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玲的父母不過來住是有原因的。他們曾經來過一次,想見見康嘉南的父母,朱小玲隻好老實告訴他們,她跟康嘉南沒有真正結婚,康家還沒人來看過她,也拒絕她登門拜訪。她的父母聽她這樣說,第二天便回去了。自那以後,無論怎麼說,他們都不肯再來。
朱小玲懶得跟康嘉南解釋這些,隻是勉強笑了笑:“他們不來就算了,反正我也習慣了。”康嘉南說:“小玲,你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你要相信我,我對你真的是真心的。”
朱小玲突然生氣地吼起來:“你讓我沒名沒分跟著你過日子,你叫我怎麼相信我們會有多幸福?”康嘉南起初被她嚇了一跳,然後又用同樣的說詞勸她:“結婚隻是個形式,幸不幸福跟這些沒有關係。兩個人隻要住在一起開心,又何必在乎那張紙存不存在呢?”
朱小玲無言冷笑。康嘉南已經被她糾纏得有些無奈,帶著點情緒說:“那你說吧,究竟要我怎麼做你才會放心?”朱小玲想也沒想說:“不怕告訴你,我對愛這種東西已經沒有感覺,結不結婚也不在乎。你要想讓我放心,最好還是給我一筆錢,這樣既簡單又不用傷腦筋。”
話一出口,朱小玲自己都嚇了一跳。這話她事先沒有想過,卻又好像已經藏在她心中太久,自然而然就說出來了。
康嘉南像是被誰打了一棍,臉上的表情頓時有些難看。
客廳裏的電話響起來時,沈春雪以為是王誌遠打來的,接過之後才知道不是——李芬竟然這麼晚跑到她家裏來了。
李芬被關在門外,第一個想到的投奔對象就是沈春雪。每次來到沈春雪住的花園小區,她常常會對王誌遠居然肯花錢為沈春雪租這麼貴的房子而感到有些嫉妒。說到底,女人在女人心目中的地位,都是由男人的成就決定的,李芬一直覺得沈春雪和朱小玲都看不起自己。
沈春雪開了門,發現才幾天不見麵,李芬似乎又憔悴了不少。她知道李芬的家人對她不怎麼好,林海濤對她也不怎麼好,有心想安慰兩句,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李芬喝著飲料說:“我跟家裏人吵架了,我那日子真沒法過了。”沈春雪拍拍她的手:“吵架也不是什麼壞事,大家把心裏的話說出來,總比悶在心裏憋壞身子好。”
沈春雪跟了王誌遠這兩年,從來沒有吵過架,沒有紅過臉,他太寵她了,從來不會對她發脾氣。王誌遠經常說,他有一個小兒子,也有一個大女兒,這話聽上去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李芬本想反駁,卻覺得心裏一陣反胃,隻好捂著嘴跑進衛生間,把剛喝下去的飲料都吐了出來。
李芬擦了擦嘴,看到沈春雪站在外麵看著她。她不好意思解釋:“最近老是想吐,也許身體出什麼問題了。”沈春雪問:“有多久了?”李芬說:“這幾天都有,可是今天好像特別厲害。”沈春雪不太肯定地答:“你可能是有了。”李芬沒聽明白:“什麼有了?”
沈春雪說:“你去醫院看看,要不自己測試一下。你好像是懷上孩子了。”李芬一下子坐倒在馬桶上,過了半天才說:“這絕對不可能。”林海濤雖然天天做夢都盼著抱兒子,可是她總是背著他采取了措施。
沈春雪覺得她的反應很奇怪,說:“有了孩子,說不定林海濤會對你好一點。”
李芬抬眼看她,然後又低頭。林海濤當然會對她好一點,這還用得著說嗎?可是事情有那麼簡單就好了。李芬甚至還有點憤恨,憑什麼你沈春雪和朱小玲都沒有孩子,還是一樣被男人寵著,到了我這裏就得拿孩子當籌碼邀寵?
