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是禍躲不過(2 / 3)

這是李芬第一次被打動,如此近距離地觸摸到一個柔軟的小生命,心裏的波濤久久無法平息。

柳柳說孩子還不到一歲,但聰明伶俐,才七個月就會叫媽媽,放在地上自己爬得飛快。晚上也很乖,很少吵夜和尿床。柳柳大聲說這些時絲毫也不做作,相反,渾身還充盈著一種母性的光輝。李芬開始還像是聽別人的故事,漸漸就把心思轉到自己身上來了,不由自主地揉著腹部,那動作因神往而顯得小心翼翼。

這一切都被柳柳看在眼裏,她也是女人,一瞬間就明白了李芬。她一把抓起李芬的手說,你跟我來!李芬真的跟著她走,而這一走,她的生活又撕開了一個巨大的裂縫。

柳柳家在二樓,她的家不是一間兩間房,而是一整層樓。也就是說,整個二樓都被打通了連成一片。李芬站在柳柳家寬敞得令人絕望的客廳裏,一時真有些手足無措。李芬在這個城市認識的女人有限,這一來很快就有了對比性。柳柳家的擺設都很高檔,雖然比不上朱小玲家有品位,但比之沈春雪家還要勝出一籌。城中村的麻雀窩裏藏著個鳳凰蛋,這是李芬從來都沒有想到的。

李芬兩眼失神地坐到沙發上,聽著柳柳哄孩子睡覺的聲音從臥室裏傳出來。她覺得那聲音很遙遠,好像跟她毫不相幹。一直以來,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那個世界有悲也有喜,有歡樂也有哀愁。但她無法想象,同樣一個女人的世界,也與她有著天差地別。

柳柳把孩子哄睡了,熱情地給她拿東拿西。李芬想說不用客氣,但看她的熱情裏有種炫耀的成分,也就不多說了。柳柳說:“你才剛懷上吧?”李芬點頭,不想多說話。柳柳說:“那可得有心理準備。我剛懷上那陣子,我先生想盡辦法換著讓我吃,一下子胖了二十多斤,你不知道生的時候有多吃力,結果隻好開了一刀。”

李芬問:“剖腹產的?”柳柳很肯定地點頭:“孩子生下來那個胖,可把我先生樂壞了,那幾天日夜守著我們娘倆不離床。”李芬說:“是男孩子,總招人喜歡的。”柳柳依然點頭:“男人都這樣,自己再混賬,找女人還是有傳統標準的,傳宗接代的思想也根深蒂固。”

柳柳告訴李芬,她現在下輩子都不會為生計發愁了。早在生孩子前,她跟先生就簽過協議。如果生了女孩,每個月就拿四千塊生活費;如果生男孩,就把這整棟樓的產權過給她。

李芬驚訝不已:“這棟房子是你的?”柳柳說:“以前是先生家的一塊副業,用來收租的,現在他家大業大,這棟樓對他用處不大,交給我他也沒多少損失。”

柳柳的先生是本地原住民,因連續投資了幾個工廠都賺得盆滿缽滿,很快就把生意做大了,還成立了股份公司。幾年前覺得年紀大了,就退居二線,把經營權交給了兒子,自己天天在外麵喝茶聽戲過悠閑的日子。柳柳與他就是在他常去的茶餐廳認識的。那時的柳柳做的是服務員,每月累死累活也拿不到一千塊。但她這個人長得好看,嘴也甜,很會討人喜歡,一來二去,老先生就對她動了春心。柳柳看他出手大方,也對他來者不拒。上過幾次床後,老先生對她越發滿意,於是就把她安排在這棟樓住了下來。

李芬的嘴巴不知不覺就張大了。她實在想不出來,柳柳和那位老先生站在一塊是什麼樣子。柳柳得意洋洋地告訴她,簽協議的事還是她自己提的,甚至還是她逼出來的。柳柳說:“我早就算過了,生個女兒拿四千也不吃虧,誰叫自己不中用呢。可生個男孩就不一樣了,那是給他家又續了一段香火,我多拿點是應該的。”李芬看她說得理直氣壯,心裏不禁對她由羨慕上升到景仰。

李芬問:“你說他都兒孫滿堂了,你跟他住在一起,他家裏人怎麼容得下你?”柳柳得意地哈哈大笑:“他這風流韻事,除了他家老太太不知道,他兒子女兒都知道了。他兒子蠻孝順的,我生孩子那段時間,他一個大公司的董事還親自拎著大包小包來看我。他女兒雖然覺得他對不起老太太,但事已至此他們也隻好接受。再說協議也說好了,我要的不多,將來不會跟他們爭家產。他兒子過來,我是故意把協議給他看見過,他現在對他這個弟弟可好了,時常派人過來給他送吃的玩的。我們要出去玩,他公司也派人派車護送著。現在他比老先生還對我們上心。我也知道,他這是做給老先生看的,怕他老爸一時糊塗在遺囑裏另生枝節。我見他還是不放心,暗地裏又跟他兒子女兒簽了一份協議,那就是無論老爺子遺囑裏有什麼,我都主動放棄。我兒子的存在,根本上對他們沒了一點威脅,他們感恩還來不及,哪還有興趣跟我們作對,倒樂得討好老爺子。”

