她是明知故問,便直接問她有什麼事。麗姐沒有順著他的話說,而是問他現在在哪裏,她過來接他。王誌遠報了方位,就站在人來車往的街頭發愣。
為什麼接過麗姐的電話後,會有那種很熟悉的親切感和溫暖感呢?王誌遠隱隱覺得,這是一個回答起來說難就難、說容易也容易的問題。一個人若是特意想回避問題,那麼解決再容易的問題也會變得無比艱難。
站在紛亂的街頭,王誌遠突然看清了自己。他之所以這也不想做,那也不想做,原來在下意識裏,他知道自己還是會有退路的。人活四十多,他幾乎是把人生最寶貴的20年獻給了那份事業,現在讓他從頭再來,去重新開辟一個陌生的新事業,他真是沒有那份勇氣和信心了。所以,他在等待著有人把他像尋找丟失的東西一樣給重新找回去。
麗姐很快就到了,快得令王誌遠有些難以置信。按照過去對她的認識,他想她一定早就在附近了。於是,關於麗姐過去的無數印象,令他從那種旖旎的幻想中清醒過來,難以決定是不是要上她的車。
麗姐從車裏探出頭,頗帶幽怨地說:“上來吧,還愣著幹嘛?”她的臉烏青發亮,有些地方還有臃腫未消的血痕。王誌遠被她這副樣子嚇了一大跳,趕緊一貓腰鑽進了車內。
麗姐看上去有點嗔怪的意思:“你怎麼還恨著我呢?”王誌遠半天才說:“你這是幹什麼?”麗姐委委屈屈說:“你肯定還以為是我自己弄的吧,我在你心裏就這麼……”話沒說完,她就趴在方向盤上,像個小女孩一樣抽泣起來。
這是麗姐第二次在王誌遠麵前落淚,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決定了以後都要用這種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法對付他,因此心情有些複雜地看著她不出聲,連句安慰的話也沒有。麗姐哭了一會兒,或許自己覺得沒意思,很快就平靜下來了。
麗姐抽出車台上的麵巾紙,一把一把擦著眼淚。王誌遠又問:“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麗姐說:“你還說呢,她已經幫你出氣了,你也用不著再恨我了。”王誌遠說:“你什麼意思?”麗姐說:“她在你心裏真的就那麼小鳥依人、楚楚可憐是吧?你不相信她竟會叫人來教訓我?”王誌遠似乎才轉過彎來,顯得有些口吃:“你是說……春雪?”麗姐頓時發火:“別在我麵前提這個人的名字。”
王誌遠說:“慢著,她為什麼要找人打你?她到哪裏找來的人?她都不認識誰。”麗姐說:“能為什麼,還不是為你丟了工作的事。”王誌遠這下大吃一驚:“她知道了?”麗姐又氣又好笑:“你……你就瞞著你自己吧,這麼大的事,她能不知道嗎?”王誌遠像是受了打擊,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了,喃喃自語說:“不可能,她從來沒跟我說起過。”麗姐冷笑:“人家這才叫有心機、城府深呢,連你這個枕邊人都看走了眼,不知外麵蒙蔽了多少人。”王誌遠說:“我不會相信的,你說的話總是真假難分。”
麗姐按捺住火氣:“你愛信不信,不信拉倒。你還真當自己是個男人呢,你不知道,她都背著你出去做事了。”王誌遠臉色鐵青,什麼話也沒說。王誌遠在某些方麵思想保守,身上有頑固的大男人主義,突出表現之一就是認為男人養女人天經地義,若是自己的女人出去拋頭露麵掙錢,對他來說是很沒麵子的事。麗姐知道這一點,沈春雪也知道這一點,因為每次沈春雪想在外麵找個事做,王誌遠表麵上打馬虎眼,心裏那是堅決不同意的。但沈春雪對這一點的嚴重性估計得略有不足,所以才會在目前的情況下偷偷摸摸出去工作了。
麗姐這種從不缺錢的單身女人,身邊向來也不缺少男人,但她對王誌遠也是用了一點真情,她甚至想過要給王誌遠開一家公司,然後自己就如他所願回歸家庭相夫教子。不過,麗姐精於算計,從來不做投入成本太大或者成本有可能收不回來的買賣,除非王誌遠真的對她死心塌地,這種事情才有可能發生。
王誌遠盡管不相信麗姐的那張尖刀利嘴,但也知道世界上有無風不起浪這一說。從另一個側麵來說,麗姐若真要挑撥離間,這種事回家一問沈春雪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誌遠心知,麗姐還沒傻到這個程度,所以他覺得她的話還是可信的,就算嘴上說不信,他心裏還是信了七八成。
麗姐說:“男人太托大是會產生後果的,往往被最愛的人傷得最深的都是男人。”王誌遠說:“你別扯遠了,不是說被打了嗎,到底怎麼一回事?”
