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文俊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本人急於找個人領導。”康嘉悅哈地一笑,臉上卻沒有笑意:“別逗了,知道什麼叫帝王欲什麼叫大官癮嗎,都是說你們男人的,什麼時候輪到女人來管你們了。”歐陽文俊說:“男人領導世界,女人領導男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如此天地陰陽調和,萬物生生不息,方是人生最高境界啊。”康嘉悅說:“虛偽!你直接說你想跟人上床不就好了。”
歐陽文俊獨自住在高層住宅裏,電梯一路上升後停在19樓。兩人走出電梯,康嘉悅走路東倒西歪,整個人幾乎吊在歐陽文俊的脖子上,弄得他開門時費了半天勁。歐陽文俊把她扶進臥室,安頓好後坐在旁邊怔怔看了半天。看著她兩頰燒得緋紅,醉態可掬,他忍不住俯下身壓住她的嘴唇。吻到一半,他突然覺得不妥,連忙站起來離得遠遠的。
他不明白自己玩了那麼多女人,為何總是在康嘉悅麵前縛手縛腳,幾次豁出去想上前有所動作,結果一次次都打了退堂鼓。
康嘉悅迷糊中動了動,似乎在半夢半醒間說:“別煩人了,想幹什麼就幹吧,反正明天一覺醒來誰也不記得誰是誰。”語氣有些倦怠也有些絕望,歐陽文俊不知她是真的還是假的,一愣之下像是受了驚似的逃出了臥室。
朱小玲在黑暗中緊緊閉著眼睛,呼吸也顯得很平靜。她其實睡不著,但不想讓康嘉南知道。康嘉悅的話在她心裏劃出的傷痕還在隱隱作痛,康嘉南也沒有半個字的解釋。康嘉南很少有流露內心真實情緒的時候,所以她像是霧裏看花跟著這個人生活,一點也不了解他的想法。在他們的感情世界裏,康嘉南是那個施恩的人,她隻能選擇不聲不響地接受。
旁邊的康嘉南似乎也睡不著,有一陣子屏住呼吸,然後小心翼翼下床,悄然開門走了出去。黑暗中再小的聲音也容易被放大,朱小玲仔細側耳傾聽,發現他是去了康一男的房間。白天他對康一男的冷淡她也看到了,因為那種表情不像是個父親的正常反應,更像是給人硬塞了一把自己不需要的東西。當時她隻是想他或許是不適應這種身份的變化,而且康嘉南的感情一向都是內斂的,她也沒有想得太多。
半夜去偷看兒子,弄得像是做賊似的,這種事情發生在康嘉南身上也不足為奇。隻是朱小玲內心總掩飾不了一股失落,她覺得她也成了偷來的擺設,是這個家裏的附屬品。
康嘉南躡手躡腳返回來時,朱小玲把臉埋得更深,眼角的淚水也順著臉龐無聲滑落。
王誌遠看了看時間,覺得再也不能等下去了。又過了一個晚上,他留戀地環視那些熟悉的家具,仿佛上麵還留著沈春雪的氣息。在門口關了燈後,他還是靜靜站了一會兒,希望能夠感受到往日那種有沈春雪存在的溫暖。
每天晚上,他都要來這裏坐上半天,一方麵是逃避混亂的工作壓力和即將來臨的抉擇,另一方麵總是抱著不肯死心的希望。他想沈春雪一定是在這個城市迷了路,等她找到回家的路,他要讓經過長途跋涉的她,第一眼就看到他在這裏守候她的歸來。
沈春雪是主動為他犧牲了自己,他能體會她的苦心,但能夠體會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一個常年在商場打滾的中年男人,不可能不做一些德行有虧的事情。這種事經曆多了也就變得平常了,他對人對事的愧疚感已經日趨淡漠,但沈春雪卻成了他這輩子不得不麵對的罪過。
對家庭對沈春雪,王誌遠心裏都有愛,這是他在兩難中掙紮時最近才悟出的道理。但對沈春雪的愛不同於對家庭的愛。對家庭的愛或許可以說是大愛,所謂的大愛也就是大而化之的愛,具有某種需要為他人犧牲自己的悲壯。對沈春雪的愛完全是他自己的,他可以自私,可以撒野,可以隻為自己活著。很簡單地說出來,這就是親情與愛情的對峙,別人能夠做到魚與熊掌兼得,可他王誌遠靠的是一個女人犧牲自己來成全他的高大。