這麼大一件事,竟然讓柳柳處理得幹脆利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李芬聽得目瞪口呆。她想她跟柳柳畢竟不熟,她怎麼能這樣推心置腹呢?她眉目間稍微露出點疑問,柳柳就讀懂了。

柳柳終於是歎了口氣,之前的意氣風發都不見了:“算是投緣吧!我看得出來,你跟我是一樣的女人。我們選擇這樣的生活,天生就是見不得光的。其實,就算我一個人過得再好,我也是恥於向別人炫耀的。我也知道,像我們這樣不勞而獲的女人,真的是很招人恨的。可是我也是個人啊,我也有血有肉有感情,我渴望心與心之間的交流。我先生雖然疼我,可他畢竟老了,不瞞你說,很多事情他都不行了。再說了,我跟著他本來就是哄他開心的,要不他藏著掖著在外麵找女人幹嘛?自找麻煩嗎?在他麵前,我心裏再苦也得忍著,我得把笑臉裝給他看,這樣他才會對我還有一些留戀。他不在,我很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是在這裏我找不到真正知心的人。我跟很多人說不到一塊兒去,你懂嗎?我是說交心的那種。”

李芬點點頭,被她說得有些不忍。她覺得柳柳直爽大方,值得交個朋友。但她也被她的話說得心亂如麻。至少,她是沒有柳柳這樣清醒的頭腦和“思想境界”的,她隻覺得跟著林海濤就是湊合著過過日子,從來沒想過要把他的心拴住。看來,她還是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沒有想過她的角色定位就是讓男人的生活過得多樣化且舒服些。時下流行一個詞彙叫雙贏,她從來就沒有想到也能應用在這種事情上麵。精明的柳柳,可愛的柳柳,硬是把一個老男人出軌的婚外戀情調和成了一場沒有輸家的戰爭。那個老男人成了這場博弈中的一顆棋子,但似乎依然當得不亦樂乎。

柳柳說:“我把我的事情都跟你說了,也不強求你對我說什麼,可我希望以後你能夠常來坐坐,聊聊天,也算是誌同道合的朋友吧。”李芬點點頭,不勝唏噓地說:“看來我們選擇了這樣的生活,風光都是表麵的,心裏的苦也隻有自己知道。”柳柳微笑:“不管選擇對還是選擇錯,我已選擇過。我們要為當時的決定做自己應該做的事,也包括承受一些東西。”

李芬被這句話打動,細細放在心裏念了幾遍。她覺得有點豁然開朗的感覺,也深為遺憾為什麼不早點認識柳柳。

她們彼此聊了很久,話匣子打開後就有點關不住。李芬也看到了過來看兒子的老先生。說他老不是假的,人也稍顯矮了些,稀稀拉拉的白發全部一股腦梳往腦後,身上有錢人的一點威風還是明顯留了些痕跡。李芬看得出,他們不止是年齡,就連長相也不怎麼搭配。不過她也看得出,老先生對柳柳像是對女兒一樣溫柔,對兒子就更是渾身充滿了慈愛。這種親如一家人的溫情,李芬還從來沒有在哪裏看到過。

傍晚時分,沈春雪等來了王誌遠的電話。他在電話裏說了不到兩句話就掛了,沈春雪都沒來得及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很委屈,這種委屈不單單因為她被放逐,更多的是來自於王誌遠的態度,他把一切弄得好像跟她沒有一點關係,她隻要服從安排就可以了。

失落也是有的。一夜之間,她從雲端跌到地上,昨天的一場恩愛突然化成雲煙。從郊外回來的晚上,王誌遠送她到小區樓下,兩人還在車裏纏綿了一番。那個時候,她就覺得他有些心不在焉,抱緊她卻又急於離開她,因而那種擁抱更像是一種必須完成的程序。

此刻的沈春雪仰躺在沙發上,從煙盒裏抽了支煙夾在手裏,眼睛卻死死盯著打火機的橘黃色火苗。煙和打火機都是在樓下的小店鋪買的。整整一天,她隻下去過一次,買了一桶方便麵,一盒夾心餅幹,一小袋豆豉熏魚,還有就是一包煙和一支打火機。

