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杜讚英是被村裏鎮裏和派出所的人氣壞了,否則她不會找杜讚之,也不會那樣子。望著杜讚英離去的身影,當時杜讚之感到內疚,村支書胡作非為他早有所聞,鄉書記鄉長支持村支書他也知道,鄉書記是市長梅初山的內弟,鄉長跟布維鷹是叔侄關係,在這幫人裏,杜讚之無論得罪哪一個對自己都沒有好處,就隻好讓自己的姐姐讓鄉親受委屈了,姐姐畢竟是自己人,有多少誤解有多少怨氣,都容易消除。但現在再想起來,他還是感到深深的內疚。
杜讚之覺得自己不像那個摘丹桂葉的貪心的窮人,今天卻受到了像那窮人一樣的懲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過得最風光,擁有最多的財產,活著的時候也無非日間吃三餐,夜間一張床,想得到更多更好的東西,最終連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也沒有了,多少斂財千萬的貪官,到頭來一個子兒還來不及花,不是一堆黃土就是一縷青煙,你說可悲不可悲?
夜色明如許,嗟餘困不伸。
百年原是夢,廿載枉勞神。
室暗難挨曉,牆高不見春。
星辰環冷月,縲絏泣孤臣。
對景傷前事,懷才誤此身。
餘生料無幾,空負九重仁。
誰在外麵吟詩,這不是清朝乾隆總管內務大臣著名大貪官和珅被賜死前幾天留下的《上元夜獄中對月》嗎?怎麼今夜的他跟幾百年前的大貪官落得同樣的況境?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生活可以重新開始,他真希望重新活一次,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杜讚之突然感到屁股下一陣刺痛,看來痔瘡破了,這幾天一直都是坐著,而他又不能蹺著屁股,痔瘡就破了,不知是他折磨了痔瘡還是痔瘡折磨了他。完了,都完了,他完了痔瘡也完了。人總有一死,遲是死,早也是死,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再堅持下去還有什麼意思?他認真想過,如果堅持下去,如果人家最終沒法定他的罪,他出去後也許還能風光地過下半輩子。但這種可能性已經極小了,上午呂國標跟他的談話,每一件似乎都落實了,還沒有問到他的事,如果其他人說了,最後也要算到他頭上的,任在娜父親的200輛走私汽車,現在還沒有人知道,但隻要任在娜一進來,一個女孩子肯定經不住幾個回合就什麼都招了,即使他不承認,已無濟於事了。像他這樣的情況,給判十年八年是輕的,現在他態度又不好,說不定給判無期死緩甚至死刑都有可能,即使隻判他有期,到監獄裏受苦,又何必呢?
這輩子,就毀在任在娜手上。
麵對著茫茫倉穹,杜讚之終於向上帝表示懺悔。 他用麵巾結成繩子掛到水管上,站到銻桶上套好,腳在下麵一踢,大腦裏就變得一片空白。
“爸,我要走了。”杜讚之說,他仿佛看到躺在床上的老父親向他招手,“你的兒子對不起你,他不該當這個市委書記,他應該跟著你在江尾村摸螃蟹,如果下輩子有機會,他願意再做你的兒子,好好做一回兒子,孝敬孝敬你吧。”父親嘴張了張,像是要對他說什麼,但他一個字也聽不清楚,父親耳已經有點背,杜讚之說什麼他也不一定聽得見了。
“姐,我走了。”杜讚之眼睛裏的淚水溢了出來,他覺得自己無法麵對杜讚英,這輩子他欠杜讚英的實在太多太多了,他一直無法報答。杜讚英說,誰要你報答呢?這個世界上,誰也沒有欠誰的,誰做什麼不做什麼,那是前生就注定的事。
他還想跟杜讚英說,父親今後的生活還得靠她。杜克以後也得她幫照看,杜克雖然在國外,但有一天還要回來的,杜克對姑姑的愛不亞於對父親母親的愛。但杜讚英舜間就不見了。
“宋雙,我走了。”杜讚之說,“杜克以後就靠你了。不用悲傷,人遲早都要走這一步,現在我沒有什麼可牽掛的了,我們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也算可以了。不要過早將我的事告訴杜克,等他回國來再說吧。”
他跟洪妍之間的感情算是人世間最純潔的愛情了,不知洪妍是否愛他,但他是愛她的,一種發自內心的愛,一種神聖的愛,一種他自己舍不得輕易向她坦露的愛。他好久沒給她打電話了,他真想見她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