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好事多磨(3 / 3)

這是王誌遠第一次看到麗姐流淚,以前的她就是一個極度強悍的女強人,身上幾乎沒有女人的氣味。王誌遠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被她肆意流淌的眼淚嚇了一跳。男人最見不得的就是女人的眼淚,就算還在硬著頭皮嗬斥,其實內心更多是一種悔意和自責。王誌遠此時也對剛才的行為充滿後悔,見她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遮羞的東西,默默從地上拾起一件衣服蓋在她身上。

然後,他開始找自己的褲子往身上套,還沒等他站起來整理好,麗姐突然撲過來箍緊他的腰。麗姐邊哭邊咬著牙說:“姓王的,我那麼那麼的愛你,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知道。難道我在你心中就是一個下賤的女人,我就隻值得你這樣對我?”

王誌遠愣住了。麗姐竟然深愛著他,這怎麼可能?王誌遠從來都不覺得麗姐除了想跟他上床,還會有其他任何不一樣的感情。這句話要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王誌遠肯定會笑翻天,但此時從麗姐口中親自說出來,性質就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王誌遠像是被一個雷霆擊中,好半天都不知道該幹什麼。

麗姐還在哭訴:“誌遠,誌遠,我沒有哪一天不念著你的名字,沒有哪一天不希望你會自己出現在這裏,沒有哪一天不想跟你擁抱在一起,可你為什麼就看不出我哪怕一點點心思?你以為一個女人千萬百計想接近你,想跟你在一起,就隻能證明她無聊,她寂寞,她下賤嗎?難道這就不是感情了嗎?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麗姐的聲音似乎來自遙遠的地方,輕輕地回蕩在王誌遠的心裏。

王誌遠費力地掰開麗姐的手,轉過身直視著麗姐,好像根本不認識她:“你……愛我?”麗姐此時把麵具都給扔掉了,顯得有些不顧一切:“你看清楚,我也是女人,別人有的我也都有,別人給你的我能給,別人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麗姐說著扯掉了附在身上的衣物,光潔赤裸地站立在王誌遠麵前。

王誌遠感到一陣暈眩。麗姐雖然人過四十,但平時注意養生保健,身上的皮膚看不出鬆弛的痕跡,仍然像玉脂一樣潔白細膩。王誌遠以前跟她同床,不是沒有觸摸過她的身體,但像現在這樣近距離地打量還是頭一回。平心而論,麗姐長得有點平常,但她的身材絕對是一流的,因此這一點能讓王誌遠動心,自然也能讓其他男人動心。

現在,她就這樣進直挺挺站在他麵前,讓王誌遠感到了一種威脅和蠱惑。王誌遠從來不是個戒葷戒色的男人,他隻是在女色麵前還有點技巧性的矜持。除了沈春雪,他在婚姻生活中出軌,都是有點被動接受的意味,所以他在內心裏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背叛了妻子。他總認為那些都是意外,他本人沒有主動性,也就不存在背叛一說,最多是順水推舟就坡下驢。

麗姐能在他麵前這樣赤裸裸地表白,在他心裏卷起的風暴可想而知。她的話語是赤裸裸的,她的行為也是赤裸裸的,這樣大膽的女人王誌遠還沒見過。他的前妻示愛時是古板的,甚至還會直接要求他做些保護措施,而沈春雪卻是含蓄而充滿活力的,讓他感覺自己回到了年輕時代。但麗姐又不同,她風光旖旎地矗立在他麵前,把王誌遠的心弄得咚咚直跳。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看了好久,彼此幾乎都是無遮無攔的。這種凝視有可能穿透靈魂,也有可能隻看到一片春光乍瀉。王誌遠過了半天才轉動了自己的眼珠,他先是整理自己,然後撿起地上的衣物裹住麗姐,半擁半抱把她往浴室裏送。

