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麵包車總算停下來了,刹車的感覺使杜讚之從往事的追朔中回過神來。
是到了吧?將他“規”到什麼地方呢,是地區賓館還是其他什麼地方?他可是一個縣級市的黨委書記,組織上可以懷疑他有問題,可以“兩規”他。但是,在沒有足夠的證據說明他有問題而“轉捕”之前,他這個市委書記還會有相應的待遇吧?他睜開眼睛,車門已經拉開,強烈的陽光照進來,他的眼窩感到一陣刺痛。
“杜書記,請下車。”瘦長男子在他身後說。
杜讚之突然覺得這個聲音很惡心,尤其是那個好像故意拉長聲調加重語氣的“請”字。杜讚之恨不得搧他一記耳光。他今天不知為什麼總喜歡上火,平時他是不輕易發脾氣的,他時時提醒自己,當領導一定要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他使勁眨眨眼睛,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汽車停在一幢樓房旁邊,大門外筆挺挺站著兩個武警。從門口內側的服務台可以看出,那是一幢客房。但杜讚之不知道這是什麼賓館,哪裏的賓館,他好像還沒有到過這裏。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他怎麼不注意汽車走的路線?他甚至懷疑這地方已經不是漢南地區,他給他們拉到漢南地區以外的什麼地方來了。
不像出訪,下車就有人迎接;不像開會,秘書先去問會務組房間安排在哪裏,然後再折回來帶他;也不像出差,他就坐在車上等秘書安排好房間再來請他下車。坐在杜讚之前麵的人下車就直接走進大廳走近電梯。杜讚之還是被他們故意地夾在中間,仿佛擔心他要逃走似了。跟在杜讚之後麵的是那個瘦長男子,這家夥是什麼級別的官,架子比他這個市委書記還要大!下榻賓館的人似乎不多,電梯正閑著,他們不用等待就進了電梯。
杜讚之這回吸取教訓了,他注意被摁的樓層數,他要知道住進的是幾樓幾號房。走出電梯,他們就直接向既定的房間走去。服務員沒有像對待普通賓客一樣問住幾號房之類,也沒有跟著他們去開門,倒是通道上站著的一個武警看了看杜讚之。杜讚之感到納悶,怎麼樓層也有武警,這裏住了什麼大官?但他似乎馬上就明白過來了,也許這些武警是紀委讓他們來的。到了,818。這就是“兩規”他的地方。“8”不是發嗎?818,發一發,是讓他到這裏來發一發,還是他到這裏來讓別人發一發?站在三人房床與床之間的通道上,杜讚之尷尬地等待著,他該坐下來嗎?他兩腿還有點軟,他想坐下來,但他該坐床呢還是該坐沙發?房裏隻有兩張沙發,而他們是5個人。多年來的尊貴在這幾個陌生人麵前竟蕩然無存,這跟階下之囚有什麼兩樣!
“杜書記你坐。”瘦長男子走到沙發邊指指旁邊的另一張沙發,樣子還算客氣。
這家夥還記得我是市委書記。杜讚之想。如果他們都禮貌地稱他“書記”,那說明他這個市委書記的性質還沒有變。但回頭一想又覺得不一定是那麼回事,許多退休多年的主任局長,人家還不一樣稱官名?他這是自作多情。
在杜讚之沒有走過去坐下之前,瘦長男子自己先坐下了。其餘3個人則在床上坐下,臉向著杜讚之和瘦長男子這邊。
杜讚之坐的沙發背靠著窗,他視野裏是三張床,兩個床頭櫃,一張寫字台,一部電視機。那3個坐在床上的男人,一個身材不高,但還長得壯實,年紀比杜讚之稍大;一個年紀跟杜讚之差不多,肥頭大耳;一個臉皮很白,不像本地人,最多不過30歲,他就是剛才坐在司機位置上的那個青年人。瘦長男子坐在杜讚之右邊,杜讚之不敢正麵看他。杜讚之覺得這家夥眼睛裏閃著一種憂鬱的光,但又不像是同情他,人家為什麼要同情他呢?杜讚之坐下後慢慢調整心態和情緒。他知道,既然地區紀委將他“兩規”,說明肯定掌握了一些有關他的情況,肯定有人告他的狀,而且告的不是一般的狀。按規定,地區紀委“兩規”處級幹部要報告地委主要領導,現在地區沒有正書記,地區行署也沒有正專員,負責漢南地區全麵工作的是副書記賈沙,一位接近退休年齡處事十分謹慎的老頭子,如果地區紀委沒有一定的根據這個老頭子會同意“兩規”他嗎?當然,這事主要還是地區紀委的意見,跟市紀委“兩規”科級幹部的情況一樣。杜讚之想,接下來將是一場較量,但他不知道對手怎麼樣。坐在床上的3個人有兩個眼神都遊離不定,杜讚之看不出他們兩個有多少斤多少兩,那個肥頭大耳的家夥長得像頭豬,估計也沒有什麼料,旁邊的那個瘦長男子身上雖然沒有幾兩肉,但話音裏有一種威懾力,他怕的就是這個家夥。跟他較量的將是他們4個嗎,還有沒有其他人?賈沙那個老頭子會見他嗎,地區紀委的領導會見他嗎?