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朕的一統江山喲
電視劇《劉羅鍋》裏有一個情節,劉羅鍋向乾隆皇帝送禮:一個木桶,桶裏裝著堆得冒尖兒高的生薑,劉羅鍋說這叫一桶薑山(一統江山),乾隆笑了。
是啊,朕的一統江山,這是皇帝常掛在嘴邊的話。誰敢說這天下哪一條江哪一座山哪一團泥土疙瘩哪一塊磚頭瓦片不是皇帝的呢。
從白山黑水過來的老祖宗打下的一統江山,愛新覺羅氏的皇帝們緊緊地摟在懷裏,死死地不肯鬆手。
1. 不幸的愛新覺羅氏
說起來,愛新覺羅氏也挺不幸的。
這江山社稷都是愛新覺羅皇帝一家的,何來不幸二字?
你說,那漢朝的劉氏,唐朝的李氏,明朝的朱氏,雖然也逃脫不了可怕的王朝興衰周期率,但好歹可以守著太平洋西岸的這一大片土地過自己的滋潤日子。
清朝的愛新覺羅氏不比他們差啊,特別是康乾盛世的三個君主,哪個不是一世之雄?
日本學者增井經夫說:“在今天,人們普遍認為,清王朝是一個和法國波旁王朝完全相同的華麗的王朝,它在中國曆史上形成了空前未有的廣大領土,擁有史無前例的龐大人口。因其無比輝煌,人們賦予它絕大的意義;因其無比輝煌,王朝的終結令人視而不見。”[1]
問題在於,西方人已將原來孤立的各國曆史裹脅進了世界史裏,將各個民族拉扯進了近代化的漩渦中,也不管人家樂意不樂意。
以前的王朝隻連貫著一條時間的縱線,隻同自己之前的曆代王朝關聯,同曆代王朝一比高低。
清朝除了時間的縱線,冷不丁地竄出來一條橫線,一條空間的橫線,這條連貫著中國的橫線特別關聯著大西洋兩岸各國,因此,愛新覺羅氏與同時代的諸位女士諸位先生:英國女王維多利亞、俄國女皇葉卡捷琳娜、葡萄牙女王瑪麗亞;法國皇帝拿破侖、美國總統華盛頓、日本明治天皇睦仁,不能不瓜葛,不能不對比,不能不較量。
從縱向比,康雍乾盛世是輝煌的,可是從橫向比麼……“當我們把所謂‘康雍乾盛世’移到全世界的坐標係上,就出現了完全不同的態勢和景觀。”[2]戴逸先生如是說。
愛新覺羅氏的不幸,就是因為從太平洋上來了一批又一批的西方人,西方人瞄上了太平洋西岸的這一大片土地。
雖然都是蠻夷,但跨洋越海過來的西方人,野心勃勃,虎視眈眈,來勢洶洶,殺氣騰騰,不同於中國西邊北邊粗豪的勁敵,也不同於中國東邊南邊溫順的番邦。自從盤古開天地,就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冤家對頭。愛新覺羅氏被那條橫線捆綁著,無處躲閃,無可回避。
歐洲人不是“自由、平等、博愛”麼?為驅散中世紀黑暗,他們早早樹立了一麵偉大旗幟。但那隻是歐洲人享受的專利,對其他的各洲各國,歐洲人講的是叢林法則。想想那蒼蒼莽莽的原始大森林裏,虎嘯獅吼蛇出蠍沒,弱肉強食就是最公道的公理,就是最道地的道德。
數一數吧,一個接著一個崛起的西方大國,哪一個是善茬兒?
就說最早尋找東印度和西印度的那兩個“牙”。
葡萄牙是恨不得把個地球一口咬住,嚼巴嚼巴全吞肚裏。它的一個詩人豪邁地唱出過千千萬萬葡萄牙人的心聲:
我是最偉大的人,把世界踩在腳下!
我財大氣粗,擁有無限的權勢;
我是權杖、王冠和王位,能使大地和海洋顫抖!