失去的才是最美好的,這是人的通病。王誌遠盡管已經到了不惑之年,仍然無法走出這種情感困境,所以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感情砝碼更多的是傾向了沈春雪這一邊。走出城中村的這棟農民房,王誌遠仰天長歎了一口氣。他走出巷子準備取車,發現車旁隱隱站著一個女人。
麗姐靠在車頭上,兩隻手抱疊在胸前,夜光中兩隻眸子射出冰冷的光芒。
王誌遠愣了一下,然後不動聲色開自己的車門。麗姐說:“王誌遠,你沒救了,你知不知道?”王誌遠沒有理她,自顧自坐進車裏,麗姐也隨之鑽了進來。麗姐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了這樣一個女人你值得嗎?”王誌遠麵無表情說:“你跟蹤我。”麗姐生氣說:“我是關心你。”王誌遠轉頭看她,語帶譏諷說了聲謝謝。
麗姐一時情緒激動,抓住王誌遠的胳膊:“你能不能清醒清醒?你這麼多年苦心經營的事業和家庭,為什麼要這樣敗在一個根本就不愛你的人手裏。你看看你身後,真的是萬丈深淵哪。”王誌遠任她搖著自己:“這跟你沒有關係。”麗姐說:“沒有關係?這句話你跟我上床時為什麼不說?”其實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是麗姐主動的時候居多,但王誌遠不可能拿這種話來回擊,男人該有的大度還是該有的,於是他選擇沉默。
麗姐發現王誌遠身體對她的觸摸有所抗拒,向來自視甚高的她立刻收回手。雖然明知眼前的這個男人並不屬於她,可是她也曾在他的懷抱裏享受過那種溫暖。他們之間的事就像他們的工作關係,隻是純粹的性夥伴關係,她知道王誌遠就是這麼認為的。想到這裏,她又是憤怒又是委屈,臉色也不知不覺變得冷酷。
王誌遠見她不說話,啟動車沿著城中村的小馬路緩緩前進。在經過一家深宵還在營業的藥店時,他冀圖發現點什麼,在那裏停頓了一下,眼中一無所獲後才把車開走。
麗姐在車裏問:“你真的做好準備從頭來過嗎?還是你仍然幻想著什麼都要?要你離開那個女人就那麼難嗎?”她差點想問她到底哪裏不好,又不用他花錢養著,又能在事業上幫他,還不會讓他落入窘境,為什麼他就是發現不了她的好呢!於是在她心裏,王誌遠也就屬於那種喜歡花錢找罪受的男人,看起來實在賤,但又惹得她又愛又恨。
王誌遠淡淡說:“我還能做什麼,除了做個浪子回頭的好丈夫好父親,你覺得我還能自己選擇嗎?”麗姐聽了這話當然有氣:“以你這樣心不甘情不願的怨夫心態,就算回了家又怎樣,你以為人家離了你就不能活嗎?”王誌遠說:“活不下去的應該是我吧。”
麗姐咬牙不吭聲,過了良久才說:“像你這樣的男人,永遠也不會懂得女人可以為一個人生,也可以為一個人死。換句話說,女人可以是男人的天堂,也可以是男人的地獄。”王誌遠冷笑:“是啊,你在生意場上得罪一個商人,不過是損失一點商業利益,可要是把女人得罪了,那你的世界也就天塌地陷了。”他瞥了一眼麗姐,“可是我到底能得罪誰呢?老婆是我欠她的,她怎麼對我都不過分,但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想她不至於會趕盡殺絕。不過也難說,她那人容易受人左右,自己沒什麼主見……”
麗姐臉色微變:“一個女人能夠承受的傷害是有限度的,你怎麼就不想想你自己做了什麼,這世界上沒有無條件的付出,沒有無條件的寬容,你送出去的東西總有還回來的一天。”她眼睛惱怒地瞪著窗外流過的城市夜景,調整心情後才悠悠地說:“我想你也忘了女人都是自私的,不管你們的關係有多好。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努力過了怎麼也得不到,有時就會想,那就放棄吧至少我爭取過了,但有時又不會這麼想,心想我得不到的寧願毀掉也不讓別人得到。光是一個女人就這麼複雜,你又怎麼可能看得清所有的女人呢。”
王誌遠聽了冷著臉不出聲。直到下車,麗姐才把一隻手蓋在他握方向盤的手上,輕輕揉捏了幾下後,她把腿伸出車外,上半身卻往後靠過來說:“你好好想想吧,也許今晚就是你開始考慮麵對現實的時候了。她給我打電話要我找你,說不定你家裏還有個大驚喜等著你。”
