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欲望與希望(3 / 3)

王誌遠有些意外和感動。在他們之間,像這樣的對話其實是很少的,這大概與以前她很自覺地低調做他的女人有關。那些時候,她是不是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在他麵前對感情表態?那現在說這些,是否就意味著她已經在暗自調整她的角色和位置了呢?但她把自己的位置還是放得很低,就好像隻想向他乞求一口麵包和水度日,這讓他心裏不是滋味。

沈春雪死盯著王誌遠,仿佛要從他臉上找出什麼東西。王誌遠打了個哈哈:“傻人有傻福,我都想做個傻男人,我們一對傻男傻女在一起,哪兒都不去,就躺在搖椅上等著——天上掉餡餅。”沈春雪以為他會說“等著一起慢慢變老”,誰知他來了個急轉彎。她直直地瞪著他,然後頭向後仰,整個人歪在沙發上:“嘁,就愛耍貧嘴。”王誌遠忙說:“你累了吧,要不先睡一覺?”沈春雪說:“老公你說過幾天去登記,真的還是假的?”王誌遠眨了眨眼:“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啦?”沈春雪鬆了一口氣:“那好,我該說的都說了。”

劉凱太清楚朱小玲這種女人的個性了,就算她心裏想做什麼出格的事,她還是不會主動去做的。在這一點上,他要比康嘉南了解朱小玲。康嘉南生恐朱小玲不聽勸,三天兩頭把那種場所的黑暗麵掛在嘴上,說好聽點是提醒她、關心她,想偏了也可以說是他不信任她。朱小玲正對他有氣,當然容易把事情想偏。

康嘉悅再去夜總會,朱小玲對她的邀請三次中總要答應一次。她覺得這樣挺好,算是給了康嘉南麵子,又不會過分冷落康嘉悅。但要她獨自一個人上那種地方,她還是心有餘悸。劉凱打電話催了幾次,朱小玲才看上去勉為其難答應了。

劉凱放下電話,心裏一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他隻是把康嘉悅喊到他的家裏。他在康嘉悅身上把欲火都發泄盡了,這才心平氣和地開始思考怎樣請朱小玲“入甕”。康嘉悅不明就裏,還是按照自己思路讓他有空多聯絡朱小玲,暗自盼著他們能夠發生點不可告人的關係。

朱小玲像個小小的冒險家,帶著點對康嘉南的負氣,還帶著點對聲色犬馬場所的深度好奇,故作鎮靜出現在劉凱麵前。劉凱因為已經在康嘉悅那裏釋放過自己,對朱小玲表現得非常規矩,兩人在清吧裏聊了一會兒,有說有笑。朱小玲問他準備了什麼節目,劉凱隻是笑而不答。事實上,雖然一直嚷著要朱小玲過來,劉凱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真讓她見見世麵。

這時,一個人匆匆走進來,俯身在劉凱耳邊說了些什麼。劉凱站起來對朱小玲說:“不好意思,我有點事,失陪一下。”朱小玲點點頭,看著他跟那人一起又匆匆走了。

劉凱去了一個他今天本來應該帶著朱小玲光顧的地方。這是一個地下賭場。不過,來這裏的多是些錢多到沒處花、活得非常空虛的富婆或被有錢人包養的地下女人。從這一點來說,朱小玲還是有成為他們服務對象的潛力的。朱小玲或許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可能會被當成貴賓款待,因為能進這裏的人都是非富即貴。

其實,劉凱他們這個地下賭場一直賺的就是女人的錢。他們在出入夜總會的人裏麵獵取對象,且絕大多數都是些有錢的已婚女人,因為這部分女人的丈夫都財大氣粗,她們的生活目標就是隻管花錢,花起錢來不手緊也不肉疼。既然這個地下賭場主要是為女人服務的,裏麵的工作人員大部分也都是些千裏挑一的英俊小生。

這種安排有諸多好處——既然是賭,莊家肯定是要做手腳的,有錢女人好色的也不少,在這些花樣美男麵前表現得就矜持多了,輸了錢也不輸風度。如果有些女人看中了某個小男人,互相之間還會暗中較勁,更是大把大把輸錢也在所不惜,隻求在心儀的小生麵前體現一下自己的實力。要是真到了“兩情相悅”的程度,可以把人帶走,娛樂城裏也提供豪華包間,但那隻能算是個人的私下交易,在工作時間是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這也讓那些“癡心”的女人在賭桌上一守就是大半天,直到對方到點下班。

美男計在這個世界上也有龐大的市場。自劉凱在這裏工作以來,輸錢輸到傾家蕩產、迷小男人迷到家破人亡的女人雖不多,但也是時有發生。劉凱以前的認識多麼片麵啊,他隻知道男人玩女人是天經地義的,從沒想過女人也可以這樣把男人玩得一錢不值。