我的威名遠揚,家喻戶曉,
歸根結底,我就是葡萄牙,我比整個世界都大![3]
西班牙呢,哥倫布船隊發現了新大陸歸來,西班牙詩人就把熱得發燙的頌揚送給了他:“多虧了你,鴿子的兒子,我的王國得以成為類似人類的心髒。”[4]這時的西班牙開始圖謀大國崛起,腰杆沒挺直身板沒站穩,才剛剛撅起屁股,就趕著忙著要當世界霸主了。
到了清朝這會兒,西方新霸頭英吉利把整個世界當成自家的宴席,到處蠶食鯨吞;從東半球到西半球,它的殖民地連起來能串成一條二十四小時太陽不落的鏈條。
殖民主義者的心是一個填不滿的耗子洞。“最令人吃驚的還是塞西爾·羅德斯的極度自信和好戰心理”,美國曆史學家斯塔夫裏阿諾斯大搖其頭,吃驚的原因是塞西爾·羅德斯說過的一番話:“這個世界幾乎已被瓜分完畢,剩餘地區也正在被瓜分,被征服,被殖民。想一想你夜晚在空中所看到的那些星球吧,那些我們永遠無法到達的巨大的世界吧!我常常這樣想,如果可能的話,我將吞並這些星球。看到它們這樣清楚而又那麼遙遠,真使我感到悲傷。”[5]
西方人那氣焰,那陣勢,那貪欲,讓愛新覺羅皇帝們背生芒刺。他們清醒地作出政治判斷:冰炭不能同爐,虎鹿不可同行。
皇帝是一國之主,皇帝行政也是有底線的,重要的一條就是不能出讓國土,一旦突破了這條底線,連皇帝自己也知道,他會在當代受朝野輿論的強烈譴責,他會在曆史上留下罪名,他的龍椅可能在億萬人的唾罵中坐不穩。皇帝當然不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主兒,他當然是為了自己的一統江山,不會去也不願去碰這條高壓線。再說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中國的天下都是他的私家財產,他怎能不心疼。
不管出於哪一條吧,維護國家主權的正義,從古到今都是無可指責的。
康乾盛世三個皇帝在位一共134年——
愛新覺羅·玄燁(康熙),在位61年。
愛新覺羅·胤禎(雍正),在位13年。
愛新覺羅·弘曆(乾隆),在位60年。
康雍乾三帝都為他們的一統江山發出了危言。
大帝康熙,晚年諄諄告誡臣子們:“海外如西洋等國,千百年後,中國必受其累,國家承平日久,務需安不忘危。”[6]
有清一代最熱心學習西方的皇帝康熙尚且有此一說,他那不喜歡洋人的兒子雍正對洋人就更沒什麼好氣兒了。
1725年(雍正三年),就是一口通商的52年前,西洋傳教士在中國內地建教堂,浙閩總督上奏雍正,雍正很同意這位封疆大吏的意見,立刻把在京的西洋傳教士召來訓話:你們這是想把我們中國人都變成你們的教徒,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可以試想一下,如果真的成了那樣,我們都成了什麼人了?咹?豈不都成了你們的皇帝的百姓了嗎?好,中國那麼多教徒眼裏隻有你們,一旦邊境有事,中國百姓就都聽你們的了。“雖現在不必顧慮及此,然苟千萬戰艦來我海岸,則禍患大矣。”[7]
還有一個乾隆。他在回複英國國王的一封信中說:朕嚴加警告你,如果你依照你的臣下的要求,試圖下令裝備船隻前往寧波、舟山、天津或其他處所貿易,朕就不得不下令強製將你們的船隻趕出去;由此而引起經濟上的重大損失,你們再要提出申訴也沒用;總之,不要說朕預先沒有警告過你們。
從乾隆爺之後,一百年光陰滋溜滋溜地一晃就過去了。看看後來的這幅中國版圖吧——
德國強租膠州灣,把山東劃為它的勢力範圍;俄國強租旅大,把長城以北劃為它的勢力範圍;法國強租廣州灣,把兩廣、雲南劃為它的勢力範圍;英國強租威海衛,把整個長江流域劃為它的勢力範圍;日本也趁機把福建劃為自己的勢力範圍。
這就是在慈禧太後領導之下,中國落得的如此田地。遙想康雍乾三帝的告誡,言猶在耳,先見之明啊。
想當初,三代英主思想認識是到位的,但該采取什麼措施呢?
