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長男子咳嗽一聲,打斷了杜讚之的胡思亂想。

“杜書記,根據群眾反應,地區紀委常委會議研究並報經地委同意,決定通知你來,讓你向組織說清楚你的問題。”瘦長男子一字一句機械地說,他看著坐在床上的3個人,“這是地區紀委常委赴堅同誌。”——那個比杜讚之年紀稍大的人點點頭,“這是張主任張東明。”——那個肥頭大耳的家夥翻著白眼看了看杜讚之,態度很不友好,“這是許科長許可同誌。”——青年人欠欠身點點頭,“他們先跟你談,希望你好好配合。”接下來還向他宣布了幾條紀律。

赴堅補充介紹瘦長男子說:“這是我們呂主任呂國標,地區紀委常委。”

杜讚之從來沒有見過他們,或者見過但沒有印象,地區紀委他就認識幾個正副書記。他們幾個按理應該出來跟他見個麵吧?但也很難說,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現在他這個市委書記已經是“兩規”對象,說不定不久將成為真正意義的階下囚,躲之還唯恐不及,還會見他嗎?見了又說什麼呢?向他透露消息?抑或讓他交待問題?

呂國標站起來,向杜讚之伸出手握了握,跟赴堅和許可示意一下,即出去了。呂國標的兒子大學畢業麵臨雙向選擇,他這幾天都為這事奔走。

杜讚之握過呂國標那隻幹枯的手,手上仿佛粘了呂國標什麼似的,膩膩的讓他產生一種感覺,好像上麵帶有什麼信息,但他又說不清那信息到底是什麼東西。

呂國標剛跨出門口,張東明跟赴堅說句什麼,也出去了。這幾天他手氣不錯。昨晚幾乎贏了一個月的工資。今天那幾個牌友呼了他多次。他的心早到牌桌上了。

赴堅站起來伸伸腰,走到呂國標剛才坐過的沙發旁邊,說:“我們開始吧。”然後就坐下了。那沙發一定還留有呂國標的屁股溫。杜讚之想,如果呂國標也像他一樣屁股下有痔瘡,那就有意思了。他一直以為他的痔瘡當初就是坐別人剛坐過的地方而傳染的。

許可也從床上站起來,將寫字台下的圓凳搬出來坐在寫字台前,做好記錄準備。

“我們開始吧。”赴堅又說一次。他將沙發和屁股一起往右移了移,讓杜讚之跟他形成麵對麵的架勢,然後問杜讚之叫什麼名字,是男是女,什麼時候出生,何時入黨,工作單位,家庭成員等等。杜讚之覺得很滑稽,但還是一一作了回答。許可認真地記錄。杜讚之問他用不用重複說一次,許可說不用了。這一切問完後,赴堅才說:“杜書記你說吧,這幾年裏你做過什麼違紀的事,請你回憶一下。”

杜讚之想,這樣向別人提問題本身有沒有違紀?如果人家沒有做過違紀的事呢?怎麼能一開口就要人家說自己違紀的事?他懂得這是辦案人員的慣用伎倆,這種辦法用在別人那裏也許行得通,但在杜讚之這裏,很難占到便宜。

赴堅見杜讚之遲遲不開口,又說一次:“請你回憶一下。”

杜讚之雖在車上閉著眼睛躺了一下,但這時精神還是不好。他想提出讓他休息一下,但估計希望不大。他知道,“兩規”對象都不可能得到休息,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辦案人員隨時要你回答問題,往往你剛躺下就被叫起來,搞得你精疲力竭精神崩潰,像小孩子一樣,人家問什麼就回答什麼。這是辦案方略。據說上級紀委“兩規”某個領導時,這個領導問憑什麼,他說他自己就是監督執法的,怎麼不知道有這種規定。辦案人員說,那是黨的規定。問他是不是黨員,他便啞然了。杜讚之過去聽了覺得好笑,現在輪到自己頭上了。國外傳迅之後在規定時間內如果找不到證據就得放人,我們的“兩規”卻非要將問題“規”出來不可,反腐心切,但製度跟不上啊。

赴堅見杜讚之半天不說一個字,又啟發說:“你是一個管近百萬人的市委書記,紀委也不會輕易‘兩規’你,政策你也懂,你還是爭取主動好。”

杜讚之看了看赴堅,說:“老赴,我想向你們提個要求。”他想直呼赴堅的名字,但覺得那樣對人不夠尊重,而稱“赴常委”,好像又太生硬,最後就稱“老赴”,他覺得這樣比較得體。過去讀《阿Q正傳》老是搞不懂赴太爺為什麼非要稱阿Q為“老Q”,現在一下子就明白了。心裏在看不起自己的同時,總算體驗到了赴太爺的心境,也佩服魯迅先生的高明。

赴堅不假思索地說:“有什麼要求你說吧,能答應的我們也會答應你。”

杜讚之望著赴堅說:“這事太突然,我一時真給弄懵了,你看能不能給我靜一靜,讓我想想是否有過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