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語 從海皮望去
“我的家應該在哪裏?”我問章先生,手上攤著一張《十三行商館平麵圖》。
“大概是荷蘭館的位置。”章先生點著那張圖。
我說的家,是我孩童時的住址。那張平麵圖是當年長期旅居廣州的美國人亨特留下的,章先生翻譯的。
章文欽,中山大學曆史係教授,研究十三行的資深學者,我這本書的曆史顧問。
完成了《十三行故事》書稿,我特意抽空跑到海皮,找到幼年時的家,原來荷蘭館的地麵;由此緩步向西,早年的英國館,瑞行,美國館,法國館,西班牙館……一一依次在我眼前影影綽綽。
這裏曾是中國唯一打開的門啊。
倚著珠江岸邊的麻石欄杆,我在想,門是什麼?不就是讓人出出進進的一個口兒嘛。
中國是一個深宅大院,這個宅院有好些個門兒。曾經的那個年代,中國人對宅院外麵的人說,對不起,我家大門不打開。
1757年(乾隆二十二年),承蒙皇上天恩眷顧,廣州成了一個例外。在一個占有四分之一人類的東方大國,隻有這一個南門兒開著,讓門外的人可以進來;也就隻有在這一口兒,中國人才能看到洋人,洋船,洋行,洋樓,還有各式洋貨……
這個宅院的當家人,希望隻開這麼一個口兒,希望隻看到這一點兒洋人,洋船,洋行,洋樓,還有各式洋貨……
於是,隻有十三行,隻有廣州,隻有這個口岸,隻有這麼極少數的中國人,張望到了宅院門外的天地。
門外的人不這麼想,也不準門裏的人這麼做。
門外還有四分之三的人類,更有當時走在時代前麵的人們,那是北大西洋兩岸的人們。這些人相信地球是圓的,這些人證實地球是圓的,他們要把他們認為並不大的這個圓球球攬入自己懷中,要捶要搓要捏,都得隨他們的便。
1842年(道光二十二年),門外的人用槍用炮,將這個宅院的大門砸開了五個。
不由分說地從門外闖進來的人,闊氣,傲氣,霸氣,殺氣。
望著被砸得稀巴爛的幾個大門,門裏的人受氣,憋氣,晦氣,怒氣。
無數的屈辱,無盡的痛楚,中國人終於從千年酣夢中覺醒了,原以為隻有自家院裏風景無限,院外荒蕪一片;現在明白,門外竟然這般的氣象萬千!
眼界開了,心胸自開;心胸開了,我家大門就由我家的人自己打開了。
不消說,廣州人是挑著頭地開門。中國宅院的這個南門兒,擴建,修葺,煥然一新,堅實軒敞。
倚著珠江岸邊的麻石欄杆,我掰著指頭一數,呀,從1757算起,過去不久的2007年,正好是一口通商起始的250周年。那就拿2007年說事兒。
從海皮望去,這一段的珠江江麵上,端午節的賽龍舟依然年年火爆。十三行年代的老外隻能是眼看手勿動,可2007年叫的是“廣州國際龍舟邀請賽”。在“國際”二字的召喚下,在廣東音樂《賽龍奪錦》的伴奏中,美國人,加拿大人,法國人,泰國人……與廣東龍舟好手同江爭渡,奮勇搶先。
從海皮望去,珠江新城裏有俄羅斯駐穗總領事館,建立於俄羅斯的“中國年”,2007年6月6日,六六大順。這是繼香港、上海、沈陽之後中國的第四個俄羅斯總領事館。廣東省副省長出席開館儀式,還致了賀辭。
這個館的轄區內可是居住著一萬多的俄羅斯人哪。還記得當年的俄船事件嗎?廣東省的一把手們全都丟了頂戴,那時的天朝帝國是不讓俄國人進廣州的。
從海皮望去,在以往英國軍艦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的南海,2007年7月24日,一艘中國新型導彈驅逐艦啟航前往歐洲了。中國海軍此去不是同西方人幹仗的,這艘以“廣州號”命名的軍艦,友好訪問英國、西班牙、法國和俄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