愛新覺羅皇帝們的不幸還在於,麵對來自西方的危機,他們無章可循無例可依,別說是半部《論語》治天下,就是翻遍四書五經二十四史,也找不出可作借鑒的辦法來。
怎麼辦?怎麼辦!愛新覺羅氏絞盡腦汁。
譬如那個澳門。
葡萄牙人租居澳門,是明朝留下來的既成事實,滿族的皇帝經過慎重考慮承認了這個事實,但在主權擁有上絲毫不含糊。香山縣就每年代表著中國政府“上門收數”[廣州話,上門討賬之義;數,即賬]。
香山縣收的數是多少?從明代開始,葡萄牙人每年要向中國政府交納地租500兩,一直延續到清代。雍正時在全國範圍內為官員設養廉銀,澳門也在“全國範圍內”,於是增加15兩,共為515兩。
每年冬至(陽曆12月22日)前後,這515兩白銀就一定要交,交割手續十分嚴明。香山縣派專人帶著銀匠帶著砝碼,前往澳門到葡萄牙理事官處征收。數收上來後,香山縣押解到廣州入布政司官庫。
香山知縣鄭重地發給理事官一個收據,證明完納本年地銀。比如1782年(乾隆四十六年)1月26日香山知縣吳光祖開出的收據——
現據西洋理事官委黎多等完解後項銀兩前來。除兌收貯庫外,合給庫收遵照,須至庫收者。計實收濠鏡澳乾隆四十六年分地租額銀五百兩正。院、司養廉銀一十五兩正。右給夷目委黎多等收執。乾隆四十六年十二月十三日,庫收。[8]
515兩銀子,對朝廷來說是九牛中之一毛,為什麼要如此煞有介事?
這就是廣州話說的“收租婆”的權力了。廣州人把出租屋的女業主叫收租婆,清政府這個收租婆年年定期上門收租打收條,就是年年敲打一次租房子的人:別忘了這房子可是我的,你隻是借著住住而已。
籬笆紮得緊,野狗鑽不進,大清帝國紮緊了籬笆防野狗。
防——防備,防守,防衛,防微杜漸,防患未然……一個防字大如天,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一代又一代的大清皇帝,對西方不速之客都抱有十二分的戒心,反過來也可以說,中國之所以沒有遭遇像印度那樣淪亡的厄運,就是因為清政府一直以來的防意如城。
直到鴉片戰爭前,西方列強在中國都沒像在別處那樣狠鬥凶殺。是他們另眼相看?丟下屠刀改念菩薩了?不!是因為他們不得不接受這麼一個現實,中國是一個統一的獨立的帝國,一個有悠久曆史的有完善國家機器的帝國。他們不得不改變方式,僅僅是不得不。
碰上這樣一個日改月化的時代,碰上這樣一些討嫌可惡的西方人,愛新覺羅的皇帝可不自歎倒黴:真是碰到了鬼了!