王誌遠想起來了,他離婚後第一次找到沈春雪時,她也是這樣把他往衛生間裏推的。隻是現在所有的對象全都變了,變成他在推麗姐,而希望她先洗個澡的是王誌遠自己。

麗姐沒有再說什麼就進去了,王誌遠替她把浴室門帶上。聽到裏麵響起淅瀝淅瀝的沐浴聲,王誌遠返身坐到沙發上,然後彎下腰抱著頭,腦子裏不停想著各種問題。他想他應該趁著這個時間給沈春雪打個電話,或者發條短信,但他並沒有這樣去做。他不願用麗姐家的電話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剛剛與麗姐發生了關係,他還沒能做到心裏坦然地麵對電話那邊的沈春雪。

麗姐這麼愛他,在他看來絕不是好事,一個不小心就會弄得天下大亂。不,他現在已經是天下大亂了。王誌遠在女人麵前曆來有個規矩,那就是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像麗姐這樣的女人,能讓他不負責嗎?他覺得不可能。麗姐這類女人,愛你時死了都要愛,恨你時不死也巴不得殺死你,男人能做的隻有一個字——躲!

但是他躲開了嗎?沒有。既然他王誌遠不知不覺掉進去了,他若是想爬出來,不脫一層皮就絕對收不了場。王誌遠想到這裏,立刻就有了一種想要逃走的衝動,可是他盡量克製自己,因為他想到了沈春雪。是的,沈春雪……他在腦海中推出她以前在他的精心嗬護下露出的一顰一笑,推出她今後跟著他過捉襟見肘的貧苦生活的片斷,他的內心深處就忍不住起了一絲顫栗。

對,無能為力,就是這四個字,把一個顧慮重重的中年男人打倒了。他已經不再年輕不再滿腹淩雲壯誌,不再是那個“恰同學少年,糞土當年萬戶侯”的熱血青年。時光流逝,歲月匆匆,此刻坐在這裏的隻有一個漸漸老去的男人,他的一切都已經定型了,他的理想就隻剩下柴米油鹽。如果連這些都失去了,他作為男人的身份還有幾分意義?!什麼“心若在,夢就在,不過是從頭再來”,那都是K歌房裏嚎出來的,絕對不適合他王誌遠這樣的男人。他能怎麼辦?他隻能深深地、愁眉不展地陷進沙發裏。

麗姐洗完澡出來,身上圍著浴巾。她看到王誌遠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悄無聲息走過來蹲下,把他的頭抱在自己光嫩的胸口。王誌遠在她胸口那裏動了動,然後拉開她的手站起來說:“我也去洗一下。”麗姐這裏一直都有男人的洗浴用品和換洗的衣服,這是他早就知道了的。對此他的想法是,這也可以說是他的,也可以說是給別的男人準備的。反正麗姐這麼大一個女人,她如何解決自己的私人問題,他王誌遠不可能過問。

蓮蓬頭嘩一下灑出一大蓬水,王誌遠把開關開到了最大,任它無情地衝刷自己身上的每一個地方。他沒有動,沒有擦拭身上任何地方,就讓水那麼橫豎不管地兜頭澆下來。他幻想自己是站在“疑是銀河落九天”的大瀑布之下,任那些帶著咆哮的力量撲下來的浪花狠狠擠壓他,把他按進水裏,讓他透不過氣來,讓他體會一下在沉默中窒息或者滅亡的滋味。他不知道他在裏麵呆了多久,直到外麵響起敲門聲。

王誌遠拉過浴架上的一條新毛巾,隨便擦了一擦就光著身子走了出來。麗姐回身進房,給他找了件男式睡袍,他接過來套上身。

趁著他洗澡的時候,麗姐已經做好了一頓簡單的午後餐。餐桌上的東西明顯是屬於中西合璧的,有煎火腿、水果沙拉,也有番茄炒雞蛋和香菇肉絲麵。王誌遠一看就知道,自己在浴室裏呆的時間不算短,所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麗姐把象牙筷塞進他手裏:“吃吧,給你補補剛才吃人用掉的勁,你不知道你有多嚇人。”她的話有說不出的親昵,好像他們正在總統套房度蜜月似的。王誌遠臉上一紅,心想平時脾氣溫和的自己剛才對她那樣粗暴是有點嚇人。但他不好說什麼,這一開口,還能不說出個你儂我儂嗎?他現在怕的就是這些。