沈春雪還沒聽清她在嘀咕些什麼,電話又來了。她用最快的速度拿起聽筒。王誌遠在電話裏問她有沒有事,要不要他過來陪陪她。
沈春雪想了想,小聲說:“有小芬在這裏陪我呢!你就別來了,免得那邊又要盤問半天。”王誌遠笑著說:“寶貝你這麼疼我,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哪!”停了一下又小聲說,“真對不起啊,寶貝,今天是我欠你的,有機會一定加倍補償。”沈春雪說:“我真的沒事,你別擔心了,早點休息吧。”想到要離開這個男人,她覺得再說下去很困難,趕緊掛斷電話。
李芬看著她,然後低下頭。王誌遠不能在這裏過夜,所以隻要有一點見麵的機會,對他們來說都是寶貴的。沈春雪明白她在想什麼,可是此刻她已經心亂如麻,所以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釋。
康嘉南一直沒有回臥室,把朱小玲一個人留在這裏。她捧著頭在床上坐了一會兒,覺得實在忍受不下去,於是站起來往落地玻璃窗那裏走。
握著窗簾,朱小玲覺得手中終於有了一種沉甸甸的安全感。窗外的夜空是那種晴朗的淡藍色,點綴著幾顆寥落的星星。別墅區高低起伏的山坡上遍地都是燈火,在那裏不知疲倦地閃耀著。
朱小玲知道,平時任她怎麼猜疑,怎麼小心眼,康嘉南都不會在意,但因為今晚提到了錢,康嘉南看來是真的生氣了。男人,尤其是有錢的男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女人愛的是他的錢。像她這樣出身低微又沒有什麼本事的鄉下丫頭,能夠碰到個鑽石王老五肯要自己就已經是一步登天了,怎麼還能這樣貪心?生氣的康嘉南會對她采取什麼行動,這是朱小玲沒法想象的事情。朱小玲不是個喜歡思考的女人,可是她的心思此刻都在揣測著康嘉南的下一步行動。
在窗前不知道站了多久,再看看時間,才兩點多鍾,而她覺得已經過了一個世紀。她看著臥室的門,希望康嘉南此刻就站在外麵準備進來。但那扇門就像一堵牆,沒有一絲動靜。朱小玲覺得這扇門不僅擋在她與康嘉南的身體之間,也好像擋在了他們的心裏。
這樣想著,朱小玲常犯的頭痛病又發作了。她終於打開門,假裝下樓去客廳裏找水喝。客廳的角落開著一盞照明燈,除此之外空無一人。她心裏又難過又沮喪,站在客廳裏發了一陣呆,然後輕輕打開客房的門。
康嘉南一動不動睡在這裏,整個房間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看著那具在黑暗中沉睡的雕像,朱小玲的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她有些不甘地想,難道是我做錯了嗎?我隻不過是想讓自己有一點安全感,哪怕這是用錢買到的!
關燈睡覺前,沈春雪還是告訴李芬自己有離開王誌遠的想法,李芬沉默半晌,突然說起了別的事情:“當初月姐帶了那麼多人出來,要說命最好的隻有小玲。”
李芬的話讓沈春雪也陷入了沉默。月姐是她們的同鄉,曾在這個城市開過發廊,每年都要從家鄉帶一些女孩到這裏來做洗頭妹。那一年,沈春雪、朱小玲和李芬被月姐挑中,第一次坐火車來到這個城市。發廊裏有個叫阿苴的同鄉,對她們很不友好,她們在這個城市的第一個夜晚,就是打地鋪擠在一張涼席上。就像今晚一樣,她們也睡不著,不過卻是因為對未知的一切充滿好奇和憧憬。
李芬歎了口氣又說:“其實你的運氣也不錯,王誌遠最先把你帶走,他好像真的很愛你……”
沈春雪在黑暗中笑了。她跟王誌遠第一次見麵就有故事發生,這是誰也想不到的。王誌遠下車走向發廊的時候,剛好被沈春雪看到,她趕忙拉開了玻璃門,但阿苴怪她搶了她的生意,用力把她往後拉。沈春雪當時沒有防備,差點摔在地上。