2. 虎門之內,虎門之外
好險的地方!外國人經過虎門都驚歎。
一到虎門就“進入珠江一個懸崖線似的入口”。[9]——瑞典人說。
“虎河(the Tigris)的入口叫做虎門(Bacca Tigris),這是葡萄牙語,即虎河的入口”。[10]——美國人說。
“左邊是一個‘圓形的、高牆圍繞的炮台’,右邊是‘矮護牆和石洞裏圓圓的排炮’。”——瑞典人又說。
“這兩個炮台都由花崗岩造的……炮台的炮眼周圍畫著老虎和魔鬼的圖案。”——美國人又說。
而中國的《粵海關誌》說,“虎門離省[廣州]一百六十裏,山岸[兩岸是山]、沙陰[有暗沙],自然天險。”[11]虎門的一段寬闊江麵叫穿鼻洋,虎門以內是獅子洋,過了獅子洋就到廣州了。虎門以外是伶仃洋,過了伶仃洋就出海了。
虎門,內河與外海的分界地。
虎門,一道抵禦外敵的海上的山海關。
對這個海上的關口,清政府十分看重:“自海禁既開,帆檣鱗集,瞻星戴鬥,鹹望虎門而來,是口岸以虎門為最重。”[12]
朝廷嚴格規定,外國兵艦隻能停泊在虎門外,一律不得進入虎門。馬士綜述清政府對外國人的種種限製,第一條就是“兵船須停江外,不得進入虎門”。而且,“這條規定從未放寬過。”[13]
為了防備敵國和海盜,西方商船不但自身配有火炮,常常還有兵艦護送。對西方兵艦護送商船,中國政府給予了充分理解。
1791年(乾隆五十六年),福康安等人向皇上報告外國船隻攜帶槍炮情況,乾隆挺通情達理:各個國家的海麵都有人糾集為盜,這些海盜攜槍帶炮,為害行旅;所以他的意見是:“商船出洋攜帶炮位,原為洋麵禦盜之用,不特各國來廣貿易商船,未便禁止”,並說“不可因噎廢食也”。[14]
所以,在貨船停留廣州期間,官府準許外國兵船雇請買辦,但是,兵船隻準停在外洋,不得逼近內海;一旦商船貿易完畢啟航回國,兵船就應該護送回航,不得逗留,也不準再給買辦。
嘉慶四年(1799年)十一月,有三艘英國軍艦護送商船到廣東,英國的總兵(領頭的軍官)黎爾向兩廣總督吉慶請求,說現在英國正與法國荷蘭開戰,所以我們國王派三艘軍艦護送商船來廣東。現在軍艦上的糧食已盡,懇求準許我們購買糧食……
吉慶馬上派了中軍參將唐光茂向英國總兵傳他的話:你們護送商船遠涉重洋來廣東,應該讓你們享受到中國大皇帝懷柔遠人的恩德,同意你們按人口購買糧食,但是,吉慶特別提醒,“商船準其進口在黃埔地方,兵船則在澳門外洋灣泊,不許擅入。”[15]
雖說是按例處理,英國軍艦也停在了虎門之外,吉慶還是及時地詳細地向嘉慶皇帝作了彙報。
就憑中國政府一紙公告或中國官員一張嘴巴,英國戰艦就都不進虎門了?英國人不都成了幼兒園裏爭拿小紅花的乖孩子,大英帝國如何能日不落呢?笑話!
1637年(明崇禎十年),還在明代最後一個皇帝崇禎的治下,英國國王參與投資的商船隊開抵珠江口,船長是富有海上經驗的威德爾,他的艦隊在虎門就被中國軍隊堵住了。
問清楚了英國人是想來廣州貿易,中國官員說,他要請示一下上級,六天後給英國人一個答複。這下惹急了威德爾,他可沒那耐性等六天,於是強行闖虎門。中國軍隊開炮阻止,英國人的炮火更猛,然後大搖大擺地開進廣州。
到了清代的一口通商,英國東印度公司商船最多最大,護航的兵船最多,英國兵船也不時強闖虎門。
就說1808年(嘉慶十三年)那次吧,那次英國人是衝著澳門來的。
葡萄牙早就衰落了,在暴發戶英國人眼裏早就淪為貧困戶,可它在東方大國占有一個澳門。英國人手無寸土,這與大英帝國的世界霸主身份極不相襯。英國人的如意算盤是叫葡萄牙人滾開,把澳門讓給英國。
這一年,英國人找到了一個借口,於是派一個叫度路利的海軍少將帶著艦隊,9月11日突然出現在虎門外。
度路利遞交文書給兩廣總督吳熊光,含著骨頭露著肉地說,我來了;為什麼來呢,因為法國占領了葡萄牙,葡萄牙國王一家大小都靠我們英國保護著;這次我來,是因為澳門的葡萄牙人勢單力薄,我們幫助他們防禦法國人。