這些東西都原封不動放在茶幾上。她一點食欲都沒有,卻為一種想要吸煙的念頭折磨著。直到打火機燒得有些燙手,她才下意識地熄了火。

客廳裏沒有開燈,打火機一滅,黑暗從四麵八方趕過來包圍了她。沈春雪這才驚覺,接到王誌遠電話後,時間已不知不覺又推移了。

窗外有點吵。這種吵顯得雜亂無序,充滿野氣和痞氣,提醒她這裏已不是那個安靜整潔的生活小區。城中村,這就是城中村,一切都是以雜草的方式成長起來的,亂是它們共同的特征。沈春雪看得出來,王誌遠在倉促間還是想給她最好的待遇,租了三室兩廳的房子。可是農民房的三室兩廳,既沒有專業性也沒有可比性,目的直接就是奔著房租而來的,設計和麵積甚至還比不上人家的小戶型單身公寓。

沈春雪沒法形容她走進這裏的心情。一個天天吃大餐的人,突然被迫改成頓頓紅薯稀飯,想必會跟她找到相同的話題。其實不用沈春雪自己想什麼,那些搬家公司的人不時看她一眼的眼神就已經能夠說明問題。東西都擺放好後,那個小組長也沒有逗留,連沈春雪中途硬塞給他的一罐紅牛都沒拿。

一切都塵埃落定後,沈春雪能做的就是等——等王誌遠,或者等王誌遠的電話。

她在黑暗中終於把煙點上,並且狠狠吸了一口。不好吸,味道太嗆人了,她心裏想,然後是行動附和了她的想法,一陣陣劇烈的咳嗽從她口裏噴薄而出。她從沙發上翻身坐起,一邊把那些咳出來的細碎的眼淚往耳後抹,一邊在黑暗中無聲地咧開嘴笑了。

有些事情看上去很美,可是要真正做了才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她以前一直覺得女人用纖細的手指夾煙可以歸納於性感的範疇,吞雲吐霧的女人也能喚醒男人在床上的另類激情。可是就這一口,讓她明白了自己真的跟那種女人無緣。

沈春雪將煙丟在客廳地板上,然後用鞋尖把那一點猩紅的火光碾滅。房東很吝嗇,客廳鑲的全是廉價瓷磚,甚至都不是防滑的,沈春雪在拖地的時候就摔過一跤。當時她連聲痛叫都沒有,一聲不吭爬起來繼續做她的事。那個時候她從頭到腳都是麻木的,除了使勁做事不敢想別的。她的大腿外側現在有點疼痛,應該是有好大一塊淤青。

突然之間,空氣中有了一種奇怪的波動,像是夏天的蟬在抽動翅膀。沈春雪知道那是手機的蜂鳴,手機屏幕放出一大片光彩,王誌遠的來電大頭貼也在一閃一閃。沈春雪的手機今天一直是調在振動模式,她怕鈴聲的驟然響起會令自己無法呼吸。

手機放在茶幾上,不停地振動,每振動一次,離茶幾邊緣就近了一寸。

沈春雪一動不動看著黑暗中的這個發光體,直到它就要掉到地上時才伸手按住,接著她打開了翻蓋,王誌遠的聲音通過擴音器送了出來。

王誌遠像是喝了酒,大著舌頭在那邊不停地呼喚她。聽到他赤裸裸的呼喚,沈春雪一下子失去了力量,整個人無力地溜下了沙發。她俯下身,嘴巴對著手機小聲問:“你在哪裏?”王誌遠斷斷續續說:“我在陪人喝酒……都是老板……你不認識。”沈春雪一瞬間快要被氣瘋了,心想這種情況之下,他怎麼還能夠在外麵花天酒地?她氣極反笑:“既然不認識,你找我幹什麼?”王誌遠說:“他們要認識你……給……你跟他們說話……說話……”

手機似乎被人搶了過去,因為很快就有人在那邊喊:“小嫂子,不好意思,我們暫時借用王哥一下,你放心,等下子一定會完璧歸趙。”沈春雪不好當著別人的麵發作,隻得硬生生壓下火氣:“沒事的,你們玩得盡興比什麼都好。”那人卻不依:“誰說沒事?我們再不懂事,也不能讓小嫂子等得著急啊。不過要是王哥回來晚了,你可千萬別罰他跪床腳,這事責任在我們。”

沈春雪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個人說話不像王誌遠那樣口吃。她不禁問:“你們沒有灌他多少酒吧?他那人酒量不行,還有個動不動胃痛的毛病,你們手下可得留點情。”那人說:“小嫂子,你這可小瞧死我們王哥了,王哥今天是雄風大振,一個人把我們大家全給喝趴下了。你知道不,我是最後一個還能陪王哥作戰到底的人,等下跟你說完話,我也得爬桌子底下去了。”

手機被王誌遠又奪了回來,他笑不像笑罵不像罵說:“別聽他們胡扯……我還沒喝多少……”沈春雪知道他平常陪別人喝酒都有個規矩,兩三杯後一定會用白開水代替,所以他的公事包常備有各種胃藥,到時候拿出來就可以當擋箭牌。現在喝成這樣,一定是借酒消愁,想要澆滅胸中的鬱悶。不管這事與她有無關係,她一時也無話可說:“我知道了,沒事就早點回家吧。”說完就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