麗姐於是把事情說了一遍,不過話到了她嘴裏,都是反著出來的。麗姐說她是跟一個朋友出去應酬時碰巧發現沈春雪在那裏做事的,沈春雪當場威脅她要為王誌遠失去的一切付出代價,很快就叫來幫手打了她,她那個朋友想保護她,也被群毆掛了重彩。麗姐知道怎樣避重就輕,所以沒有說那是家沒什麼檔次的茶餐廳,一般來說她絕對是不會去那種地方的;麗姐也知道如何避輕就重,特意把自己跟那個男人的關係說得有些曖昧,想要讓王誌遠知道她不是沒有男人可以選的。
可惜王誌遠根本就沒有過多注意她話裏的玄機,聽完她的話就叫停車,麗姐一停車他就抬抬屁股走人了。
王誌遠第一次大白天就回了家,沈春雪聽到他開門時還有些吃驚。王誌遠一般回家都不會敲門,而是自己拿鑰匙開的門。沈春雪也曾經疑惑過,後來還算是想明白了,這敲門和自己開門意義就是不一樣,自己開門證明了他已經把她這裏當成了家,這是每個心裏裝著家的男人下意識的習慣。想通了這點她非常高興。有時沈春雪估計王誌遠快回來了,就凝神聽他的腳步聲和門外響起的鑰匙碰撞聲,然後趁著王誌遠還沒把鑰匙插進鎖孔的時候突然把門打開,給他送上一個甜甜的親吻。這次聽見了王誌遠開門的聲音,她卻半天也沒有反應,心裏竟有些不安的感覺。
沈春雪已經不再去祥伯的茶餐廳上班了。小白菜掌摑麗姐,是一向以和為貴的祥伯開了一二十年的茶餐廳裏從未發生過的事情。麗姐吃了這樣的大虧,當然不會善罷甘休,立刻就報了警。由於祥伯在那一帶很有聲望,接警人員就從中調解,建議雙方自己協商解決。麗姐也不想“二進宮”,因為上次她在街上打沈春雪已經在另一派出所做過筆錄。協商的結果,就是祥伯賠償醫藥費,開除小白菜。麗姐非要開除沈春雪,但大家都說沈春雪沒有動手,所以祥伯不同意。沈春雪是自己要走的,一來小白菜為了她弄得丟了工作,她也不能在這裏安心做下去;二來她深知麗姐的為人,要是她不走,麗姐還是會想其他辦法找麻煩,到時候她怕更對不起祥伯。
王誌遠進來後也不吭聲,沈春雪問:“老公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早?”王誌遠望著她,張了張嘴,終究還是不忍責備她,微微笑了一下:“沒事就早點回來,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沈春雪說:“老公你累不累,我給你按摩按摩?”王誌遠說:“按摩是要用勁使力的,會對胎兒不好。”沈春雪說:“沒事,我就給你揉揉太陽穴,老公你趕快躺好。”
王誌遠和衣躺在床上,頭枕在沈春雪身畔,沈春雪則靠在床頭,纖柔的食指輕輕在王誌遠的穴位上旋轉著。這兩年來,她在發廊學到的一點皮毛功夫一直沒有落下,王誌遠也願意讓她在他身上敲敲打打,還說老婆的手就是比外麵小姐的手溫柔,因為老婆的手不是手,滿手都是愛,而小姐的手純粹是在做事,因為她們眼裏隻有錢。逢到這時候,沈春雪就要狠狠掐他幾下,兩人總會嘻嘻哈哈打鬧一陣子。