澳門的葡萄牙人這時也才得知,有人山長水遠地跑來保護他們了,這不是黃鼠狼給小雞子作笑臉麼?葡萄牙人馬上向中國官府表態反對。
嘿嘿,冷笑了兩聲之後,這個度路利就像當年的威德爾一樣,沒等吳熊光答複就在澳門登陸了。
過去也有英國兵艦搗亂的事,中國官員們又是勸又是嚇的,就都退走了,這回也不過如此吧。於是,吳熊光派行商前去勸阻,沒有上報朝廷。
吳熊光大意了。
得寸進尺的度路利將兵艦開過虎門,帶著海軍官兵在十三行上了岸,揚言要見兩廣總督,要他轉告嘉慶皇帝,說英國人就在澳門住下了。
英國人擺出了一副長時間鬧騰的姿態。
眼看紙包不住火,吳熊光隻好含含糊糊地報告了皇帝。
嘉慶一看奏折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嘉慶有理由憤怒,他的江山讓人染指了,他切齒唾罵度路利“所言全不可信,而且斷無此理”。[16]
嘉慶回了一道長長的聖諭,要吳熊光馬上到澳門嚴斥英國人,對英國人的話應該怎麼說,嘉慶在聖諭中詳詳細細地教給吳熊光,恨不得連逗號句號都交代清楚,哦對了,那時中國語文還沒有標點符號,反正,就那意思吧。
嘉慶痛斥英國人的謬論:你們想想,中國兵船從來沒有遠涉外洋到你們國家駐軍的事情,但是你們的兵船動不動就開進澳門,太不像話了。如果說擔心法國欺負葡萄牙,那些住在中國的葡萄牙人,法國人怎麼敢來騷擾?就算法國人敢來,中國也會出兵剿殺,用得著你們大老遠的派兵過來嗎?
接著,嘉慶又一針見血地指出,顯見得是你們看見葡萄牙人在澳門做生意,趁他們現在弱小,企圖霸占,你們嚴重違反了中國曆來的禁令!
嘉慶這番話,稱得上義正詞嚴,還真有大國皇帝的威風。
聖命一到,在廣州在澳門,中國軍隊排出了泰山壓頂之勢。同時,由於中英軍隊的對峙,阻礙了英國東印度公司商船的正常貿易,船長們齊齊找到了廣州大班剌佛,要他出麵幹預。
度路利一看占領澳門是徹底沒戲了,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嘉慶對吳熊光在事件開始時的表現大為光火,後來一道接一道的聖諭下達廣州,他指責吳熊光辦事太遲緩太軟弱,他質問吳熊光,所有的地方事務裏,有什麼比這個更緊要更重大的?
嘉慶餘怒未消,摘掉了吳熊光的頂戴,還讓他免費旅行伊犁。
借著這一事件,嘉慶告誡百官:“各省封疆大吏,守土是其專責,遇有關涉外夷之事,尤當立時親往勘辦,務臻妥協,方為無忝厥職。”[17]
另一方麵,對英國人不能就輕易地算了。嘉慶下令停止英國貿易兩三年以作懲罰。
英國東印度公司嚐到了中國皇帝的天威。詭計多端的英國大班剌佛以退為進,就英國軍隊這次冒昧之舉,向新任兩廣總督的百齡又是低頭賠禮道歉,又是寫下保證書。大班摸準了中國官員的口味,保證書中說:“今大人親臨訓斥,詞意明切,剌[佛]等不勝惶懼感激之至。”[18]橫豎是把百齡恭維得心裏好不服帖。
果然,百齡代英國人向嘉慶求情了,請準與英國的貿易照常進行。嘉慶想想,適可而止吧,於是準了百齡所奏。
這件事大大震動了清政府。大皇帝那銅鬥兒的江山鐵圍的社稷豈能容西方蠻夷總惦念著。
第二年,即1809年(嘉慶十四年),兩廣總督和廣東巡撫重新擬定了對外國人的規則,經嘉慶皇帝批準後公布了《民夷交易章程》,第一條強調:“各國貨船到時所帶護貨兵船,概不許擅入十字門及虎門各海口。如敢違例擅進,經守口員弁報明,即行驅逐,停止貿易。”[19]
1835年(道光十五年),道光皇帝又批準了兩廣總督盧坤的對外國人《防範章程八條》,第一條又是不準外國兵船進虎門。
虎門啊虎門,你的名字凜凜生威,你的山勢雄壯險要,你真能把西方野心家們擋在你的大門之外麼?