王誌遠輕手輕腳進了家門,一片黑暗迅速包圍過來。他沒有換鞋,就這樣靜靜站在玄關處。等到適應了眼前的黑暗,他看到一切跟平常沒有什麼兩樣。客廳裏的家具閃著微弱的光,電器像披著黑色外衣的野獸蹲在牆邊,就連地板也塗抹著深淺不一的暗影。他忐忑不安地掃視這個家,不知道所謂的大驚喜埋藏在哪裏。
這麼晚了,老婆和兒子肯定都睡熟了,他換好拖鞋輕輕走過客廳,準備先去兒子的房間看看。就在握住門把手時他停住了,感覺內心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他轉身再次打量周圍,沒有看到什麼異常,但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緊緊控製了他的行動。
家裏什麼都在,表麵上是跟平常一樣的,可是王誌遠已經有過相似的經曆。就像是在沈春雪那裏,偌大一個空間什麼都有,但就是人不在了。今晚也一樣。王誌遠感覺不到有人在這裏的氣息,甚至連自己的呼吸都不存在了。
按捺下心裏的不快後,王誌遠輕輕擰開門,輕輕走近兒子的單人床。他麵無表情看了看,床上收拾得整整齊齊,沒有人躺在上麵。王誌遠後退,動手開了房間裏的燈。
確實沒有人。
王誌遠知道出事了,他迅速出來去了老婆的臥室。短短的幾步距離,讓他假設了各種可能發生的事情,包括兒子出了什麼事跟他老婆睡在一起。這種事雖然不多見,但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有時他兒子生了重病,老婆都會帶有安慰性地把他安置在自己身邊。
臥室門在被打開的一瞬間,王誌遠就知道這裏也不會有人。他開了燈,隻看到房間裏的陳設。接著,他一個人到處找,開了家裏所有能開的燈。一屋子亮如白晝的燈光,宣告了王誌遠老婆和兒子都不在家。
這種情況很特殊,以前幾乎沒有發生過,除非他老婆帶著兒子回老家探親或去外麵旅遊,才會像現在一樣把他一個人扔在家裏。這種情況多數對他來說是求之不得,但從沒有過不告而別的時候。
當王誌遠的目光最後落在茶幾上時,他心裏已經大概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在這段決定他們婚姻去向的日子,他雖然人在這裏,但心卻留在了外麵。他的心還沒有回家,作為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夫妻,他老婆沒有理由看不出來。
王誌遠沒有立即去看放在茶幾上的字條。他轉身向後走,在擺滿各種牌子洋酒的酒櫃裏取出一瓶威士忌,開了酒塞後倒了一杯拿在手裏。他夾著高腳杯,在小吧台上來回移動,想借此理順一些事情。但他心裏實在夠亂的,所以頭腦也是一團亂麻。最後他總算鎮靜下來,舉起杯對自己笑著說:“過去了,幹杯!”
一連喝了數杯威士忌後,他越喝越清醒,也越喝越冷靜。他再次倒了一杯酒,然後拿著酒踱到沙發上坐下來。他蹺起二郎腿,兩隻手都往後架在沙發上,眼睛終於瞟在那張紙條上麵。字確實是他老婆寫的,且每個字都如鬥大,還顯得鄭重其事。王誌遠甚至能夠想象他老婆執筆落字的那份用力和不甘。一個心如死灰的女人,無論如何是寫不出這樣觸目驚心的字來的。
王誌遠明白,他老婆離開得並不平靜,他麵對的是一個充滿怨恨的女人。就像麗姐所說,這種恨可以把男人送進地獄。王誌遠莫名其妙地想,他是沒有好日子過了。奇怪的是,這種想法就好像是在說別人一樣,他自己沒有太多的切身感覺。
字條上明確要求他按照所給的時間去律師樓,他老婆會在那裏等他。王誌遠撫著額頭堆起來的皺紋,有些苦惱地想,去還是不去呢?他能不去嗎?去了之後他能做些什麼?他一口一口綴著威士忌,苦笑著想麗姐的烏鴉嘴永遠是對的,他不得不開始好好麵對現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