這一次兩人都沒說話,一個閉著眼裝睡,一個就忙著手裏的事。沈春雪感覺,有什麼東西阻隔在他們中間,像一堵透明的牆,盡管看不見但存在著。王誌遠有個很不一般的毛病,不說話就表明他在生氣。平時,王誌遠心裏有再大的煩惱,也不會向她訴苦,該打情罵俏的時候照樣滿嘴葷話,但隻要他不出聲了,那就相當於一種懲罰了。王誌遠從來不會當麵發火,不說話已是他發火的最大體現。什麼叫不怒自威,這就是!不過,這種情況多半都是在工作場合中出現,王誌遠很少把它用到家裏。
沈春雪乖覺地感到了王誌遠心裏湧動的情緒,因此沒有東拉西扯來緩和氣氛,隻是把討好的力氣都用在了手上。王誌遠是個心軟的人,尤其是對自己的女人,他永遠也不會把事情做得太過分。沈春雪的沉默,很快就讓他的柔情和同情心開始泛濫了。
王誌遠挪了挪身體,心裏歎了口氣。這一聲歎就直接轉化到了說話的語氣裏:“寶貝啊,你沒有什麼話問我嗎?”他本來是想說你有沒有什麼事要告訴我,但話到嘴邊卻臨陣換將了。其實對沈春雪來說,如果她夠聰明的話,這兩句話是沒有什麼區別的。沈春雪說:“老公你想說什麼,我就聽什麼,我知道有些事你想跟我說的話你就會說的,你不說的我也不去關心,那肯定都是你們男人自己的事。”王誌遠笑了起來:“我家裏養了個小滑頭,我現在才知道。”
沈春雪見王誌遠不像剛才那樣令人望而生畏,捧著他的臉又拍又打:“是啊,我這個小滑頭沒人關心沒人疼,可憐死了。”王誌遠說:“你還沒人關心沒人疼?你老公我才可憐,天天在家裏受你的欺負。”沈春雪說:“你什麼意思啊?”王誌遠大口歎氣:“寶貝你好乖的,以後別去外麵做什麼了。”沈春雪心裏咯噔了一下,知道王誌遠不會無緣無故這麼說,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已經從麗姐那裏聽到了什麼。麗姐吃了虧後不在王誌遠麵前搬弄是非,那幾乎是不可能的。沈春雪隻讓自己愣了一秒鍾,臉上就重新有了笑容:“老公你放心,我不會去哪裏了,我就呆在家裏,我要把小小王誌遠好好生下來。”
王誌遠把她抱入懷中,用自己的臉貼緊沈春雪的臉。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問什麼,就那樣暖著沈春雪嬌弱的身軀。很多時候,男人不會在乎事情的對與錯,但肯定在乎你有沒有一個正確的態度。
這是很奇怪的一種現象。王誌遠很少責備沈春雪,沈春雪也很少為自己辯護,就算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都能夠找到原諒對方的辦法。任何的誤會和糾葛,也隻有在這種親人般的感情中是不需要多餘的解釋的。
李芬決定跟命運賭一把。在聽了劉凱的計劃後,她幾乎是本能地想要拒絕,但劉凱不讓她把話說出來,劉凱說:“你先想一下再說,機會隻有一次,你要是拒絕了就不可能再給你了。”李芬覺得奇怪,就算劉凱有仇報仇,想讓康嘉南付代價,為何一定要向朱小玲下手?但劉凱拋出的誘餌讓人心動,如果這裏邊沒有牽涉到朱小玲,她當然願意答應他,這樣既能出口惡氣,又能早點擺脫她自己目前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