3. 常常念動緊箍兒咒
打一開始,清政府就嗅出西方人是來者不善了。
“奸究莫測”“凶狠異常”“桀驁不馴”“性多暴悍”“心懷叵測”……從皇帝上諭直到縣衙門的各級政府文件,充斥著這一類對夷人的形容。特別是大英帝國,那顆徐徐升起的仿佛不落的野太陽,1829年(道光九年)12月30日,兩廣總督李鴻賓恨恨地上奏皇上:“米利堅、港腳、呂宋、荷蘭等國,雖非馴服,尚少刁頑;惟英吉利國夷商最為桀驁。”[20]
對付這些不恭順的夷們,最好的辦法就是學那往西天取經的唐僧,在孫猴子腦殼上套個金箍兒,那猴兒即便神通廣大,能七十二變也好,能一個筋鬥雲翻出十萬八千裏也好,它也得老老實實服服帖帖。
朝廷和廣東官府出台了很多規章製度,就是這樣的金箍兒——1744年(乾隆九年),《管理澳夷章程》;1759年(乾隆二十四年),《防範外夷規條》;1809年(嘉慶十四年),《民夷交易章程》;1831年(道光十一年),《防範夷人章程》……
這些“金箍兒”規定了諸多的“不能”:軍艦不能入虎門,婦女不能入廣州,洋人不能攜帶武器進廣州,不能向行商放債,不能坐轎子,不能在江中取樂,不能直接向官府遞稟帖……中國官家呢,就隻管顛過來倒過去地念動緊箍兒咒:不能,不能,不能……
那些不羈的洋人,哪個是省油的燈?中國官府拿出了舊式家庭裏婆婆管教媳婦的威嚴派頭,首先像孫悟空對付妖怪一樣,用金箍棒在十三行劃出一個圈,十三行廣場周圍築上圍牆,外國人隻能在十三行的商館中居住。“沒有一個人的行蹤超出過為歐洲商館劃定的區域500碼之外。”[21]英國人氣鼓鼓地說。
美國學者孔華潤寫的《美國對中國的反應》裏有這樣的反映:“一位美國商人回憶他在廣州無聊生活時,不無感慨地說,為了消磨時間,他每天在美國商行前廣場上走來走去,渴望做些有趣的事情和娛樂活動來填補這一空白,無奈之下,隻好與同行相互作伴。雖然受到各種限製束縛,生活枯燥無比,但‘以他們獲得的利潤和煩惱相比,待在廣州顯然是值得的’。”[22]
老把外國人憋在這麼一塊巴掌大的地方也不行,就是牢房裏的犯人也要出來放放風呢,於是,廣東官府在每月的初八、十八、二十八三天裏,允許外國人到十三行附近的花地、海幢寺和陳家花園等處遊玩,但每次出遊人數不得超過10個人,太陽下山時要回到十三行各自的商館。
這樣一來,一幢幢華麗的外國商館“實際上成了鍍金的鳥籠”。(馬士語)[23]
這鍍金的鳥籠也不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呆的,貿易季一過,外國商船都走了,十三行的外國人也要走,走到澳門去,這叫壓冬;反過來也可以說,廣東官府不允許外國人在廣州住冬。為什麼不讓洋人在省城住冬呢?原因說來好笑:防止洋人利用這個空閑時間打聽各省的貨價。
英國人唐寧描寫過洋人們離開十三行前往澳門的情形:“澳門所有小縱帆式帆船都備以載運番鬼,臨別之際許多友好的行商與番鬼互贈祝福,他們隨後從省城起航,這樣官員的一切憂慮與煩擾隨之消失——直至下個貿易季節的到來。”[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