很長一段時間,劉凱都覺得男性的自尊受到了踐踏,這也從某種程度上讓他對女人充滿了仇視。劉凱覺得婚姻失去了意義,也不想隨便碰哪個女人,因為他很可憐娶了這些女人的男人,再有錢有權女人還是能把你傷得體無完膚。在劉凱心裏,真正的愛情已經死了。這個世界到處都是愛情,但都不是他想要的愛情,因為他認為這個世界已經不能出產真正純潔的女人。

劉凱走進貴賓休息室,一個貴婦打扮的女人正蹺起二郎腿坐在沙發上吸煙。劉凱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他非常不喜歡抽煙的女人。不過他不可能阻止她,這個地方本來就是為她們服務的,就算客人有什麼不好的要求也要盡量想辦法滿足。

劉凱恭恭敬敬站到貴婦旁邊,臉上的表情既可以說是諂媚也可以說是應付:“您有事找我?”貴婦抬起眼,在他臉上肆無忌憚看來看去:“劉經理,你知道我今晚在你們這裏花了多少錢嗎?”劉凱笑了笑說:“不管花了多少錢,像您這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要的就是一個高興。隻要能讓您感覺愉快,花多少錢對您來說都是小事一樁。”

貴婦冷笑了一聲,嘴裏吐出一大片煙霧:“可我要是說我一點也不高興呢?”劉凱謙卑地問:“您對我們的服務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貴婦突然把煙丟在地上,一臉的不耐煩:“我也不跟你繞彎子,直接說了吧,我現在就要帶走兩個人。”劉凱彎腰撿起那支煙,小心地放到煙灰缸裏,然後直起身說:“您要帶走多少人都沒關係,隻要他們本人願意。不過……”貴婦打斷他的話:“別跟我說你們這裏有規矩,我現在就要帶人走。”

劉凱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有些來頭,在這裏花錢也向來是大手大腳的。他不會輕易得罪這種女人,想了想後點點頭:“那好,我找上麵給您說說。”貴婦看他要走,慢悠悠又來了一句:“還有一件事。”劉凱收住腳步看著她,她嫵媚地一笑:“我還想多帶一個人。”劉凱看著她的臉,這種女人都精於保養,往往看不出真實的年紀,而且她長得也確實漂亮,要不是心知有錢的女人都有些變態,他說不定或許真會為她做點什麼。那女人看他不出聲,開玩笑說:“別緊張,這個人很自由,隻要他自己想幹,不會破壞你們的規矩。”

劉凱心裏有些預感,臉上卻仍然在裝傻:“他是誰?”那女人說:“是你自己,劉大經理。”麵對如此厚顏無恥的女人,劉凱的肺幾乎氣炸了,但還是不動聲色問:“您真會開玩笑,怎麼會是我呢,為什麼?”那女人說:“我要帶走的人也算是紅牌,可是你們這裏真正的紅牌,大概還是劉經理你吧?”劉凱正了正臉說:“對不起,您的要求我無法……”

那女人勃然變色:“你知道拒絕我的代價嗎?所以你最好還是不要把話說得太滿,以免到時候沒有回旋的餘地。”到了這個時候,劉凱也有些生硬:“如果我拒絕,請問我會付出什麼代價?”那女人意味深長看著他:“不是你一個人的代價,而是這整個娛樂城的代價,你好好想一想,我為什麼會這麼說。”

劉凱已經見慣了風浪,聞言也冷冷回敬:“我知道有些人隻要張張嘴動動手指頭,可以把這裏一夜之間全部搞垮,那種人的本事我們望塵莫及。可是,我們既然敢在這裏開門做這種生意,早就提前把半個腦袋切下來了。您懂我的意思嗎?”那女人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劉凱繼續說:“我們比不上您,但命賤一點也有好處,不想要了隨時可以豁出去。如果您覺得您跟您老公的命換我們這樣的賤命很合算的話,不妨盡管試試。”

劉凱回到清吧時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朱小玲問他有什麼事,他說碰到了一個胡攪蠻纏的客人。朱小玲對這些很感興趣,劉凱隻得拿話應付她:“像我們做這種生意,客人裏黑道白道都沾點邊,要是處理不好就會埋下禍根。”朱小玲說:“不會吧?”劉凱告訴她:“以前我們這裏有客人吵架,結果雙方都有點來路,電話裏就各自招了一批人,打得都見血了,還有人差點死在這裏。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種事要是我們擺不平,受傷害的也是我們自己啊。”

朱小玲說:“這也是正當生意吧,怎麼會這樣?”劉凱笑了笑,臉上有些玩世不恭:“怎麼說你呢……打個比方吧,你就好像是關在籠子裏的鳥,不知道這外麵的世界有多寬有多深,也不知道這世上別的鳥兒是怎樣生存的。你這就以為你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更血腥更殘忍的事情你還沒有資格看到呢。”朱小玲默然聽著,心想康嘉南向他念叨的那些也不全是危言聳聽。