王誌遠看到了這一幕,覺得沈春雪有些可憐,多看了她兩眼。阿苴給王誌遠洗頭,向他推銷樓上的按摩服務,王誌遠閉口不答。阿苴識趣,積極性也就不太高了。阿苴是個惹人厭的家夥,看到沈春雪規規矩矩站在一邊,故意取笑她說:“土包子出籠,真是讓人大開眼界。”當時沈春雪穿得比較土氣,被羞得滿臉通紅。
這一切都讓王誌遠看在眼裏,他沒有說什麼,結了賬就走了。但誰也沒有想到,過了不久他卻去而複返,指著沈春雪要她陪他出去。才剛來就被客人點名出台,這讓月姐和阿苴都很意外。
沈春雪被王誌遠稀裏糊塗帶走,剩下的人就大眼瞪小眼。但更讓她們弄不懂的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沈春雪不到黃昏就給送回來,從裏到外都是煥然一新。
在月姐的追問下,沈春雪赧然說,他們先去了大商店買衣服。然後呢?月姐問。去了大餐廳吃東西,沈春雪說。然後呢?月姐又問。然後回來了,沈春雪回答。月姐見問不到想要的答案,赤裸裸就自己說了:“他沒說要你做那種事?”沈春雪先是一怔,接著就明白了,臉上的羞澀被憤怒取代:“我不是來賣身的。”月姐也變臉冷笑:“人家交了訂金,由得了你嗎?”
沈春雪性子柔順是不錯,但那得看有沒有觸動了她的底線。她把衣服整整齊齊疊在那裏,打算第二天都還給王誌遠。但王誌遠並沒有來,接下來的一段日子也沒有出現,仿佛他做為一個打抱不平的男人的責任已經盡到,其他的事情就靠沈春雪自己解決了。
那段時間給了沈春雪太多的思考餘地,尤其是朱小玲被一個滿腦肥腸的李老板動手動腳亂來後,她突然覺得王誌遠那樣的男人還是讓人放心的。那半天的時間裏,王誌遠沒有動過她一下。
王誌遠既長得高大儒雅,又具備成功男人中難得一見的正義,沈春雪對他的好感與日俱增。而且,年幼失父的沈春雪,骨子裏其實也有一份戀父情結。當他再次出現時,沈春雪的一顆芳心很容易就被他打動。後來她才知道,王誌遠給她買衣服時,也順手給他老婆買了。這個順水人情讓他老婆起了疑心,常常打電話查崗,王誌遠便沒有敢“頂風作案”。
王誌遠每次來,都隻點沈春雪的台,常常帶她出去遊山玩水,但對她並沒有什麼非分的逾越之舉。沈春雪很喜歡看書,王誌遠甚至一度想過要送她去學校深造,但很快因為一件事,促使王誌遠有了“金屋藏嬌”的行動。
那一次,王誌遠和沈春雪一起坐摩天輪,當他們來到高空時,沈春雪突然因為恐慌變得坐立不安,王誌遠就把她摟在懷裏,然後情不自禁強吻了她。沈春雪想也不想,就給了他一巴掌。
就是這一巴掌,讓王誌遠下了決心要“娶”沈春雪。他不想委屈她,用化名在異地跟她注冊結婚。但因為動用一大筆資金給沈春雪買房肯定無法瞞過他老婆,就暫時租了一套房子。從某種意義上,他成了背負重婚罪的人。但這兩年的時光,他們過得比一般人都要好。
李芬幽幽地追問:“你為什麼想要離開他?你們看上去那麼幸福!”她跟林海濤從認識到相處,一切都是那樣的不堪,而就算她對他沒有太多感情,她還是沒有想過離開這個男人。
沈春雪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一種成全吧。我想,幸福並不都是對的,尤其這對另外一個女人是種傷害的時候……”
李芬好像明白了什麼,可還是忍不住說:“我覺得你離開他很傻。而且我看得出來,你還愛著他,如果你恨他要離開他,我可以理解,可你根本就不恨他。”
沈春雪想,王誌遠是個犯了錯的男人,但也是個讓人恨不起來的男人。有些時候,男人在女人心裏就像是一個大孩子,不管是好孩子還是壞孩子,女人對他的一切總會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我想我愛他,所以應該離開他。”沈春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