吃過飯後,他們依偎在一起看電視。其實看電視是王誌遠要看的,依偎在他懷裏卻是麗姐主動的。王誌遠見她靠過來,下意識想避開,但他很快就從麗姐眼中看到了一種受傷的神情,他隻好假裝不經意動了動歪在沙發上的身體。

電視也沒什麼好看的,王誌遠調的是新聞台,全是些時政新聞,顯然不適合眼下這樣的氣氛。但王誌遠就是想讓播音員平板的播音腔打亂客廳裏的氣氛。很多時候,看著他們一臉的浩然正氣,再聽著他們嘴裏吐出來的鏗鏘字句,沒有人還會產生多少見不得人的邪念。

麗姐的手指在他敞開的胸脯處停停走走,安靜了一會兒她就忍不住開口了:“誌遠,想點節目吧,我們做些什麼好呢?”王誌遠說:“這樣還不好啊,兩個人靜靜地享受這種時光。”麗姐對他順從得很:“對哦,兩個人的世界都是這樣子的。”

過了不久,麗姐又開始不安分。王誌遠其實不想再碰麗姐,卻不知道如何讓接下來的時間快點過去。她知道在他關機的時間裏,沈春雪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漫長的一年。如果在午夜都還沒有他的消息,那麼她隻能想到一個可能:他反悔了。王誌遠是跟著麗姐一起出來的,隻要沈春雪肯去打聽,這個消息不難知道。王誌遠想到沈春雪心碎的樣子,他的心也就跟著一片一片碎了,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這樣在意沈春雪,這樣地為她擔心。

下午。黃昏。入夜。這個城市到處都亮起了燈,交通要道上的車輛燈彙聚成流動的燦爛星河。此時的沈春雪終於絕望,一個人坐在馬路邊無助地哭泣,王誌遠到現在都沒打電話過來,她還能指望什麼呢!而在麗姐家裏,在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映襯之間,在電視光線的明暗跳動之間,兩個人坐在餐桌上推盞舉觥。麗姐喝了幾杯酒下去,已經變得風情萬種,舉手投足都散發著誘人的春色。

王誌遠越來越頻密地悄悄看時間,在他心裏,時間每過去一分鍾,就表示沈春雪向黑暗的深淵多跨了一步,他是多麼想趕快獲得重生,在某個角落找到那個不知情而需要安慰的小姑娘!

盡管王誌遠這個人鎮定功夫一直都不錯,表麵該流露的表情也配合得到位,但麗姐也有一雙精明眼,怎麼看不出他此刻的如坐針氈。

麗姐心裏發酸:“誌遠,你可不許欺負我。”王誌遠一時愣住:“什麼?”麗姐說:“你要是人在這裏心卻不在這裏,你覺得我會好受嗎?”王誌遠老實說:“對不起。”他這也是表明自己的一種態度,說明自己留在這裏也是身不由己。麗姐心裏歎氣,人家連說句謊話哄哄她都不願意,你還能怎麼辦呢?

吃過飯後,王誌遠又要看電視,麗姐拿過遙控器關了電視:“別看了,你都看了一天啦!”王誌遠想搶遙控器沒搶到,麗姐把它塞到了自己的屁股下麵坐著,他要想拿就得跟麗姐推推搡搡,恐怕會把氣氛搞得相當曖昧。王誌遠無聲地笑了笑,便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麗姐見他沒有配合她,主動撲過來靠在他身上。王誌遠早就脫了睡袍,穿上了襯衣和褲子,因為他覺得穿著睡袍走來走去容易讓人浮想聯翩,還是穿上襯衣顯得疏遠一些。麗姐邊解襯衣的扣子邊情意綿綿說:“喂,吃飽喝足了,我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王誌遠說:“我們好像已經做過了吧?”麗姐說:“你那算什麼,把我們女人不當人使啊?我要一次真正的兩個人融化在一起的感覺。”王誌遠煩她這樣不知羞恥,又不能疾言厲色拒絕,隻得往沙發旁邊挪。