劉凱繼續說:“這個世道,做生意的方法五花八門,你以為那些天天上報紙電視的大企業大人物屁股就都幹淨了?實話告訴你吧,時下隻要蹦出一個有名的企業家,都標榜自己是白手起家,可這裏有多少白手起家的人物是從黑手幹起的,有多少內幕你又真正能看得清看得懂?我們這還算是正當的了,又不偷又不搶,你愛來不來全看你自己。你說人這一生要經曆多少痛苦災難,要爬滾多少次才能真正站起來,說到底,人活在這世上無時無刻不被沉重的生活囚禁著,很多人都想尋找一個超然於世外的天地,能讓疲憊的身心得到片刻的休憩,尋歡作樂就是其中的方式之一。到我們這裏來的人,都不是為了死要麵子才來的,純粹就是為了能得到一種靈魂和肉體的高度放鬆,所以對錯在這裏並不重要。你問問你自己,剛才是不是也沉浸其中而忘記了一直纏繞在你生活中的煩惱?你再出去問問,外麵那些女人哪一個不都是像你一樣對生活充滿了困惑和失望,才選擇跑到我們這裏來放鬆消遣的?我們隻是為你們這樣有需要的人提供了一個忘掉煩惱的平台,要說有罪也就這麼大點的事。”

朱小玲很奇怪:“那些女人都過得不好?不見得吧,我看她們都挺放鬆的,沒有什麼心事啊。”

劉凱微微一笑:“你要是過得不快活,你會把它掛在臉上嗎?人都是要麵子的,哪個女人會把自己的處境告訴另外一個女人,我想你也不願意吧?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都是這麼回事。”

朱小玲被問住了。劉凱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她自己就不怎麼願意讓人看到她的真實狀況,就算過得再不如意表麵上也得撐著跟個沒事人一樣。很多事情,不要說是陌生人了,就算是沈春雪和李芬她都不怎麼會說。

劉凱說:“好了,不跟你多說了,已經很晚,你還不想回去,是不是真的要讓我以為你過得比外麵那些人還要糟糕?”朱小玲說:“是你自己囉裏囉嗦說了一大堆,現在還來怪我。”劉凱說:“那我用車送你,算是賠罪。”

朱小玲沒有拒絕:“你走得開嗎?”她覺得眼前的劉凱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也許他們之間真的還能再見亦是朋友。再說她有感覺,劉凱內心裏對她還是有好感的。

劉凱其實也不過是那麼一說,半真半假的,要是被拒絕他也能自己找台階下。朱小玲沒有拒絕,劉凱的心裏輕輕一震:“我這個經理其實就是個擺設,離了我什麼都行,地球還是照樣轉。”朱小玲說:“你要真不忙,那就送一程。”

車上的氣氛有些出人意料的沉默,過了好久,朱小玲才說:“你現在還沒找女朋友嗎?我好像沒看到。”劉凱說:“像我這樣的,還有人看得上嗎?”朱小玲說:“是你自己看不上人家吧?”劉凱說:“我看上的……可人家沒理我。”朱小玲說:“其實感情也就是那麼一回事,男人和女人也就是那麼一回事,你沒有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劉凱知道朱小玲是意有所指,朱小玲也許以為他還是放不下她。這個女人的自我感覺怎麼那麼好呢?劉凱想笑,他現在不找女人還真與朱小玲沒多大關係了。劉凱說:“這句話我也可以送給你,你要是覺得過不下去,也不是非得死守著那棵樹。”朱小玲說:“我們不一樣。”劉凱說:“是啊,是不一樣。你現在擁有的這些都是你自己掙來的,憑什麼掙?當然是你的運氣。人這輩子不是一生都走運的,既然運氣來了就不應該輕易放棄。”

朱小玲被他的話刺傷了,皺著眉說:“我不要你這種運氣。”劉凱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撲哧一笑。朱小玲問:“你笑什麼?有那麼好笑?”劉凱說:“我是羨慕你。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活得那麼單純,這多好!”朱小玲說:“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好話。”

劉凱問:“為什麼?”朱小玲說:“你們男人恭維女人不都是一套一套的嗎?稍微有點特色的必稱美女,長得一般的就是有氣質,沒氣質的就說可愛,連可愛都談不上的就稱人家有才氣有個性。你說我單純,言外之意就是天真不知世事。”劉凱笑說:“看來你這種女人還真是不能誇。”朱小玲也問為什麼,劉凱說:“一誇就把你弄複雜了。我說,咱們都是老朋友啦,能不能不要這樣防來防去想東想西的?”

朱小玲被他一句老朋友弄得有些傷感,歎了口氣。一個人要對初戀那種美好感覺變得失望,除非若幹年後不經意相遇,男的窮困潦倒一無是處,女的體態臃腫滿麵風塵——像他們這樣彼此過得都還算不錯,想起往事來多半還是有些耐人尋味的東西的。

劉凱在藍戈聖菲別墅區外就把她放下,然後也沒多說什麼,一聲再會就掉轉車頭走了。朱小玲站在小區門口,直到劉凱的車消失在夜色裏,她才累了似的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回去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