眼看麗姐越來越放肆,王誌遠突然看到餐桌還沒收拾,連忙起身說:“我來收拾東西。”麗姐滿眼怨恨看著他,一隻手狠狠掐了一下另一隻手。王誌遠正在收拾那些杯盤碟碗,麗姐從後麵摟住他的腰,把她的腦袋擱在他的後背,一晃一晃隨著他動。王誌遠被她這樣黏糊得做不成事,隻有兩隻手還是自由的,但實際上去拿一雙筷子也顯得笨拙極了。

王誌遠說:“你這樣的話,我怎麼幫你洗?”麗姐輕輕說:“放那兒吧,我明天洗。”王誌遠說:“還是我來洗吧,免得你麻煩,何況這弄髒的東西也有我的份。光知道吃,什麼都不管,不是做客之道。”麗姐說:“你也可以做其他的事來代勞啊!”王誌遠說:“還是做這個好,髒活累活本來就該男人來做。”

麗姐終於有點不耐煩了:“我說過我自己能做,我明天做,好不好?”見王誌遠不說話,她索性放開手退後一步,直接把話挑明了:“你不要以為這樣就能拖延時間,我告訴你,今天一整天我心裏都不痛快,因為你答應了我的事你沒有做到。要是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都做不好,接下來的問題那就更加不用說了。”

王誌遠冷峻地轉身:“好,很好,你終於肯說實話了,我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你麗姐是什麼人!”麗姐說:“任何人做事都有目的,人做事就是為了目的來的……”王誌遠不等她說完,冷冷地說:“隻不過有的人胃口大,有的人胃口小,有的人貪得無厭,有的人不擇手段……”麗姐也跟著他搶話:“我的目的,就是不讓你跟那個賤女人在一起。你說我貪得無厭也好,不擇手段也好,我不在乎,隻要達到了我的目的,我什麼都不在乎。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也不在乎。我告訴你王誌遠,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對於我喜歡的東西,我寧肯看著它毀滅,也不願意別人擁有它。”

王誌遠丟下手裏的東西,一言不發就往客廳外走。麗姐在他身後喊:“王誌遠,你去哪裏?你要是再敢往外走一步……”王誌遠霍然轉身怒視著她:“你就要毀了我是不是?你還能怎樣毀我?殺了我嗎?好,我就在這裏,刀就在廚房裏,你現在就可以動手。”

麗姐氣得站在餐桌旁,半天沒說話。王誌遠勉強壓下自己的怒氣,低聲說:“你既然不想動手,那就對不起了,我一刻也不想呆在這個讓人惡心的地方。”就在他轉身欲走的時候,麗姐叫住了他,臉上呈現出一片說不出的哀怨與淒涼:“誌遠,如果……明天你不得不離開公司,你會很恨我,是不是?”王誌遠背對著她,眼前閃過的都是往日辛苦打拚的一幕幕,公司就像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他從沒想過有會被公司踢走的那一天。他心裏滾過一道道悲慟,卻用極度克製的力量保持著平靜的語氣:“恨你?你以為恨一個人真那麼容易嗎?我不知道你怎麼想,至少,我已經解脫了。”

王誌遠還是頭也不回走了。麗姐盯著那扇已經從他身後關上的門,一直看了很久,突然之間,她像是發瘋了一樣把餐桌上的碗碟都掃到地上。在一片此起彼伏的碎裂聲中,她自己也因為用力過猛而栽倒在地板上。她跪倒在地上,一雙手仍然在無意識地又打又捶:“我哪裏不好,我到底什麼地方比不上那個臭丫頭,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我可以改,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麗姐撕聲裂肺地哭了又哭,手被瓷器的碎片劃得傷痕累累,血流如注全塗抹在地板上。她抬起手,怔怔地看著血一滴滴往下掉落,仿佛那不是她自己的手。她的眼裏沒有任何痛覺,反而亮得格外嚇人:“沈春雪,我恨你,我恨你,我絕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